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運豪:「身體感」研究 認識文化的新路徑

2021-01-11 金臺資訊

作者單位:西北師範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管理學院

「身體感」研究最早可追溯到20世紀晚期西方社會科學中的兩次研究轉向,第一次是80年代的「身體轉向」(body turn),針對的是西方身心二元理論中身心對立的缺陷;第二次是90年代的「感官轉向」(sensorial turn),強調將感官經驗從生理研究轉向更加宏大的歷史與社會範疇。基於此的感官人類學同樣也對「身體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感官人類學更加直觀地提出感官不單只有生理性這一內涵,同時也是社會、文化與歷史共同作用的產物。所以,感官人類學主張深入研究田野中的感官經驗,將身體的經驗寫入民族志中,以至對田野有一個更加全面的了解。換句話說,感官人類學提倡人類學學者應深入感官研究。感官與身體密不可分,並且身體是塑造認知的基礎,所以對身體經驗或身體感的研究恰逢其時。

「身體感」研究應用廣泛

「身體感」一詞最早見於日本學者慄山茂久的作品,在中文世界裡,中國學者將其發展並加以完善。餘舜德指出:「『身體感』是指身體的經驗與感覺,特別是無法詳細區分五感的一種統合的、和諧一致的身體經驗。」以疾病患者的體驗為例,這種對身體經驗的研究在緩和醫患關係上具有推動作用。造成醫患問題不穩定的原因除了經濟因素以外,醫患之間對於疾病的闡述和理解差異也是導火索。通過「身體感」可以更加清楚地理解疾病背後的社會文化意義,相較於疾痛敘事關注病人個體的疾病解釋,「身體感」可以給予一個更加全面和宏觀的視角。「身體感」的特徵在於,其不是一種私密的體會,而是強調集體的視野。目前,中國「身體感」研究已經發展到一個較為成熟的階段,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在民族文化研究方面,「身體感」研究關注的是在民族文化中物質與人的互動如何形成社會最基礎的結構。例如,通過「身體感」研究,學者發現侗族社會將味覺的身體體驗(如酸與甜)延伸到味覺屬性作為社會結構,這體現了侗族對生活世界的理解。再如對哈尼族長街宴的研究,研究發現哈尼族通過「鹹」「淡」和「甜」三味的身體感形成最基礎的社會共識,從而構建起自身的社會文化。此外,鄂倫春族獨特的狩獵文化也可從「身體感」的視角審視。鄂倫春族通過獵人獨特的感官體驗,藉由社會形成了獨特的地方感並積累了具有民族特色的地方知識。

其次,在宗教文化研究方面,「身體感」研究關注的是宗教的身體經驗如何塑造宗教的神聖感。在神界的構建上,嗅覺體驗往往不如視覺體驗那麼引人注意。但是,嗅覺會給予信徒一種無法切割的、連續的體驗。換句話說,宗教的神聖性首先是由嗅覺維持的。另外,味覺也是「身體感」研究關注的重點之一,旨在說明宗教如何通過控制信徒的味覺來體現宗教的神聖性。研究發現,食物之所以能夠在宗教認同、象徵與實踐中扮演重要的媒介,與食物帶來的感官經驗是密不可分的。飲食活動具有一種特殊的含義,即在節慶中的共食行為帶領信徒與具現化的神聖(即聖餐)相結合,體現了宗教神聖性的一面。

此外,在醫學文化研究方面,「身體感」研究試圖通過身體感去理解醫學與疾病的文化意義。如中醫裡對「虛」的表達,學者發現「虛」是一種具有文化意義的體驗表達。同時在治療層面上,民眾會結合中醫的專業觀念(如「冷熱」「溫補」)與日常生活的經驗共同用於治療「虛」這一症狀。另外,「煩」作為一種醫學術語也同樣具有研究的意義。學者通過研究發現,中國傳統文化語境下的「煩」具有兩項特質:其一是傳統文化所共識、醫家所界定的「火」「熱」之證;其二是醫家五行觀念視角下的身體內部之證。由此可見,在傳統醫家典籍裡,身心是二元一體的。

最後,在田野經驗的獲取方面,「身體感」研究下的田野經驗與傳統的人類學有所差異。首先,「身體感」要求從「物」的角度重新理解田野的意義,關注身體與物的互動所產生的經驗;其次,「身體感」強調必須將身體這一載體完全融入田野之中,不只是單一的觀察,還要將自身的行動也納入研究範圍;最後,「身體感」研究體現的是一種生物性與社會文化的融合,相對於傳統的田野調查而言,視角更加全面。

「身體感」促成對文化的新理解

傳統人類學的研究路徑是辨析田野具有的認知表徵系統與追尋其背後對應的文化背景,找到其背後的文化邏輯。「身體感」則試圖超越這種邏輯,從感官考察人類經驗的獲取與構建文化的過程,故而「身體感」研究者認為傳統的身心二分無法捕捉感覺本身最深層次的含義。感官賦予了群體感受時空的共感(synesthesia),而這種共感成為一種文化標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分析體感經驗如何塑造社會結構與文化,或許是我們重新認識文化的另一種方法。

「身體感」的研究可為我們帶來三點啟發。第一,「身體感」的研究可以使我們在田野裡更加完整地認識社會與文化。我們通過理解個人的身體對社會環境的反應,反觀文化如何影響個人乃至整個集體。同時,對「身體感」的理解也為我們提供了新的思路,還可以藉助「身體感」來嘗試避免西方身心二元論的過度影響。第二,我們可以通過「身體感」開展與之有關的項目研究。如在醫學方面,「身體感」的研究可以讓醫生更好地理解患者的病痛經驗,因為「身體感」的表述方式可以更好地表達患者所遭受的病痛。這種病痛不單是一種生理層面上的,也是社會文化層面上的。第三,「身體感」研究的案例告訴我們,「身體感」的研究要求調查者不但不應拋棄自身文化帶來的「偏見」,同時應該保留它,將其與自身在田野中產生的新的觀念進行一種跨文化的比較,並分析這種差異產生的根源,以此更好地了解當地社會文化的獨特之處。換言之,以「身體感」為基礎的研究可以為我們提供一扇重新理解文化的窗戶。

「身體感」研究確實是一個新穎的角度,一方面它可以修正民族志中的不足之處;另一方面也為人類社會知識的生產提供了新的角度。「身體感」乃是以學習/養成(如濡化、實踐與規訓)或以「身體作為學習文化」的方式內化而得,進而成為感知行動的標誌,而非單純以概念或智性的方式習得。我們可以通過研究個人的「身體感」來拓展理解整個社會的「身體感」。所以,我們應該重視「身體感」這一研究方向在人類學中的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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