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語繪卷《夕霧讀信圖》:話說柏木死後,全家都由夕霧一力支持照顧。誰知夕霧竟對柏木的遺孀落葉著迷,百般糾纏,落葉母親發信指責……五島美術館藏。
◎潔 塵(著名作家)
《源氏物語》是我時不時一直在看的一套書。中間有一些章節重複看過好些次。反正經常擱在案頭上,天氣應景的時候,就會翻開幾頁來看看。這種書是最標準的閒書,閒筆細筆太多,看的時候也得氣閒下來心細下來才可與之應和。
看《源氏物語》,就很想看繪卷。《源氏物語》繪卷作於12世紀的前半期,是日本美術史上唐繪、大和繪之後,進入平安時代繪卷時期的巔峰之作;據說共分十卷,有將近一百幅圖,但至今尚存的只有19幅,分別保存在名古屋的德川美術館和東京的五島美術館。
看美術專著,學習了《源氏物語》繪卷的兩個特點,很有意思。
一是「吹拔屋臺」法。因《源氏物語》多為發生在平安王朝皇室或貴族室內的故事,因此,繪卷的畫面內容也多是表現室內場景,因此,其視角就有特別的要求。《源氏物語》繪卷的繪者,將自己置於一個全能全知的視角,從四十五度的角度切看下去,沒有屋頂房簷的阻礙。這個角度俯瞰下去,又掀開了屋頂房簷,處於日本皇室貴族居室那些繁多的屏風和幔帳後面的人物,就可以隨意表現了,於是稱為「吹拔屋臺」法。如果說唐繪和大和繪受中國的影響很深的話,繪卷的這個「吹拔屋臺」法就是日本本土的獨創了。中國古代繡像中的閨闈場景,四十五度切看下去是常見的,但屋頂總還是在的。由此可見日本繪卷的戲劇感更強烈。
二是「引目鉤鼻」法。《源氏物語》繪卷的許多場景描繪十分細膩,不惜工夫,但人物五官的呈現卻顯得十分符號化,一般都是兩條粗線條代表眉毛,兩條短線條代表眼睛,另一條末端彎曲的線條代表鼻子,嘴唇就是點一紅點。人物面目千篇一律,似乎特別潦草,跟精細的場景器物描繪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一點,倒是古代東方通用的呈現方式,中國和日本都是這樣。我想,這跟古代東方竭力抹殺個體特徵的思維習慣是一脈相承的。在中國,繪畫中人物五官是千人一面,戲劇則需要勾畫規範的臉譜;日本受中國影響甚深,繪畫延續此風,在戲劇方面,歌舞伎的臉譜勾畫是一例,能樂更是要戴上硬殼臉譜,徹底掩蓋表演者的面部表情。有學者這樣認為,東方繪畫和戲劇的這一特點,反而有利於激發觀者的豐富想像力,正因為畫中的人物和舞臺上的人物面目模糊,於是讓觀者產生了強烈的代入感,方便觀者走入畫面或者舞臺的境地之中,與人物同悲同喜。
有人考證說,《源氏物語》繪卷很可能就是這部小說的作者紫式部以及她周圍的一堆宮廷女官畫的。這個說法讓我特別感興趣。有日本學者認為,平安貴族婦女不僅有著高度的文學修養,還有高超的繪畫技藝。他們說,這一點,《源氏物語》中的多次「賽畫」情節可以為據。至於說他們為什麼認為紫式部本人就是繪畫高手,那是因為紫式部對很多傑出畫作都有很細膩生動的描寫。這個說法讓我相當不以為然。以《源氏物語》為研究樣本,可以看得出紫式部是一個很棒的藝術評論者,但這完全不能說明她是一個優秀的畫者。勿論優秀與否,甚至是不是一個畫者都很可疑。鑑賞評論頭頭是道的人,其實落實在具體的繪畫上,基本上不能勝任,這也是一個常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