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楝
文/周建新
初夏春盡,滿庭芳菲重歸寂靜,春季積攢下的綠蔭層層疊疊,處處枝繁葉茂。宋朝詩人王琪在《春暮遊小園》中說此時已至「開到荼蘼花事了」,大概意思是當荼靡花開盡以後,這場次第綻放、精彩紛呈的春天花事也就結束了。我倚欄眺望樓下,卻被不遠處的一片「白雪」嚇了一跳。
露天泳池旁邊,有一棵大樹的樹冠仿佛被皚皚白雪覆蓋包袱起來,在眾多翠綠的樹叢中,特別奪人眼球。當然不是雪,而是庭院內唯一的一株苦楝樹開花了。記得就在不久前,我還觀賞到一群白頭翁在光禿禿的樹枝嘰嘰喳喳,爭相啄食冬天剩下的苦楝果子,沒想到待到百花開盡後,避開春天的熱烈,此刻獨行其道地默默怒放了。苦楝樹不媚世和隨波逐流,不與其它花卉爭豔鬥奇,這一點我倒是極為欣賞,何必要在人生名利場上爭個高低呀!
出於好奇,我特意下樓去看個究竟。剛近樹叢,一陣濃烈的芳香撲面襲來,走近靜觀,其花呈淡粉紫色,花瓣細碎。然而花朵密密匝匝,一叢緊挨一叢,把樹葉緊緊環抱,只露出少許葉尖,貌似一個個繡球上長出幾隻雞毛毽子。微風吹來,落下一片淅淅瀝瀝的花瓣雨。正如北宋王安石有詩所描繪:「小雨輕風落楝花,細紅如雪點平沙。」
我喜歡苦楝樹,它們曾經給我留下了孩提時代的許多記憶。我的老家在杭嘉湖平原的水鄉,苦楝是一種普通和常見的樹,房前屋後栽有不少。苦楝樹的樹幹相對於江南常見的槐樹、榆樹或椿樹,比較平坦、光滑,容易攀爬,故而大苦楝樹成了孩子們的樂園。夏天,我們在它們的濃蔭下乘涼,常常爬在樹杈上玩耍,眺望遠處的風景;有時摘果子玩耍,當作皮彈弓的「子彈」;割羊草時候,為了應付大人們,經常爬上樹摘下幾把樹葉充數。然而羊並不愛吃這種食物,總是挑剔地將苦楝葉遺棄在食槽的一邊,每遇到這類情況,免不了大人的一頓訓斥。深秋時節,苦楝樹果實由青及黃,煞是好看。難免有調皮的小夥伴敢於冒險,品嘗其苦澀之味,我們總是想著充滿如此誘惑的果實,該是一種像葡萄似的美味水果才好。
苦楝樹渾身是寶,樹皮和果實均可入藥,是殺蟲的好藥材。每到冬天,我們用竹竿將一串串果實打下,撿起來滿筐滿筐裝了,去鎮上賣給收購站,很便宜,但也算一點額外的經濟收入,用作繳納孩子們的學費書費。
苦楝樹長得迅猛,沒幾年工夫便長成碗口粗的枝幹。我們便將樹幹鋸下來,在河水裡浸泡上數月,然後削去腐爛的樹皮,放在倉庫裡慢慢晾乾。農閒時請來木匠師傅,用楝樹幹做家具,打成木床和桌凳,大的作床沿,小的作邊栓,截下的邊腳料,我們小孩子拿來做玩具,我就做過不少木手槍、大刀和紅櫻槍。為了仿真,手槍用墨汁塗黑,大刀和紅櫻槍則刷上銀粉漆,然後在手槍和大刀上掛上一條紅綢布,在紅櫻槍上安上紅色的絲線或染紅的麻皮,弄得像電影裡的八路軍和兒童團使用的真傢伙一般,誰看到都會羨慕不已。
被鳥啄下的果實,落在路邊或河灘的泥土裡,第二年就發芽生根了,也不用嫁接,無需修剪,蹭蹭蹭地往上長,沒過幾年,又是像模像樣的一棵樹了。人可沒那麼容易,摔摔打打幾十年,要想成為父母、老師期望的有用之才,可真不容易。正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記得兒時的春耕時節,布穀鳥也總喜歡站在苦楝的樹枝上唱歌,催促農人及時布穀插秧,大清早就在「咕咕……咕咕……」地叫,聲音貌似「布穀……布穀……」,上海城裡高樓林立,很少會有這樣的鳥叫,但植被覆蓋率高、生態保護好的新江灣城就有,前幾天的一個清晨,我被一聲聲的啼鳴聲喚醒,「咕咕……咕咕……」,但我在半夢半醒朦朧一瞬間,聽到的卻是我母親在呼喚我的乳名:「阿江……阿江……」「阿江……阿江……」,令我晃如隔世,仿佛穿越回到了故鄉的童年,好一陣子才醒過神來,確定是鳥的叫聲。現在想來,或許那隻啼喚的布穀鳥,就是停歇在這株苦楝樹枝頭的花叢間吧!
傳說苦楝與「苦戀」近音,有相思、哀愁之意,我想無從考據,純屬無稽。但是對於像我這樣的遊子,苦楝或許可以寄託自己對逝去的童年的一種懷念和對遠方故鄉的那種眷戀。
我們庭院裡的這一棵苦楝,一定不是野生的,要知道小區落成才剛滿五年哦。然而,它必定是哪棵大樹的子子孫孫,否則哪能與我小時候老家的苦楝長得一個模樣呢!
已經有許多年未近距離端詳、親近過苦楝樹了,感覺依然如此親切。
圖片來源:旅行者」博客、網絡
【作者簡介】周建新,高橋鎮永安村人,1964年出生,桐鄉三中高中畢業。28年軍旅生涯,從士兵到上校軍官,轉業後下海從商,現為上海一家商業房產公司董事長。八十年代初開始文學創作,先後在軍內外報刊發表散文等文學作品數十篇。1983年曾獲浙江省童話創作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