1977年在柏楊公社九臺大隊搞路線教育時留影於竹園渡口
我喜歡羊肉,卻不喜歡羊油炒菜,婆有辦法,變戲法似的弄來核桃、花生、芝麻之類,包穀面炒酥一拌,說是羊油茶,饑荒年代,不亞於山珍海味。前幾年到巴東,端來一缽,說是土家族名菜,我一嘗,這不是餓飯時婆做的臭豆渣燴芥菜麼?
我上學時,遇上青黃不接,天天吃南瓜酸漿粑,婆叫我找來桐葉,嫩南瓜炒青椒,與漿粑一塊包成三角,當成鍋貼一樣做,剝開葉片,其色墨綠如玉,其味鮮香無比。有一次,婆宣布下午吃肥肉,我們半信半疑,端上桌的卻是煎得二面黃的冬瓜,上面撒了芝麻面,明知受騙,還說好吃。
家裡請了幾個人做活,婆用石磨推了黃豆,和包穀米一起下鍋,起黑早用小火慢慢熬煮,黃昏時才吃,那種醇香綿軟,無法用文字形容,現在偶爾也在小吃攤點吃一碗,模樣相似,卻不是那個味兒。別人送來兩升糯米,婆悄悄對我說,今天發狠做活路,中午「做神符」。把生臘肉切成小條,和淘洗過的糯米一同入鍋,開鍋後小火慢烹,鍋蓋一揭,香味四溢,尤其是鍋巴,焦黃油亮,嚼起來脆響一片。
母親到仙人腳(老家草鞋埡的一個小地名)打豬草打回來一籃氣味濃鬱的樹葉,生熟豬不吃,婆說是神仙樹葉,洗淨在開水鍋裡攪動,過濾冷卻就成碧玉翡翠似的神仙豆腐,後來我寫成專文,發在省報上,聲名隨之大振,成了非物質文化遺產。有一回隨父親到親戚家去,主人連說好客沒得好招待,忙上樓剔下一方臘排骨,剁成小截,清水柴火在吊罐裡幹燜,一點佐料也不放,吃起來原汁原味,香透肺腑,連碗邊上沾著的一粒米也不放過,全都進了腸胃。
有一年,我在孟石嶺一個叫九臺的地方搞路線教育,女主人炒了一碗洋芋片,味道特別,我問了做法,說是放化豬油柴火幹炒,起鍋時澆上蒜汁即成。香而綿軟,入口即化,吃得一片都不剩,連碗裡的少許殘汁都用飯裹脅著吃了。自此以後,我對滋養過我生命的每一種植物充滿著敬意與感恩。
人一生的口福之樂,也許都有定數,沒吃到的不要眼淺,吃到的也不要炫耀,我之所以拉雜寫了一些片斷記憶,是希望天下所有的人都把吃過的稀罕物倒出來,讓大家開開眼,咂咂嘴巴皮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