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時節
宋客
春天來了,萬物復甦,綠葉蔥蘢。放眼望去,滿是夢想。
暮春時節,南中國的丘陵山地,滿山滿谷滿坡的桐樹綻放潔白的花朵。春風微熙,高天流雲,青翠肥碩的葉片波濤洶湧,喧虺了整個森林;春天的雨水,淅淅瀝瀝飄在山谷,打在綠綠的葉子上,粉嫩的花瓣紛紛揚揚從樹上掉落,悄無聲息,落英繽紛,撒滿一地,化著春泥,不因人而來,不因人而去,年年歲歲,堅守著這塊土地。
【人間四月天,桐花飄飛時。】
桐樹是南方的佳木,丘陵溫溼氣候的寵兒,亦是客家人耳熟能詳的經濟作物。只要有泥土,不揀肥瘦,桐樹就能生長。一年種植,兩年抽身,三年亭亭如蓋,給大地增添一份綠意。桐樹高大威猛,不論長在哪兒都挺直了腰杆,寵辱不驚。
春天爛漫的季節,桐花灼灼,白得似雪,滿山的桐花被人譽為「南方五月雪」;秋天是收穫的時候,桐樹掛滿了果實,一粒一粒挺立在枝頭,熟了,果子隨風飄落,裂開了口子,躺在山谷裡等待來年抽芽。此時,勤勞的客家人挑著籮筐進山,或低頭撿桐果,或拿把長竹篙把桐果打落下來,不一會兒,滿滿的籮筐挑出了大山。桐果堆在房屋一角,漚上幾天,果皮腐爛,用鐵釘挖出果籽來,放在太陽底下曬上幾天,沉沉的桐籽啊,成為客家人貼補家用的生活來源。腐爛的桐果皮是很好的農家肥,在還沒有化肥的時候成為農家菜地裡的養分。桐籽有堅硬的外殼,外殼裹著桐仁,外殼晾乾碾末,可作為農家加工美味的添加劑,每逢農忙時節,家家戶戶做米果,成為山裡人除溼祛寒、強筋壯骨的美食;一袋一袋的桐仁送到山外的墟市去交易收購,換得零用錢;桐仁成為油漆的原料。寒冬臘月,北風勁吹,滿山雪花,桐樹掉光了葉片,從不向人哭訴哀求,光禿禿的枝丫一任寒風摧殘,那是桐樹洋溢著崇高的信念,堅信一切暴風雪都會過去,生命屬於激情的春天。
這就樣周而復始,堅忍刻苦,一晃千年,把閩粵贛邊連綿起伏的山巒溝谷,以及大河兩岸、房前屋後裝點得那麼蔥蘢碧透,吐納芬芳。
桐樹的品格是那麼高潔。一輩子守著深山老林,不怨不艾;即便老之將至,也不改其樂,死也要死在不為人所知的深山老林,壓根兒都沒想過要與同伴爭寵,與人爭功,哪怕展示一個媚眼。桐樹倒下了,腐朽在山林裡,不經年,橫斜的樹杆又長出了叢叢黑木耳什麼的;當下有種食用菌者,入得深山,拿起鋒利的鋸子把桐樹攔腰折斷,一裁幾截,甚至粉碎,滿山的桐樹就這樣轟然倒下。面對人類的巧取豪奪,桐樹眼不眨,眉不皺,面帶微笑,坦然接受。她知道,世間萬物都是匆匆過客,生命的意義只有賦予奉獻的情懷才能升華。桐木破開,木質輕軟,紋理清晰,光滑玲瓏,閃耀著潔白的光芒,成為製作琴架的極品材料,這就是傳說中的「鳳凰琴臺」。許多畫家喜歡畫桐,因為桐樹的意象之美,在桐樹枝頭再畫幾隻喜鵲,喜鵲鬧枝頭啊,共享民間「同喜」之樂。
【圖為客家山區漫山遍野的桐花。】
桐花正盛,不過很快就要在我們的眼前消逝,不免讓人百結愁腸,情意纏綿,讓人留下長長的婉嘆。高大的身軀,堅韌的性格,博大的胸襟,奉獻的情懷,大山深處普通的桐樹早已成為我們追求生命本真的精神意象,永不懈怠,永不折騰,永不停息,巍然屹立,貫穿我們客家民系千百年艱難困苦的旅程。
春天即將收起行囊,人類萬物昂首挺胸,正迎接轟轟烈烈的夏天。春天易逝,難於釋懷。桐花飄落,不勝噓唏。美麗的花瓣掉在我們的頭上,抬頭,又掉在我們的臉上。那就在桐花綻放的時節,走進山林,遙望藍天,祭天祭地祭桐花,感念大自然的饋贈,喚起千千萬萬客家子弟再造鄉土與人文的理想情懷。
春天走了,明年又來;桐花謝了,明年再開。一代又一代客家祖輩,就這樣穿越時光的隧道,如同美麗的桐花,從遠古走來,那麼高潔無瑕,那麼驚豔燦爛,守土有責,耕讀傳家,發展壯大……
(本文寫作過程中曾參考著名學者徐學論文表述)
本文選自鍾德彪著《原鄉的風》,201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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