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彝族文化與方術的關係 ▎彝族巫師懂下蠱 ▎大馬巫師「下降頭」 ▎古代妓女「厭勝」術 ┅《方術紀異》一 巫蠱篇

2022-01-28 音流瑜伽研究



1-19 彝族文化與方術的關係 ▎彝族巫師懂下蠱 ▎大馬巫師「下降頭」 ▎古代妓女「厭勝」術 ┅《方術紀異》一 巫蠱篇

 

巫蠱篇

 

彝族文化與方術的關係

 

扶乩的意念,當然是來自請神。至於請神,則是古老風俗,正式有歷史文獻可稽,在於夏代。夏代之前,當然亦必有此,大概人類畏懼自然,將自然神化,那時便已有跟神靈溝通的欲望。有些人為了滿足這欲望,結果就成為「巫」這一行業。

 

在二十世紀,還可看到夏代女巫的影子,因為我國的西南彝族,即是夏民族的子孫,他們的老祖宗給商民族打敗之後,漸漸便遷徙往雲南、貴州一帶,聚居於金沙江邊。

 

一向以來,民俗學者沒有太重視彝族文化,只是搜集他們的民間故事,發現他們也有洪水傳說,同時故事中還有一對兄妹,叫做「伏羲」和「女媧」,因此感到大為奇怪而已。

 

五十年代,王亭之還住在廣州,根據一些資料,寫成一篇《伏羲的葫蘆》,這文章當時頗為一些人注意。那時,王亭之就懷疑彝族文化,其實是很古老的漢文化。

 

到八十年代,一些漢化了的彝族學者,開始系統研究彝族文化,出了一套《彝族文化叢書》,才肯定了他們是夏民族的子孫,由此知道「十二獸」紀日的方法,也弄清了「十二生肖」的來源,最有趣的是找出了一些資料,證明古代陰陽家跟道家所承繼的文化,如今還保存在彝族文化之內。

 

彝族自稱為「羅羅」。大漢族把「羅」字加個「犬」旁,稱之為「玀玀」,侮辱得很。「羅」是甚麼呢?原來是彝語中的「虎」,所以「羅羅」也者便即是虎的子孫。

 

這樣說起來,夏民族的圖騰自然是老虎。他們由中原遷到烏蒙山,還把烏蒙山叫做「敖羅奔」,意思是「祖虎山」,亦即以老虎為自己的遠祖。商民族以鳳為圖騰,周民族以龍為圖騰,夏商周三代,龍虎鳳俱備,實在即是漢文化的主要構成因素。

 

伏羲其實真的是夏民族的老祖宗。「伏羲」二字,古代寫法是「虙羲註:字庫裡找不到這個字」,兩個字都有「虎頭」,因此足以證明,伏羲這個「先民」,乃虎圖騰的夏族人也。

 

現在我們還流傳「祭白虎」的風俗。有些「衝犯太歲」的人(如寅年,凡巳年出生的人便衝太歲,寅年生人則犯太歲),在正月便要祭白虎,即是將一片肥豬肉貼在白虎的嘴上,這個風俗來源,大概來自夏民族對祖先的崇拜。

 

如今的彝族,對祭祀祖先還有一套儀式,由「畢摩」(祭師)主持,祭祀得非常隆重,認為可以消災降福。

 

在儀式中便有一場舞蹈,由披黃衣的祭師戴上虎頭面具來跳。主人家祭之以酒肉,所以祭虎即是祭祖。

 

彝族的曆法也用虎來計算。他們把一年分為十個月,每月三十六日,是故一年便只有三百六十日。餘下來的日子怎麼辦呢?彝族把這幾天稱之為「過年日」,不算在月份之內。

 

詩經《七月》中,「七月流火」之後,數到十月就不數了,然後就「一之日」、「二之日」怎樣怎樣。過去解詩的人,怎樣都解不通這些「一之日」是甚麼意思。如果知道彝族文化立刻便會明白,十個月過完,便是「過年日」,顯然這些「一之日」之類即是「過年日」也。不懂彝族保留下來的夏文化,便連《詩經》都讀不懂。

 

彝民每月的三十六日,分別用「白虎」、「小虎」和「黑虎」來計算,每虎管十二日,如初一為白虎頭,初二為白虎耳之類,至十二為「白虎回」;十三則為小虎頭,至二十四為「小虎回」;二十五為黑虎頭,至三十六日為「黑虎回」。此中最兇的為初四,是日為「白虎口」,所以祭白虎的人,從前必揀正月初四去祭。這個風俗,可以追溯至四千年前,真的令人不敢相信。

 

白虎和黑虎連結在一起的圖案,原來即是我們視之為非常神秘的「太極圖」。有些人將「太極圖」看成是黑白魚,大誤,是老虎才對。

 

由此可見彝族文化跟方術的關係。

 

所以中國的原始道教,實在跟伏羲很有關係。大概伏羲時代即有「虎歷」,用白、小、黑虎的頭、耳、眼、口、心、掌、腰、肝、肺、腳、尾來記日,一個月有三十六日,兩個月(七十二日)即為一季,而一年則有五季。這樣就可以解釋曆法跟「五行」的關係。

 

如今陰陽家將五行分配四季,春配木、夏配火、秋配金、冬配水,都好配,可是土呢?沒法子,只好「散之於四季」,即將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前的十八日,配之為土。這樣分配十分之勉強。原來夏民族的曆法是一年有五季,因此春夏中秋冬,恰恰就配上木火土金水,而且是相生的關係──春木生夏火、夏火生中土、中土生秋金、秋金生冬水,然後冬水又生春木。

 

所以比較起來,「夏曆」的確比如今的陰曆較合陰陽家使用。至少,在應用《易經》的場合,用夏曆便要比用陰曆要易於配合。《易》曰:「七日來復」,對這句話,有許多穿鑿附會的解釋,如果知道夏曆,六六三十六日為一月,即是每月可以分為六個「六日」,配合一卦有六爻,那麼到了周代,便會說:第七日即是另一循環的開始。──這才是「七日來復」之意。而「先儒」的所有解釋,都無非只是他們一己猜測之詞,而且完全猜錯。

 

彝族巫師懂下蠱

 

彝族的祭師管祭祀、禳解、求福,屬於正派,巫師則既能用巫術治病,又能下蠱令人生病,則屬邪正之間。這些祭、巫之術,應該亦即是夏代的文化。

 

王亭之見過一次彝族巫師下蠱。中蠱毒的人,是王亭之的族伯,他去雲南做官,退休下來卻不返廣東,仍然跟在雲南娶的妾侍住在雲南,且生有子女。

 

及到老年,卻忽然想落葉歸根,便只帶一個老僕人返回廣州。回來後才三四個月,就突然患上一個怪病──頭頂生一個瘡,瘡形很像一隻蛤蟆的頭,而且依稀還有眼睛,看起來很恐怖。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認為一定是那雲南妾侍使人落蠱了,心中很不忿氣,認為自己留下半份身家給她,她還要下此毒手。

 

當時,曾經請過很多術士來醫,包括祝由科在內,都無法醫好,那蛤蟆頭卻愈長愈紅,愈紅愈痛,痛不可當。

 

有道家認為紅屬火,必須用水來洗,因此日日用咒水來洗,誰知卻愈洗愈紅,簡直紅到像硃砂一樣。

 

幸而先父紹如公卻識得三教九流人多,有一個專營雲南普洱茶的朋友,跟彝族巫師很熟,他記起,有巫師曾送給他一根「解蠱針」,因此便拿出來讓那堂伯試,當年王亭之也看過那枚針,只是比頭髮稍粗,長四五寸的一根金針。

 

解蠱針雖有,卻怎樣使用呢?

 

先父紹如公他們不知怎樣商量出一個方法,拿解蠱針,往那蛤蟆頭上刺,試試甚麼地方痛,甚么地方不痛。後來試到,沿蛤蟆頭貼肉的地方刺,就不痛,這樣圍刺了一匝,蛤蟆頭就由紅變白了,於是證明解蠱針有效。

 

後來據說是刺針之後敷膏藥,當換膏藥時,竟整隻蛤蟆拔出,從此瘡口便結痂平復,後來還長回頭髮。

 

這一宗事件,說起來真有點嚇人。不過那解蠱針卻亦很神秘,那到底是一根普通金針呢,抑或是經過巫師作法的金針。這便始終成為一個未解之謎。

 

只有一點可以肯定,──巫師下的蠱,大概一般只發「瘍科」的病,即如生瘡之類,因為如果是發內科症,例如腹內生蟲之類,那根金針顯然就不管用。

 

古人說:「皿蟲」為「蠱」,即是將百蟲之類置於皿中,任其相食,剩下來的蟲便即是蠱。這樣的蟲,藏之以咬人,讓人中毒。這樣一來,當然便是瘍科的症候了。

 

可是亦有一說,若將蠱蟲焙為灰,用其灰來混入飲食之中,亦可令人治病,那應該便是內科的症候了。

 

這種下蠱的方法,大概即是夏族的傳統巫術,不同東南亞那一套。文化不同,連下蠱的形式都會不同。

 

大馬巫師「下降頭」

 

關於蠱毒,最神奇者莫如東南亞一帶的「下降頭」。這類降頭,下之無形,病發亦無形,到底是甚麼一回事,恐怕如今的科學家實在無法解釋,只能說是病毒或細菌。

 

然而下降頭的人,可以定出發病之期,例如一個越南妹跟你說:「你三個月不回來,就發病了。」則發病之期一定不會拖到第四個月,是則降頭師是怎樣控制病毒與細菌的發作呢?這顯然很難加以解釋。

 

若勉強解釋,則如倪匡所云,「他們計算出細菌與病毒的繁殖率,繁殖到一定程度就會發病。」這其實只是他寫科幻小說的說法,倘若真的要算繁殖率,便須嚴格的控制,試問,又如何能嚴格控制人體中的細菌繁殖呢?

 

而且,有一些降頭完全與疾病無關,降頭的作用在於控制人的心念,這就不但可怕,更可謂匪夷所思矣。

 

這種降頭,可謂為高級降頭,舉出實例者為齊桓老大的朋友,在大馬任「上議員」的葉炳。

 

有一年,齊桓約王亭之遊大馬,葉炳上議員招待。葉炳信佛,但亦信巫術,他帶王亭之去過一巫婆的道場,可謂光怪陸離,滿天神佛,然而王亭之卻注意到,那巫婆所供的一個神位,赫然竟是下茅山的祖師,當時王亭之沒有作聲,隨喜一番,即便離去,但這件事卻給王亭之很深印象。

 

一次遊怡保,坐著葉上議員的平治車,由吉隆坡出發,沿途在小鎮停站,喝咖啡,吃貴刁,順便欣賞一路的風光,可謂十分舒適。在途中,葉炳便說出一段下心理降頭的故事──

 

怡保火車站以燒雞馳名,小販拿著燒雞,在火車車廂外兜售,乘客也時時買一隻在旅途中吃,一時成為本地風光。

 

賣燒雞的小販,有一家很受人注意。媽媽是本地人,長得極醜;爸爸是個洋人,雖然粗衣短褲,骨格卻相當瀟灑,帶著幾個孩子,爬在火車窗框上兜售燒雞,許多人都樂於光顧,因為都知道這家人的背後,有一個二十世紀的巫術故事。

 

原來這洋人是個法國工程師,公司派他去怡保看工程。離怡保時,在火車站碰到一個女小販邀他買燒雞,他一看那女小販的樣子,覺得噁心,一時不合,竟「呸」一聲吐一篤口水在地上,然後揚長上車。

 

這一「呸」,便「呸」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端。

 

卻說,火車已到吉隆坡,那法國公司已派車在火車站相接,誰知那法國工程師只把公文包向接車的人一塞,便甚麼也不理,坐回頭車竟向怡保去也。

 

事出突然,嚇到接車的人不知發生甚麼事,只好回公司向上司稟報。

 

那法國工程師坐火車回到怡保,車一到站,那賣燒雞的女小販已經在等候,人雖醜,也打扮得花枝招展。

 

那工程師一下車,二話不說,竟然立即向那馬來醜女求婚。當夜就住在她家中,第二天補行婚禮,宴請親友。

 

第三天,法國公司已派人來尋訪,說他們已經結婚,望望男的,望望女的,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男的是大學畢業生,女的是個文盲;男的出身法國,女的是馬來西亞的鄉下女;男的英俊,女的醜陋;更奇怪的是,他們兩人連言語都不溝通。但是,看見他們卻一派相親相愛的樣子,實在莫名其妙。當時極力勸那工程師返回吉隆坡,說好說歹,他就是不肯,說寧願從此終生住在怡保。

 

公司沒辦法,立即請他的法國家人來,再一齊去怡保勸駕,父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怎樣都說他不服,他不理前途,一要留在那馬來醜女的身邊。

 

這應是巫術的關係了,馬來人都說這法國工程師一定是中了「迷魂降」,然後才會對這馬來醜女如此傾心。因為這時在他心目中,這馬來醜女已經是天仙一般的美女。他平時潛意識中一切美人的印象,在這馬來醜女身上都變成現實。也即是說,他已經活在一個夢一般的世界。

 

法國工程師既中了迷魂降,法國人只好收拾起他們的科學,向巫術投降,因此便四出向馬來巫師求救。經過詳細打聽,有人曾在火車站看到那法國工程師見到賣燒雞的馬來醜女,曾經「呸」一聲吐過一口口水,所以馬來巫師都肯定,一定是醜女將口水連泥刮回家去施術,只幾個鐘頭,就令到法國工程師將她當成美女。

 

可是這些馬來巫師再打聽,卻人人都拒絕接這宗「解降」的生意。為甚麼呢?原來這馬來醜女的出身非同小可,她的父親雖然已經去世,但生前卻是馬來巫師的頭,門下弟子甚眾,潛勢力依然很大。因此他女兒下的降,便沒有一個人敢去解。誰肯為一筆酬勞,去跟同行為敵呢。

 

有些馬來巫師便勸法國人說,只要那法國工程師自己覺得妻子漂亮,婚姻幸福,那就不必由旁人去替他抱不平。

 

那家法國公司的人,以及那工程師的父母想一想,也真的很對,當事人既然已經生活在夢境之中,就真的不必逼他重回現實生活。當時公司給那工程師一筆錢,便再不幹涉他了。父母也只好接受這個醜媳婦。

 

工程師跟醜女用那筆錢買了一間屋,從此生活下來,兩夫婦依舊在火車站賣燒雞,十多年便已經生下兒女。那法國佬真可謂此鄉樂,樂不思巴黎矣。

 

古代妓女「厭勝」術

 

像前述下迷魂降的事,我國古代的妓家亦有,只不過不像馬來醜女的迷魂降那麼厲害,她們稱之為「厭勝」。

 

相傳妓家皆祀有一神,看起來,神像似關帝,只是左手持刀,不細看,不會看出分別。江南有巫師出售這種神像,同時於神像安坐之日,還要請巫師作法。

 

神像之下,坐著一大疊手帕。妓女要迷人,先把手帕挾在腋下,跟她要迷的人喝酒,然後找一個機會,讓手帕掉在地上,叫要迷的人替她拾起,再作打情罵俏狀,將手帕朝那人兜頭蓋下,只這麼蓋一蓋,據說此人從此便會對施「厭勝」的妓女傾心,言聽計從,再也離不開她。「厭勝」的效力據說為一百日,所以一百日內,妓女如果還想繼續迷這個人,便又須找機會再施術。

 

這「厭勝」之術傳出來之後,飲花酒的人,便不肯替妓女拾手帕,亦以被手帕蓋頭為大忌。妓女碰到老嫖客時,便也不肯犯人之忌了。

 

然而我國妓女的這種迷魂降,顯然只是小兒科,而且恐怕亦只是嫖客間的傳說。若跟大馬怡保那燒雞巫女相比,真的是小巫見大巫。

 

不過無論如何,迷魂降總不能用病毒和細菌來解釋。即使說是改變人家的腦電波,亦可謂十分牽強。人的腦電波。怎可以由外力完全改變也。

 

宋代下降頭奇案 

 

宋代的江少虞,記載一件他親身經歷的事,涉及降頭,而且言之鑿鑿。

 

他在京師任職於中書省時,見到一份奏牘,說及雷州有鄉民為人下降頭而死。其情形如下:

 

當地有一個巫師,能夠對著一塊熟肉來念咒,咒一兩時辰,熟肉便會變為生肉,再咒下去,生肉居然能動,動久,肉竟變回為原形,牛肉還原為牛,羊肉還原為羊,當然不似牛羊之大,只是似那塊肉那麼大的一隻牛羊,具體而微。

 

更奇怪的是,下降頭的人再咒下去,則這隻小牛羊又變回為生肉,再變回為熟肉。將這熟肉給人吃了,其人即便中降頭,降毒發作時,但覺腹中有物在動,恰似《西遊記》中的魔頭,將孫悟空變的蒼蠅吞入肚內,孫悟空在肚內打筋鬥、豎旗竿、蕩鞦韆,中降的人痛得死去活來,只好向下降頭的人求救。那時,巫師便跟人分身家了,視來人的貧富,開天殺價。如若不跟這巫師交易,過兩三天,中降頭的人便會腹裂而死。

 

巫師作惡多年,終於為地方官拘捕。在嚴刑催逼下,巫師且當庭作表演。當時且曾詳細記錄其咒語,卻無非「東方王母桃,西方王母桃」兩句,旁人同樣誦這咒語,則一點都不生效。──這宗案件,於宋代被視為奇案,當時的道家極力否認巫師所用的是道術。

 

華巫巫師大鬥法 

 

雷州於古代為南蠻之地,又有傜人聚居,因此流傳古代的巫術並不奇怪。曾有一馬來巫師告訴王亭之:東南亞一帶的巫術,其實都有中國古代巫術的成份,只不過加上土著的傳統巫術,因而便分成兩大派,一派流行於越南緬甸一帶,一派流行於馬來西亞及印尼。

 

如今看江少虞所記的宋代故事,則此巫師之言應該亦有根據。再說,前文提到王亭之曾於一大馬女巫家,見到她居然供奉下茅山祖師的牌位,那就更可猜測,他們的巫術實有中國巫術的成份。中國巫師有盤踞於中原者,則其巫術便比較文明,或者滲透了道家的成份。若於古代即移往西南一帶,那便成為西南少數民族的巫術。

 

這西南一帶的巫術,再向南移,便影響了越南緬甸,向東移入福建,再移海外,便影響了大馬以及印尼。

 

但是,中國的巫術雖移入海外,卻亦分門分派,有些門派,保存中國巫術的成份多一些,有些門派,則基本上是以土著巫術為主,因此無論越南抑或大馬,都有兩派巫師對立,當地居民久不久便會說有兩派巫師鬥法。有一年王亭之遊大馬,便恭逢其盛,據說是巫人巫師跟華人巫師爭地頭雲。

 

這場鬥法,鬥了三個月,王亭之但見其尾聲。

 

那次巫師鬥法,據說先由大馬巫族巫師挑釁。原來大馬巫師亦分地盤,依一般慣例,巫人聚居之地,是巫族巫師的勢力範圍,而華人巫師則只管華人聚居之處。百多年來,這情形一向相安無事。

 

但問題在於華人愈來愈有錢,所住的地區亦愈佔愈大,而且不斷遷移,成為新的豪宅所在區。這些地區本來屬於巫族巫師的地盤,漸漸卻為華人巫師佔領。這樣一來,就引起了紛爭。

 

巫人巫師說,華人豪宅的地盤原來是他們的,所以一切吉兇法事都應該由他們做。華人巫師卻說,華人的法事儀式,你們怎懂得做?巫人巫師說:那麼,你們每做一場法事,便要給我們一些回扣。華人巫師卻說:沒有理由。依照傳統,只有當華人巫師越區去替巫人做法事時,才要給巫人巫師以回扣。現在是在華人新區替華人做法事,所以沒有理由給回扣。

 

這樣一爭論,便釀成一件大鬥法了。

 

據說,雙方各出動了數十名巫師集體作法,鬥法期間,許多華人都不敢在家裡住,連家中的寵物都要搬家,只留下一些傭人在看屋。

 

不但這樣,每家還要向雙方巫師買「平安符」,人人各佩一張,大門口、後門亦貼兩方巫師的符籙各一張。而且有效期只二十一日。

 

王亭之有一友人住在鬥法區內,他們一家則已移居酒店。但關於鬥法的消息,則不斷有人用電話告訴他們。

 

據說,大馬巫族巫師先動手,扭斷幾頭雞的頸,然後作法,在華人豪宅區下一場血雨,留在家中看屋的傭人說,如果沒有貼上巫族巫師平安符的住宅,都給血雨淋過,貼上的,便連門前馬路都沒有血雨。

 

然後輪到華人巫師還手,他們宰了一頭黑狗、一頭白狗作法,將老鼠往巫人住宅區趕。據說,在華人豪宅區山下的巫人家中,老鼠愈來愈多,連白天都出動,有些老人及小孩還給老鼠咬傷。

 

王亭之問,這些傳說會不會是穿鑿附會,朋友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反正住酒店也所花不多,還是避地為良。

 

這時候,恰巧他的太太要回家拿一點東西,朋友不許,王亭之好奇,便自告奮勇說要陪她同往。朋友還猶豫,王亭之拍心口說:「我學密宗,一樣懂念咒,有我保護,你還怕甚麼!」朋友聽說,才肯開車回家。

 

一回到家中,朋友氣到七竅生煙,家中的馬來妹,竟夥同一群人在開家庭舞會,把客廳及大堂弄到亂七八糟。再看看後園,還有人在遊泳池遊水。這夥人見主人突然回來,擾攘一番然後才散去。

 

王亭之這時去看看「平安符」。華人巫師那一張,無非是黃紙硃砂符,至於巫族巫師,則用一張黃紙包裹著一枝樹枝,樹枝有棘。王亭之對此大感興趣,因為依王亭之所見所聞。一切原始巫術於作法事時,都喜歡依法用帶荊棘的樹枝來布壇,傜族如是,彝族如是,連夷島巫師都用帶刺的鯊魚骨,同樣有荊棘的意味。

 

於一干人走了之後,主人十分尷尬,幾個女傭都有參加舞會,總不好將她們完全辭退,告誡一番便準備離去。還是王亭之慫恿,叫主人問問她們,這幾天發生了甚麼事,那幾個女傭才結結巴巴說,聽說華人巫師死了兩個人,巫族巫師也死了兩個人,他們正準備和解。

 

又有一個女傭說,隔壁人家養的雞,一夜之間突然全部死去。所以她們才把那些雞拿來「巴巴橋」,順便請朋友來吃,這便是解釋當夜開派對的原因了。王亭之不耐煩,催朋友夫婦走。在車上,王亭之覺得疑點重重,很可能是華巫兩族巫師聯手財之舉。因為光是出賣「平安符」,應該其數已極可觀。

 

但朋友卻說可能不是,因為有巫師死亡,一定會出殯,這樣的事不能騙人。然則,那些女傭何以又敢吃中巫術而死的雞呢?朋友只說她們窮人大膽。

 

後來王亭之回到香港,心思思,打電話查問鬥法結果。朋友說,已經無事了,兩派巫師果然和解,便是所有法事要加兩成錢。這兩成,由華人巫師用來損獻給巫人巫師的組織。

 

王亭之聞言大笑,說由此可以證明鬥法是一場把戲。但朋友卻說不是,因為真的有巫師出喪,出喪場面還很熱鬧,大家都表演法術。巫族巫師表演走刀山。華人巫師表演走火路。當日來看的人萬人空巷。

 

王亭之說,怎麼知道不是湊巧,兩派都有巫師死亡,他們便乘機做張做致呢?朋友說,應該不會那麼湊巧。他還說,有些不信巫師鬥法的人,家中真的有人生病,看醫生醫不好,終於還是請巫族巫師作法,病才痊癒。因為作法等於下降頭云云。

 

對這件鬥法的事,王亭之始終覺得極為可疑,但既無法證實其為作弊,也便只好存疑,及至近來,卻聽到一位大馬徒弟說,他小時候,也見過鬥法的事,家裡的人很緊張,未天黑便將晾在屋外的衣裳收回家中,一入夜便不敢出外。後來據說是華人巫師鬥贏,不過贏完鬥法,巫師頭領卻生一場大病。

 

這樣說起來,鬥法便是時時發生的事了,至於真真假假,只能說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但下降頭則可能是真有其事,目前的科學對此根本無法解釋。

 

夷島下降頭的故事 

 

王亭之居夷島時,碰過兩件下降頭的事。第一件耳聞,第二件目睹。如今先說第一件。

 

有一家人,是華人跟夏威夷土著的混血。這情形在夷島很普遍,因為曾經有過一段時期,當地政府禁止華裔婦女入境,所以那些華工便只能跟土著通婚。據說,土著都喜歡華人,其次是日本人,最受鄙視的是葡萄牙人,因此夷島的笑話,都以葡萄牙人為取笑的對象。

 

有一個笑話說──一個中人、一個日本人、一個葡萄牙人一齊去沙漠旅行。中國人帶一把傘、日本人帶一把扇,葡萄牙人卻託一隻汽車門去。中國人跟日本人問他,帶這麼重的東西去幹甚麼,葡萄牙人說:「天氣熱,我可以將汽車的玻璃攪低,那就涼爽了。」

 

又一個故事,也是三個國籍的人去沙漠旅行,中國人帶一個水杓,日本人帶一個指南針。在沙漠中,兩樣東西都有用,特別是水杓,因為有些沙漠綠洲的人很淺,人如果跳下去喝水又爬不上來,因為綠洲的沙岸很鬆,用水杓就可以取到水,至於指南針當然更有用。於是中國人跟日本人便問那葡萄牙人道:「我們都帶來了有用的東西,你到底帶甚麼來?」葡萄牙人答道:「我帶來一張地圖。」那兩人聽見,十分歡喜,叫他拿出來看。葡萄牙人於是把地圖拿出,原來是一張沙紙。

 

王亭之說這兩個夷島土著歧視葡萄牙人的笑話,不是閒話,因為下降頭的事,便跟此有關。原來,夷島土著也有跟葡萄牙人通婚,但同樣是混血,卻往往受到鄙視。

 

給下降頭這家人,因為是混華人的血,所以便瞧不起混葡萄牙人血的鄰居了,是故日久已然生怨。後來不知為甚麼事,兩家主婦大吵了一場,從此不相往來,隔了幾個月,混葡萄牙血那家人便賣掉房子,搬走了。

 

說也奇怪,自從那家人搬走之後,那混華人血的一家,便老少輪流生病了。後來那家人的主婦還患上了癌症。

 

因為覺得事情奇怪,他們便去找夷島的巫師請教,那女巫作法之後,對他們說,從主人房門角的方向往下掘,應該會掘到點東西。那家人於是立刻發掘,掘到土深兩尺左右,赫然發現有一根鯊魚骨。

 

這根鯊魚骨來得很奇怪,因為它剛貼著一根木樁。按道理,當日蓋房子的時候,照道理應該掘土埋樁,那就沒理由不發現這根鯊魚骨。如果說是事後給人埋下去,這般興工動作的事,一定會給屋裡頭的人發現。

 

照夷島土人的說法,這便是練鯊魚功巫師的降頭,這派巫師專以下降解降謀生,據說法力十分詭異。

 

王亭之對於有關巫術的事,自然不會不追查,過了幾個月,便打聽這家人起出鯊魚骨之後,情形怎麼樣。說來真的不信,那家人的主婦,癌症居然痊癒。為了求證,王亭之還到他們開的雪糕店吃了一杯雪糕,只見那主婦果然精神爽利,毫無病態。

 

所謂下降頭,從來沒聽過會令人生癌,因為在降頭時代,根本無所謂癌症。不過,也許那時有癌症亦不奇怪,只是人們不知道這種絕症就叫癌症。

 

此外,還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有一個專研究夷島巫術的美國人,翻譯了一本《夷島巫醫手冊》,那是一百年前一個男巫遺下的診病紀綠。

 

據介紹,那男巫當時是夷島最著名的巫醫,那本手冊也等於是病歷冊。每一頁,畫上一個人形,用符號來記錄病人的病況,例如在心臟點一點黑點,便代表心痛;假如畫一顆星,便代表心跳,諸如此類,記錄得很詳盡。

 

每頁手冊還有處方,所用的大部份是夷島植物,分根莖葉使用。許多處方都用糖,但卻有蔗糖與蜂蜜之分。

 

據那個美國人說,其中有兩個病例即是癌症,一個胃癌,一個肺癌,根據手冊記錄,治了一年,便已經將病情控制。

 

南美亦有降頭術 

 

另外一件下降頭的故事,則是王亭之所親歷。被下降頭的人,從南美來夷島,是位廚師。

 

他來夷島後,結婚生子,事業穩定,因此就不再回南美。王亭之姑且將此人稱為老李。

 

老李突然患上一個怪病,好像沒有甚麼事,只是終日痴痴呆呆,偶然感覺到頭暈。去看西醫,醫生說沒有病,看中醫,則說是「有風」,醫了一兩個月,病總醫不好。

 

也是合該有事,有一次王亭之忽然去一家不常去的茶樓飲茶,見到老李面色和眼神都不對,問起來,知道不是生病那麼簡單。因此便約定到他家裡去坐。

 

至黃昏時,誼女荷蘭豆車王亭之到老李家,一到,便覺得後園有點不妥,便問他們,那個放水桶的地方到底有甚麼東西。

 

老李的老婆見問,面色大變。她說,那裡原來有一棵桔樹,一向好好,不知為甚麼在幾個月前突然枯萎,因此便把樹截斷。她不想樹再生長,便用一個膠水桶來將樹幹的斷口蓋住。

 

王亭之好奇,便建議她不如請人將樹根也掘起,如果掘到甚麼東西,則留下來看看。那時,王亭之過一天便要去舊金山,預算去一個星期左右。

 

當下約定,王亭之便如期動身了。及至回來一問情況,幾乎給他們氣死。

 

話說老李那家人挖掘桔樹,一下鋤就挖到一塊石頭,十足十一個腦的樣子,只是體積比較小。他們覺得沒有理由,因為當初掘地種桔樹時,掘洞掘得相當深,假如有這麼大一塊石頭的話,一定已經掘出來。種樹之後填泥,那些泥是一包包買回來的肥土,當然更不應該有石塊。那麼,是甚麼的一回事呢?

 

只是那塊石頭,王亭之卻沒見到。因為他們害怕,便將石頭放在一個垃圾袋裡,放在門邊。誰知夷島的倒垃圾工人卻好手尾,見到垃圾袋便拿走,是故那塊石頭就失掉了。

 

石頭失去,他們不以為意,結果就發生大事。老李終於要急診入醫院,一檢查,便送去做腦電波掃描,醫生決定要開刀,他們跟王亭之商量,王亭之主張聽醫生吩咐,可是他們卻說,醫生只有三成把握,因為瘤腫的面積太大。醫生奇怪,這麼大的瘤至少已生長了三四年,沒理由最近幾個月才發現症候。

 

那時候,老李支開老婆,偷偷告訴王亭之,原來他當年在南美跟一個土女同居,後來移居夷島,便沒理那土女。

 

大概半年前,那土女的姐姐忽然來夷島旅行,打聽到他的餐廳,便約出來喝杯咖啡,大家見過一次面,也就算了,不料從此他就覺得自己有點不妥,接著,後園的桔樹便枯萎了。

 

王亭之聽老李說罷,告訴他,他的瘤腫的確有古怪,可是卻亦實在應該聽醫生吩咐。當時便跟他佔一枝「梅花易數」,依據卦象,應該是有驚無險。

 

老李開刀動手術,腦骨剖開,醫生卻認為不適宜割,因為情況跟原先估計不同。

 

那天晚上,老李卻忽然休克。醫生為了急救,在他的家人同意下,再將腦骨揭開。這一回,奇蹟出現了,照老李的太太說,醫生告訴他,老李的腦瘤破裂,簡直可以用匙羹去將裡頭的膿血取出來。這真是莫名其妙的事,因為沒有理由情況會變化得這般快,中午時還是完整一個瘤,蓋著三分一大腦,到晚上卻會自動裂膿,就像一個瘡破開一樣。

 

第二次手術之後,老李的命算是檢回來了。醫生估計他會殘廢,自動發給他傷殘人士的泊車證。

 

出院時,老李真的要扶著拐杖,可是不到兩個月,他卻神奇地行動如常,連醫生都奇怪他能康復得這麼快。他的兩位妻舅,聽醫生意見,都認為老李斷必終生殘廢,對王亭之說,與其殘廢,倒不如讓他「聽其自然」好過,言下頗有抱怨之意,後來見老李康復,才肯請王亭之飲茶。那時王亭之已有意離開夷島。

 

老李這件事,花了一筆錢,不過卻不是給王亭之,而是給一位「大師」。

 

原來當老李的瘤腫未發作之前,有一個被捧為氣功大師的人,恰來夷島「發功治病」。老李的老婆跟主事人接洽,三千番餅包醫,先付二千。

 

結果老李讓「大師」發過兩次功,「大師」便說病已治好。那幾天,老李沒有頭暈,他的太太便找清尾數,千多得萬多謝了。後來突然病發,弄到要動手術,老李的太太找主事人交涉,對方當然左推右搪。及至事情拖了一個月,老李逃出鬼門關了,那主事人不但不肯還錢,還想再拿酬金,理由是,「大師」跟老李「遙遠發功」十次,所以才把他的病醫好,因此理應要加倍報酬。

 

老李太太說;「老李未出院時,又不見你來跟我聯絡,說大師遙遠發功?」

 

你猜對方怎麼說?居然可以這樣回答:「事先說出來就不靈了。」這是甚麼話哪,分明一直打響「發功治病」的招牌,而且一直招攬「遙遠發功」的生意,又怎能說「先說出來就不靈」呢?

 

然而這事後的交涉,「大師」應該不知底細,說公道話,這完全是那當事人的「隨機應變」。

 

但過份炫耀便有這般後遺症。大陸如今監管異能活動,即跟這種過份炫耀有關。王亭之的苦人婆心,反而給喜炫耀的人懷恨在心。

 

且說那個腦生瘤腫的老李,他中的當然是南美的降頭,而且降頭模式跟夷島巫師的「鯊魚功」無異,都是在受害人家中的地底,多了一點甚麼東西,這顯然便不是南洋一帶的降頭模式。

 

夷島愛瑪皇后的故事

 

王亭之對夷島的降頭實在很感興趣。因為它等於將蠱術與下茅山的「搬運法」結合起來,如若不然,怎能解釋屋基下的鯊魚骨,桔樹下的石塊呢?

 

在夷島,有一家「愛瑪皇后夏宮」,為旅遊點之一,不過一般遊客卻很少去。「夏宮」中有一個部門,專門出售有關夷島歷史與掌故的書籍,王亭之便去那裡找關於夷島巫師巫術的資料,赫然發現,原來連愛瑪皇后都曾經給巫術害過,這事件,甚至可以說影響到夷島的命運──沒有這巫蠱事件,夷島可能已經屬於英國,再不是美國的一州。

 

原來夷島一共有七個族裔,分居七個島,大概二百年前,由一個叫做「卡美夏美霞」的人統一了七島,從此建立了王國。他們這個王族講究「血統純粹」,所以規定要以近親通婚,三四代下來,國王的樣子便有點似「唐氏綜合病」的患者。其中第三代國王本來愛上了一白種女子,這女子便是夷島歷史上有名的愛瑪皇后了。她喜歡夷島風光,她的外祖父便送了一間房子給她,這房子,便即是後來的「夏宮」。

 

愛瑪成為皇后之後,打破了夷島王族的成規,王族中人自然認為是不得了的大事,血統給搞亂,而且還混的是白人的血,怎麼可以!因此他們便聯手對付愛瑪;詳情如何,不得而知,反正此中一定有許多宮闈秘史。宮庭鬥爭的結果,是愛瑪皇后要長期住在她做女時的那間屋,美其名曰夏宮雲。

 

王亭之去夏宮遊覽過,樓高兩層,樓上三間房只得一間廁所連浴室,兩層面積合起來勉強算二千方呢,做平民住宅還不算太寒酸,稱為「夏宮」,便有悲涼之感。稍可告慰者只是周圍草地甚廣,花木扶疏而已。

 

在夏宮中,愛瑪皇后懷孕,英國人立刻加以保護,於是順利誕下一個王子。維多利亞女王聞訊,立刻遣使致賀,而且還主動做了小王子的教母。這樣一來,夷島王族緊張可知。豈不是將來國王會有一半白人血統,這還了得!當時國王自然受到很大壓力。幸而當時夷島的英國勢力已強,傳教士加上火槍,國王算是得到保護,暫告相安無事。

 

只是過了幾個月,那混血小王子卻忽然生病,出動幾名英國醫生去看,愈看病情愈重,過兩個月,小王子便夭折了。再過一年,連國王都去世。愛瑪皇后那時才二十五、六歲,從此便寡居夏宮,跟幾個牛高馬大的夷女為伴。

 

據夷島史家猜測,混血小王子是給人害死的。不過下毒的可能性卻很小,因為愛瑪皇后是自己餵奶,而且就在自己的臥室安放一張小木床,母子同居一室。

 

那張小木床如今還在夏宮展覽,雕的花很粗,花紋為夷島土人圖案,但據說當時竟花了一百大元,這就正像乾隆皇吃雞蛋,一碟三千兩白銀。

 

夷島史家懷疑,問題就出在那小木床之上,因為木床的圖案可能有巫師的咒語,所以小王子睡在那床上,幾個月就生病,病發後還繼續睡那張木床,因此便頻頻轉症,終於全身潰爛而死,當時的英國醫生還以為是出天花。至於那位國王,卻是中毒而死的。史家懷疑,下毒的人是國王的弟弟,因為他的樣子有點像白痴,很容易受人唆擺。

 

這一段夷島宮廷公案,再沒有真相大白的一日。時至今日,夷島一些女人只好搞一個組織,維持「愛瑪皇后夏宮」做遊覽點,儘量保持當日夏宮的陳設,在夏宮旁邊建一間屋來做辦事處兼小賣部,算是對愛瑪皇后的懷念。島人一致認為,假若這小王子能長大繼承王位,夷島就會像印度和馬來西亞,受英國保護,美國人便不何能在那裡設軍港。

 

時至今日,便依然獨立,很可能成為香港人的集中地。

 

對一張小木床下巫術,是否就可以令睡這床的嬰兒生病,這真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

 

據一本專門研究夷島巫術的書說,於英國勢力初在夷島膨脹時期,他們的嬰兒死亡率十分高,約為百分之三十五,令到當時的英國醫生十分頭痛。可是土人的嬰孩,卻粗生粗長,死亡率不見得高。如果說細菌感染,這當然說不過去,因此當時的英國醫生只好懷疑,夷島有些細菌,土人嬰孩可以免疫,而他們的嬰孩則不能。所以當時的英國人,只要有點錢,妻子一懷孕就送她回英國。

 

但是,夷島的葡萄牙人也是白人,然而他們的嬰兒卻平安無事,這便令到英國的醫生大惑不解。再查查日本人,嬰兒的死亡率亦很低,這就更加為事件增加了神秘色彩。

 

那本書的作者,便說問題是出在嬰兒臥床之上。當時夷島出產的檀香木嬰兒床,很受英國人歡迎,然而因為售價高,所以葡萄牙人跟日本人便買不起。死亡率高,相信跟使用這種床有關係。

 

然則檀香木是否會令嬰孩發病呢?當然不是,中國人、日本人以及土人都燒檀香,總不見他們有事,所以便懷疑是夷島巫師下手腳,在這種英國人喜歡用的嬰兒床上下降頭,只是當時的英國人不信邪而已。

 

英國人在夷島的確下了不少工夫,光是其中一位主教,便是全夷島的最大地主。至今為止,所擁有的地依然比州政府還要多。他們要成立一個委員會來管理土地產業,每位委員任期四年,年薪五十萬美金,任滿後贈送房屋一間,待遇真的比美國總統還要好。由此可知此機構土地入息之豐。

 

那些土地是怎樣買回來的呢?據說,兩箱啤酒就可以換一畝地。加上土人好賭,他們兩個人在咖啡室都可以賭,拿一張一元美鈔出來,估號碼單雙,估中便可以將鈔票拿走,估不中便賠莊家一元。所以他們一出糧,喝兩晚咖啡便可以將一星期的收入輸掉。

 

由是當時便有些華人跟日本設賭局,這也對主教買地提供了不少便利。

 

這樣下來,自然就種出仇恨,說夷人巫師對英國人喜歡買的嬰兒床下手腳,至少有原因上的根據,非盡無稽之談也。

 

時至今日,島上北部土人區,還有很深的種族歧視,島上投訴歧視,百分之八十是白種人,而夷島卻偏偏是美國的一州,這真可以說是不可思議的事。然而至今為止,土人還管白人叫做「考哩」,土語即是「外來人」之意,但華人日本人雖屬外來,卻不叫做「考哩」。由此即可知土人的種族成見也矣。

 

那本研究夷島巫術的書還說,當時華人日人跟土女通婚,生下嬰兒,偶然也會買檀木嬰兒床,可是嬰兒一旦生病,老輩土人便會教嬰兒的父母,立即將嬰兒的床破掉焚燒,這樣一做,嬰兒的病就好了。

 

當時島上的英國人,特別是傳教士,打死都不信這一套,還說這些是黃種人迷信。但現在研究起來,似乎便有道理了,更加可以作為在嬰兒床下降的旁證。

 

書上又說,正因為這樣的原因,以致弄到島上的華人日人不喜歡檀香木。本來國法規定,斬一株老樹要種回一株樹苗,可是樹苗卻沒有人去保護,所以才令到夷島「檀香山」之名,如今卻連一株檀香樹都沒有。檀木本來被視為神聖之木,落到如此下埸,實不可解。但假如事件牽涉到巫術,那卻又變成可以解釋了。

 

不過王亭之曾經問過一位夷島的女巫,有沒有可能在一件家具上落降頭,那女巫卻說不可能,除非設法弄到家具使用人的血。

 

照這樣說,便否定了那書中的說法了。可是當王亭之拿出那本書給她看時,女巫卻又支支吾吾,說要再研究一下了。後來王亭之還見過她一面,只可惜在公眾埸合,不便追問,是故對於在嬰兒床落降頭一事,便只好姑妄聽之、姑妄言之而已,不敢下結論。

 

大馬的毀容降

 

至於南洋一帶的蠱術,王亭之有一個女徒,曾經領過招。

 

她到底跟甚麼人結怨,王亭之始終有疑,據她說,是吃了人家的月餅就出事。第二天起床一照鏡,嚇一餐死,但見滿臉金粉,每個毛孔都給一粒金粉堵住,連忙用手去擦,擦不掉。

 

香港的女人有一派,絕對不用水洗臉,甚麼膏,甚麼「勞純」,逐只塗在臉上,塗完十種八種,就叫做洗過臉了。

 

這個女徒便是屬於此派,所以她每次來見王亭之,王亭之總未見過她的真面。

 

當時,她便連箱底的罌罌罐罐都抄出來,用來洗臉也矣。但沒一隻可以將臉上的金粉洗掉。

 

這時候她就記起師父了。不過她腦筋靈活,到底算是吃金融飯的人,心知若打電話過夷島找王亭之,告知實況,王亭之必問:為甚麼不用番硯同水洗面?這時便賺得鬧餐死。於是才肯破戒,用跟她前世有仇的肥皂來擦面。擦畢衝妥。再照鏡,金粉淡了少少。看看表,知道是夷島的晚飯時間,同時知道因王亭婆怕煮飯之故。王亭之每晚必出外用膳,這時若找王亭之必找不到,因此再狠狠擦一次面,濃濃地塗上胭脂水粉,勉強將毛孔的金粉掩住,就出門上班去矣。蓋此際她實在未肯定是降頭作怪也。

 

上班之後自然頻頻照鏡,照到下午,這回死矣,蓋臉上毛孔的金粉又再加濃,金粉加上水粉,大概還有汗水,總之,她幾乎想自殺。這就不得不找王亭之救命。

 

電話打到夷島,王亭之問明情況,覺得奇怪,但卻懷疑她是化妝品用得雜,引起化學反應之故。

 

王亭之當年還讀過少少化學,總覺得女人是將自己的臉面當成試管,放點這放點那上去,臉上布滿化學品,特別是毛孔,日子有功,定必引起化學變化。尤其是那些久不久就換名牌化妝品的女人,信不信由你,王亭之總覺得她們特別容易老。

 

當時姑且信她一半,便叫她念百字明,後用咒水洗臉。

 

現在已記不清,她到底當時就躲在「泡打窿」去搽臉,還是打道回府去搽臉也矣。總之第二天再打電話來時,說是百字明的咒水有用,王亭之便不再把事情放在心上,只教訓她,臉是生出來用水洗者,逛少點化妝部,個人就會自然好多。

 

誰知再過一兩日,電話又打過來了,一聽,那邊的聲音簡直似一滴一滴眼淚,原來塊臉又出事,在下巴長出一個公仔,十足十公仔麵的商標,一頭四肢,成個「大」字。紅色,很清楚。

 

王亭之在電話那邊,叫女徒總要定。也是事有湊巧,那時恰好有一個徒弟來謁王亭之,第二天便回香港,聞知師姐中降頭,便說他認識大陸一位高人,專門解降,且待他回港便帶師姐向高人求救。王亭之好奇,自然說好。

 

過兩天,電話來矣,說降頭果然解去,下巴上已不再替公仔麵賣廣告矣。王亭之問那大陸高人如何解降?則雲,叫她坐好,在她背後放一盆水,然後燒符,紙灰落在水盆之內,用藥棉蘸那盆水替她抹,又再在她背後念咒,良久,然後拿一把剪刀,憑空一剪,那就法術完畢。第二天照鏡,果然平安無事。

 

以後大概有一個月左右,總之記得這女徒頻頻出事,照她的說法,是解完一降又一降,而且一入屋就精神恍惚。詳細情形如何,王亭之已不記得了,只記得凡電話響,就幾乎聽見她那把聲。王亭之嫌煩,便叫她在屋內掛起一個密宗咒輪,且看反應如何。

 

後來又來電話,咒輪掛起之後,屋內無事矣,只是一出門就覺眼前一黑,於是又再出事。凡出事,一定是臉上出花樣,依她的講法,真是千變萬化,總而言之,等於有人在她臉上畫畫,畫完一幅又一幅。據說此名為「毀容降」雲。

 

那女徒出事,最高興的不是下毀容降的人,而是王亭之的心肝寶貝樨樨。她一聽見人家塊面給人當成黑板,就不住打聽。女徒面上又替公仔麵賣廣告,不只此也,那公仔的頭還會動。清晨,頭側在右邊,慢慢側,到中午,公仔頭就正了。然後那個頭又慢慢向左側。樨樨好開心,曰:「不用戴手錶矣,想知道時間,在手袋拿塊鏡出來一照,就知道是幾點鐘。」

 

王亭之那時只聽稟報,未有過問此事,因為有那大陸高人在打理,王亭之便樂得清閒。

 

可是一問,高人卻已回大陸,未知何時才雲遊香港。高人在香港有徒弟,只是卻似乎對付不了這個公仔。

 

王亭之於是出主意,叫那女徒夫婦來夷島。那兩天,樨樨十分開心,專心等著看那會報時的公仔。及至女徒來到,王亭之一看,嗟!那裡有她自己說那麼大件事,那個公仔淡淡的,用粉遮起來,不仔細看就不大覺。還會以為是暗瘡疤。

 

如果是王亭之自己,根本就不會理他,毀容云乎哉。

 

於是王亭之遂為她修法,她自覺有一股黑氣由肚臍飄出來,飄出窗外,事情就了結矣。

 

王亭之細問結怨的經過,無非只是小事一件,只是對方是南洋人,所以便生事矣,當下一笑置之,叫她住兩天才走。

 

誰知,她回到港之後,平安了一頭半個月,不知如何,又來矣。還不湊巧的是,她剛好碰著要出差,所以在出差前一晚,便打電話給王亭之求救。王亭之說,你上飛機都可以修法,怕甚麼。

 

過兩天,電話來稟告,說又沒事了,她在飛機上修法,又見肚臍飄出黑氣,那就平安無事。王亭之便叫她繼續修幾日。

 

從此之後,已經過了四五年,電話沒有來過。王亭之九三年返港,見過她一次,臉上紅白如故,問她,則說「暫時無事」。──證明她始終擔心有事。所以時至今日,那毀容降的當事人還在香港。

 

後來湊巧有一個馬來西亞人來夷島,此人諸多百寶,尤樂於說降頭故事,王亭之當時便問他,到底有沒有毀容降?

 

那人說:當地的巫師沒有這個叫法。但照所述的情形來看,卻無非只是小降頭而已。因為巫師替人下降,一般也要問清恩怨,倘如覺得對方並無大過,那便下點小降頭來嚇嚇人。這些降不會要命,但卻可以令人終身為之不安,不過中降的人習慣了,也就慢慢不以為意。

 

王亭之問:那為甚麼前後變化七八次呢?

 

那人說:巫師作法會感應到自己下的降,有沒有發生作用,如果感應到沒有,那就會變招,所以才會變成在人家臉上畫七八次不同的圖畫。但是照情形來看,後來卻似乎激怒了那巫師,所以才弄一個頭顱會動的公仔,那就是大降頭了。

 

王亭之問:照你猜,那巫師會不會再來報復呢?因為當事人始終有此擔心。

 

那人說:應該不會了。巫師下降以九次為限,若已下過九次,當事人都無事,他們就不會再施術,否則即為不祥。那是他們的師門禁忌,從來沒人敢違犯。

 

這倒也可以算是很厚道的做法,否則糾纏不休,何必呢?

 

降頭真相始終是謎

 

降頭之術,雖知它來源甚古,所謂巫蠱,大概至少已有了三四千年,可是卻似乎愈古老的文化才愈能孕育這種邪術,此真令人不可解也。

 

如果說是用病毒或細菌殺人,目前我們的科學肯定還未能這樣精確地培養菌毒,要幾時病發就幾時病發:如果說用精神來殺人,我們的心理學家顯然更瞠乎其後。那麼,有甚麼理由說三四千年前,甚至五六千年前,那時的巫師已經比現代的病毒學家、細菌學家、心理學家、精神病學家都先進呢?

 

還有更神秘的一點是,傳說下降頭的人,倘如下的是毒手,那麼當一旦施術不靈時,施術的人自己便會反而受害。所以不施術則已,一施術,定必糾纏不休。因此馬來西亞的巫師才有九次下蠱的禁戒。

 

在我們看來,九次已經夠香口膠了,可是在他們看來,大概覺得已經厚道。因為他們自己畢竟已經受損。寧受損都有節制,尚不厚道耶?

 

倘如用現代科學來解釋,這亦顯然是解釋不通的事。

 

病毒細菌若不能取人命,斷沒有可能萬裡遙遙,返回培養菌毒的地方,去令培養者生病。用精神跟心理來解釋則稍通,或可解釋為精神心理的反擊。

 

可是,明末廣東才人鄺露的故事,卻恐怕連精神反擊都不能解釋。

 

明末鄺露苗疆的故事

 

明代末年天下大亂,廣東卻還太平,鄺露名士風流不問世事,便遊山玩水,於是暢遊粵西粵南一帶。有《赤雅》一書,其中多有關西南少數民族的掌故。

 

他深入苗,只攜劍一把、詩數卷、琴一具。這具琴卻非凡品,乃唐代教坊雷大使親手所制,名為「綠綺臺」。一向以來,被視為琴中的神品。

 

鄺露去到苗強,卻住下來,以教熟苗子弟詩書為生。原來廣西的苗人亦分兩種,曰生苗、熟苗。其中的熟苗則已經漢化,不但操漢人語,而且讀漢人書,衣冠文物皆類漢人,唯一分別便只是尾閭骨突出,說是他們祖先猴子的尾巴,熟苗在漢人面前,僅以此為忌諱耳。

 

熟苗少通文墨的人,通文墨的漢人亦很少肯住苗,是故鄺露來到,苗人便集資設教館,請他教子弟詩書,那鄺露懷著一肚皮才情學問,不為世用,早已牢騷滿腹,蕭然有遁世之志,也樂得在苗住下來。

 

也是合該有事,事情就出在那具綠綺臺琴之上。鄺老師教苗家子弟,三幾個時辰就打發清楚,閒著無聊,便時時攜著琴遊山玩水,在山明水秀的地方,撫琴遣悶。

 

卻沒想到,偏偏就在這窮荒異域,竟然會碰到知音。這知音,便是當日苗王的女兒,苗強公主。

 

二人情深,真可謂男才女貌,當時山水之間自然留下許多風流逸事。苗王便索性招鄺露為駙馬。在鄺露當時來說。可能已打算在苗就此終老。

 

誰知販鹽的漢人商販,卻帶來訊息,說崇禎帝縊死煤山,李自成自稱大順王。接著又傳來消息,吳三桂引清兵入關,南明小朝廷已退到廣東。鄺露這時,如果不是忠肝義膽的話,大可以付諸一嘆,頂多寫幾篇詩來抒發一下,長住苗,自然依舊可以過承平的日子。他卻不然,立時為民族大義所激,便決志返回廣東,跟幾個好朋友扶助小朝廷。

 

他便對苗公主說,廣東將有大亂,他要回家,將母親兄弟等帶來苗強避亂。那公主賢淑,當下也答應了,只叫他將綠綺臺琴留下。當時他若肯聽公主的話,這具名琴恐怕便還能傳世,只是鄺露那裡肯,當時死說活說,他都要將琴帶走。當臨行之際,苗王便賜酒一杯,待鄺露飲訖,才對他說,酒中已經下蠱,蠱毒由公主親手所下,的是「穿心降」。期以兩年,若鄺露不回苗,便依期心碎而死。鄺露聞言,一點也不驚惶,當下也就坦然別過了。

 

他也沒想到南明小朝廷會這麼快就覆亡,他才回到廣州,便知道朋紛紛死難的消息。不幾日,清兵就入關了。

 

就在清兵正式操隊入關,舉行佔領儀式,冊封大明叛將尚可喜為平南王那天,鄺露卻命家人積集柴薪於四牌樓,那是清兵入城的必經之路。

 

年紀大點的廣州人,一定記得廣州的四牌樓。那是一條大路,其中一段建有明代進士的四個牌坊。廣府人將牌坊叫做牌樓,所以這條路便叫四牌樓,為自東往西的必經大路,當年可以由沙河通到西關十八鋪。只是王亭之少年時,這條路已經沒落,只剩下些賣舊衫的故衣鋪,繁華的地段已經轉至惠愛路。王亭之由城北去文德路看書,已經行惠愛路而不走四牌樓。

 

且說當日鄺露便坐在四牌樓的路中間,高高坐在柴薪之上,面不改容,只撫著膝上的綠綺臺琴,一邊唱,一邊望著來路。四圍的老百姓不敢開門,只在門縫偷窺動靜。及至望到清兵的馬塵,鄺露便喝令家人點火。一時火光熊熊,鄺露依舊撫琴唱詩如故。

 

清兵來到,只好停步,終於要繞道而過。

 

傳說當鄺露自焚時,天起風雲,人只見有一隻綠色的麒麟,自火堆中冉冉上升,一路飄至天際高處。由是廣州故老相傳,鄺露的前生是天上的麒麟下凡。四十年代,廣東名士簡又文將鄺露的故事編成劇本,由名仱廖俠懷扮演,戲名叫《天上玉麒麟》。

 

但戲文只做到鄺露在四牌樓自焚,可是往日所傳的故事,卻還多一條尾巴,那便是苗公主尋夫了。

 

且說苗強公主在苗等了鄺露一年多,販茶鹽到苗強的商販只說清兵已入廣州,卻不知道自焚的鄺露便是苗駙馬,因此那公主便心急如焚,反而埋怨當日錯聽父親的說話,於鄺露臨別前對他下降。

 

她心急,鄺露未必對自己變心,假如他給清兵囚禁起來,那豈不是兩年期屆便亦穿心而死。那公主當時便稟知苗王,親自帶著幾個近身婢女,拿著苗土司發給的文書,便由廣西來到廣州,尋訪鄺露的消息。

 

既到廣州,就往城北濠畔街鄺家去打聽消息,一打聽,老夫人已經傷心身故,鄺家凋零破敗,只一個老蒼頭看門,見到公主時,不禁涕淚交流地向她訴說家主自焚的故事。那公主聞言,立刻叫蒼頭帶路,連門都不入就趕去四牌樓。就在鄺露自焚之處,向天拜祭。

 

這一祭,苗公主卻伏地不起,原來她已心碎,陪她來的苗婢,哭著將她的屍體運回苗。一時之間驚動了廣州父老,無人不為苗公主傷心。

 

於是故老相傳,苗公主的心碎,是因為下降頭失敗所致。下降不成反害自身,如若不然,怎會一哭便心碎而死。

 

鄺露這宗盪氣迴腸的故事,真的值得討論。如果說是傷心而死,也很難解釋,為甚麼會傷心到一伏地拜祭就死亡。世間多少有情人,多少傷心事,至多是因傷心而形銷骨立,漸漸身體虛弱而死,那有一拜就心碎的道理。

 

如果說公主是服毒殉情,也說不過去,她貼身的侍婢有不嚴密提防的道理。況且公主在鄺家一知道消息就去四牌樓拜祭,由濠畔街去四牌樓的路程不遠,侍婢怎會提防不來。

 

所以除非說是公主原來就有心臟病,於拜祭鄺露時,因過分傷心,心臟病發。如若不然,則廣州故老相傳,苗公主是受降頭反害,這傳說便不謂無因矣。

 

照傳說,鄺露雖然是自焚而死,可是由於他死前的忠烈之氣,加上自焚的火,所以於死前等於已解降頭,因此下降頭的苗強公主便反受其害。

 

不過這個說法亦有漏洞,對人下降會有反效果,那苗王豈有不知之理。既然如此,他就不應該叫女兒親手下降。座下還愁少精通下降頭的巫師耶,叫他們下,便安全得多。

 

但無論如何,這故事既牽涉及降頭,因此便有神秘之處。到底故事真相如何,後人便只能猜測了。我們亦只好相信下降頭會害人不成反自害,這就是方術必有局限了。

 

巫蠱分男女二途

 

下降頭,中國古代一直稱為「蠱」。連《周易》都有「幹父之蠱」、「幹母之蠱」。前人解經,有將「蠱」解為「事」者,《周易》這兩句爻辭,便變成「做父親的事」、「做母親的事」,可通,不過不好。因為沒有指明是幹甚麼事,太籠統。

 

王亭之認為,「蠱」當然是指巫蠱之事。在古代,巫蠱必以婦人為首領。楚人之祭,女巫為主,甚至西南少數民族,巫師頭頭亦為女巫。像保存著夏民族文代的彝人,每年祭虎,必以女巫扮黑虎,戴虎頭,拖虎尾,其餘的男巫則只拖虎尾而已,跟女巫的地位相差很遠。此真三代之遺風也。

 

奇怪的是,王亭之所見,夷島的土人巫師及加拿大的紅番巫師,亦都以女人為首。這或者正是母系氏族社會的殘留。可是惟有打獵之時,加拿大的紅番卻以男巫為主祭,念咒、灑水,向四周灑象徵性的毒,據說用來毒殺猛獸,這些巫術都由男巫來做。

 

由是王亭之便聯想到我們中國,其巫蠱之術大概亦分男女兩途。男巫可能主軍事與田獵的祭祀及蠱毒,而女巫之蠱則便帶點陰私的性質了。所以《周易》才認為可以從事「父之蠱」,而不宜從事「母之蠱」也。

 

若如是而言,則下降頭便顯然屬於「母」類。

 

屬於「母」類的巫蠱之術,可以害人,古代稱之為禁咒。所以在民間傳說中,禁咒的傳授還有「母」類的痕跡。

 

拿《水滸傳》來說,宋江得到的天書,便是由「九天玄女娘娘」傳授。明代有過一場巫蠱造反的大亂,造反的首腦唐賽兒是個女子,而促成其造反的,亦是一本傳自「九天玄女」的天書。那唐賽兒不識字,便勾搭了一個姓何的道士來讀天書,據說果然能夠施「定身法」,又能夠「灑豆成兵」,這對野駌鴦就以為可以戰無不勝了,便居然糾眾造反,後來給大儒王陽明打敗,儒家因此便說是儒士忠耿之氣,可以制妖了。

 

如果要舉,還可以舉出宋代的方臘、明代的徐鴻儒等歷史著名的妖人。他們的法術,都來自「女仙」,因此「母」類巫蠱真的有點可怕。尤其是那個「九天玄女」,忽邪忽正,王亭之對她的來頭甚感興趣。

 

追查起來,九天玄女實在是婆羅門教的女神,亦即婆羅門三大神之一溼婆的妻子。她是死神,同時也是生育之神,因此在神格方面也可以說是邪正交集。

 

她的名字,婆羅門稱之為「大黑女」,黑即是玄,是故傳到中國便成為「玄女」。再轉為「九天玄女娘娘」,那便是將她的名字中國化了。

 

總而言之,從世界各民族的原始信仰看起來,女巫比男巫可怕。時至今日,連中國大陸都還有一個「玉皇大帝女兒」張香玉。

 

張香玊聲勢最盛時,可謂傾倒朝野,大家都想她幫自己。幫甚麼?無非認為她可以用巫蠱之術,來替自己整倒別人,保住自己的權勢。

 

王亭之曾經聽一位大陸人士說,阿甲和阿乙爭權,阿甲信張香玉,阿乙不信,結果張香玉就幫阿甲奪到權。諸如此類的故事傳說甚多,王亭之亦不知其真假。

 

還有一個學密宗的人,去見張香玉,張香玉一見便把他抱住,說是前生的師弟。這個學密宗的人居然引以為榮,後來就跟張香玉交換咒語了。張香玉因此學識了密宗一些「事業法」的咒,即是息災、增益、懷愛、誅滅四大事業法。

 

聽到這些故事,王亭之真的寧願怕張香玉都不怕張寶勝。張寶勝無非詐傻扮懵玩魔術,如今已經給大陸正式踢爆,那張香玉雖然身在囚牢,可是關於她的傳說,卻十分陰森可怕,怪不得連《周易》都認為「幹母之蠱」則主不祥。

 

狐仙只是靈異眾生 

 

閒話少說,如今王亭之且一談自己的「家乘」。這宗家乘,便正跟女巫的蠱術有關,家族一向諱言,王亭之卻覺得不妨說出來。

 

這宗家乘,時代不遠,只須由祖父輩說起。王亭之的裔親祖父國威公居次,還有一位伯祖國政公。他們兩兄弟,一文一武,國政公是位進士,國威公則是武官,襲四品輕車都尉。

 

當時的人,講究父母在則不分家,所以曾祖廣楠公退休之後,不但家當不分,兩兄弟賺的錢都悉數歸公。

 

國威公有一次奇遇,即是在一年除夕,一口氣打平十家攤館。這件事雖與巫蠱之術無關,但卻事涉神怪,下文即將詳述。

 

王亭之家中一向供奉一位「大仙爺」,那是老祖宗從東北帶來的一位狐仙(已詳述於前文)。別人不信狐仙,王亭之卻信,因為小時候的確見過他的靈異,由是王亭之才會從小就沉迷於術數與道術,這位大仙爺,真的可說影響王亭之一生,如今雖然修習西藏密宗,但卻依然認為可以用佛家的輪迴學說,來解「大仙爺」之類靈異眾生的存在。

 

依西藏的說法,由於眾生習慣於執著自我,便正由於這種執著,才會墮入無明而輪迴,靈異與否,這便是關鍵了。

 

一般眾生,死後便憑著自己業力的牽引而輪迴六道。這其間有一個過程,佛家稱之為「中陰身」,或「中有生」。

 

中陰身並不神秘,無非只是這一期生命與下一期生命之間的過渡狀態。

 

在一般情形之下,中陰身都會自然託生,由是取得下一期的生命。可是,卻有一些中陰身,能憑他們的力量反抗輪迴,由是便度過了中陰過渡期而依然未取輪迴。

 

他們到底有甚麼力量,竟可以反抗業力的牽引呢?統而言之,可以稱為「願力」。願力有善有惡。譬如說,有發願為修行人做護法的,那麼,他們便既不解脫,亦不輪迴,成為靈異的生命。這是善的方面。

 

至於惡的方面,則例如懷著大忿怒心而死,死後念念不忘報復;或者對兒女太過牽腸掛肚,總想時時見著他們,諸如此類堅強的願力,都可以令中陰身越過過渡期,成為靈異眾生。這亦即世俗所說的遊魂野鬼了。

 

遊魂野鬼飄飄蕩蕩,往往便要找一託身之所,最容易託身的地方自然是墓穴,或者子孫所供的牌位。強有力的遊魂野鬼,往往便霸佔廟宇庵堂。尤其是前生修道的人,一旦成為遊魂野鬼,便更容易顯出靈異,這無非只是他們譁眾取寵的手段,實在不足畏也。

 

狐仙之類,可以說是狐的遊魂野鬼。傳說他們中有一些,極力想下一世轉為人身,因此便以願力來抵抗業力,不肯輪迴。當成為遊魂野鬼之後,則極力行善,同時修道,希望業力得以改善而取人身。──這是道家的說法,但亦不違反佛家的輪迴理論。同時,佛家所說的「天龍八部」,其中有些亦無非等於道家所說的狐仙或五通神而已。

 

例如「天龍八部」中有一種「闥婆」,便即聞香鬼。他們以香味為食,作正信佛教徒的護法,那便類似狐仙。

 

有人告訴王亭之,有一位白教喇嘛,去見識香港一間著名的道觀,還未進大門,即返身便走。他的弟子問他到底因何事故,喇嘛說:「裡頭一大群狐狸。」

 

對這傳說,王亭之疑信參半。說狐仙要香火,一點都不奇怪。可是,那喇嘛又何必返身便走呢,難不成他見到天龍八部,亦一樣迴避耶?如果傳說是真的話。這喇嘛便顯然有很重的分別心,以其盛名,實不應有此分別。所以王亭之對此傳說懷疑。

 

如今關於狐仙等靈異眾生的來頭已經說過,便可以接續述說王亭之的家乘了。這段家乘說跟所供的大仙爺有關。

 

家乘靈異事件

 

祖父國威公那年小年夜作了一個夢,這個夢,家乘傳說謂是報恩。事件牽涉的一家商號如今尚在,因此姑諱其名,僅稱之為大藥店。

 

這大藥店在廣州初創時,租的是王亭之家的物業,簡單點來說,便是大藥店有一位老師傅受冤屈,含恨而終,先祖國威公曾對這老師傅加以援手,他死後又照顧他的後人,因此,據說這老師傅便來報恩了。

 

在夢中,老師傅只對國威公說一句話:「今年年三十晚,鋪鋪開四攤。」國威公夢醒,不甚為意,朦朧中又再睡去,誰知剛一睡熟,依然又見老師傅,說的依然是這句話。

 

國威公這一遭醒來,便覺得事情十分怪異,想起老師傅生前喜歡賭番攤,心想,莫非真有蹊蹺。第二天,找著一個心腹的下人一商量,覺得不妨一試。

 

到了年三十晚,吃過年夜飯,國威公便帶著兩個隨從,悄悄坐轎去雙門底。這雙門底是當時廣州的旺地,攤館林立,由幾個地痞主持,背後的勢力是當時的西關守備李世貴。

 

說起這李世貴,實在也大大有名,如今廣府人說的:「唔駛問阿貴」,這個阿貴便是李世貴了。他主持當時的一宗大賭博,稱為「圍姓」(實在應該稱為「闈姓」才對,闈者,試場之謂也)。

 

這個賭博,賭的是甚么姓的士子中式。其中又分幾種賭法:賭甚么姓的人考中第一名(榜首);賭甚么姓的人中式最多;賭有無一些稀有姓氏的人中式。諸如此類,花樣繁多。因為士子入場考試稱為入闈,所以這種賭博便稱為「闈姓」。

 

照道理,賭闈姓應該很公道,試官公平取士,賭徒又可打聽那個讀書人有學問然後才下注,那麼開賭的人便沒有甚麼便宜。

 

誰知不然,當時的西關守備李世貴,跟一個名為劉學洵的人,把持了闈姓賭博,做大莊家,同時賄賂試官,左右中式人選,因為賭徒先已下齊注碼然後才開榜,所以到開榜前一晚還可以做手腳。那時廣州便有幾句民謠說道:「文有劉學洵,武有李世貴,若想中闈姓,除非第二世。」雖然如此,可是每年賭闈姓的人卻依舊風起雲湧,比起買「字花」實不遑多讓,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怕人說事涉試場,因此才將「闈姓」改稱為「圍姓」。

 

那時的人因李世貴能左右考試,所以說:「中不中,問阿貴」,可是對於有真材實學的人,李世貴亦不能完全左右,所以人們便稱讚這些人:「唔使問阿貴」,意思即是說肯定可以中式。

 

流傳下來,廣府人要表示肯定、有把握,便亦說「唔使問阿貴」了。

 

那時廣州沒有警察,臹北是八旗子弟聚居之地,治安由八旗兵自己負責;城內分南海縣正堂及番禺縣正堂,將一個廣州分開兩半,由兩縣負責治安;然而兩縣之上,卻還有廣州府,知府亦有巡捕,地位比兩縣的捕快為高;府之上還有巡撫,領有「撫標」;巡撫之上則有總督,領有「督標」,這兩標軍隊則駐紮西關與南關;此外還有將軍,領「綠營」,則駐軍於東郊沙河一帶。

 

李世貴是西關守備,屬於「督標」;跟屬於「撫標」的西關把總,是廣州武官的兩個肥缺,因為城西多富商,又有荔枝灣一帶的風月場所,所以守備雖然只是五品官,把總更是七品官,芝麻綠豆卻實荷包腫脹。

 

像廣州有一件謀人妻子殺人夫的大案,主角沙三少,殺死女傭銀姐的丈夫,這個沙三少雖然有錢有面,在風月場所一擲千金,出入前呼後擁,實際上卻還未夠資格稱為「高幹子弟」,因為他的爸爸,無非只是七品芝麻官西關把總而已。不過因為窩娼聚賭賣鴉片,便居然成為一股惡勢力了。

 

先祖國威公倒夠資格做高幹子弟,先曾祖廣楠公官居一品,國威公自己又在將軍麾下做事,官居四品,只是家道卻並非富裕,以廣楠公為官一向清正之故也。

 

廣楠公清廉到甚麼地步呢?每個月照例有一次全城文武官聚集,拜皇帝的長生祿位,向著那祿位山呼萬歲,俗語稱為「拜萬壽」。

 

「拜萬壽」並非全體官員一齊拜,依著品級,一批批來拜,拜完還要等,等全部官員拜齊,才按著品級上轎打道回衙。所以這個儀式,由寅時開始,至已牌時份才結束,一共八個小時。全城文武官員,以兩廣總督為最大,駐防將軍的官階雖跟總督平衡,但亦要讓總督一步,所以「拜萬壽」,便在總督衙門舉行。這便做成總督衙門下人的一筆大收入。為甚麼呢?因為他們知道百官必定肚餓,拜萬壽又不能攜帶下人在身邊,他們便乘機出售豬肉包,一兩銀子一個,加上一杯清茶,便是二兩白銀。

 

在鹹豐同治年間,八旗已經沒落,兩三兩銀便夠一家人過活,廣楠公雖管治城北,連同三元裡、小北一帶鄉下,然而每個月濟親戚故舊佃戶,開銷實在不少,所以便寧願不吃總督衙門的豬肉包,自己帶兩個炒米餅在衣袖,加上一粒話梅,那便可以連茶都不喝了。據說當日官場曾一度傳為笑話,說八旗武官實在孤寒。然而官若不貪,何來闊佬耶?

 

所以據家乘傳說,家中一向供奉的狐仙大仙爺,瞧不過眼便出手了。怎樣山手呢?說得神化一點,便是叫那藥店老師傅的鬼魂來報夢。

 

王亭之童年時聽長輩講家乘,曾經問道:「為甚麼大仙爺要叫老師傳的鬼魂來報夢,他自己不報呢?」長輩的解釋是,大仙爺怕婦女汙穢,當時國威公已經成婚,所以大仙爺便不親自向他報夢。

 

且說,當年年三十晚吃過團年飯後,國威公向公家帳房支五十兩銀,便帶著兩個隨從直往雙門底一家攤館。攤館的人見是生客,但卻帶著兩個下人打扮的人,再聽一聽,來人旗下口音,因此也不敢怠慢,連忙招呼茶水,又設法打聽來人的來歷。常言道,十賭九騙,開假攤是他們的慣技,所以便非打聽生面人的來歷不可。一打聽,便有點顧忌了,那些知客於是向荷官打個眼色。

 

當時在攤館賭錢的旗下人也不少,一見二老爺來到,連忙過來請安招呼,又紛紛出主意,押甚麼寶。

 

國威公問:「剛開幾攤?」

 

那些人搶著答:「開三,四攤是盲門,由掌燈時份直到現在,沒開過一口四攤。」

 

國威公生平第一次賭番攤,拿的又是公家錢,雖然說有報夢,畢竟十五十六拿不定主意,從來知道賭攤忌盲門,因此便不敢下注。就在這時,據說是大仙爺在他耳邊,清清楚楚說道:「今年年三十晚,鋪鋪開四攤。」

 

國威公當時聽見耳邊有人說話,恰恰說的就是夢中藥店老師傅所說的兩句,於是頓時膽壯,高唱一聲:「好,我就買盲門。」吩咐隨從將五十兩一錠細絲元寶,押在「四」上。

 

從來賭攤的人,不作興買孤番,更忌孤番買盲門。攤館的人見國威公兩樣毛病都犯上,不禁心中暗笑,認為是水魚上門了。

 

誰知一開,全場轟天一聲響,開的正是四攤,一賠三,賠一百五十兩,扣五個水,也無非扣去七兩半,淨賠一百四十二兩半。

 

列位讀者,開攤的好處就在這裡。光是扣水,開一鋪便動輒扣十幾二十兩,即使不開假攤,每日光是水錢便是二三千兩,這些水錢都出在賭徒身上,試問賭徒有多少身家可供抽水耶?所以真的只可「小注怡情」,若長賭,身家必然盡歸賭館。

 

當下全場便只國威公一人獨贏。其餘依攤路下注的人,全軍盡墨。當中自然有許多人不服氣,存心要跟國威公對賭。這種賭徒心理,可謂莫名其妙,人家又不是贏你的錢,只不過是贏攤館,但他們卻偏氣往上衝,要跟贏家作對。

 

賭徒這種跟贏家作對的心理,真可謂貪、瞋、痴、妒、慢五毒皆備。想贏錢,是為貪;贏不到老羞成怒,是為瞋;認為自己始終會贏,不信邪,是為痴;自己贏不到,而人家居然贏了,於是妒;認為別人贏錢只是扶碌,論賭術,你如何及得我,此即為慢。王亭之不賭錢,便是怕五毒發作。

 

由是可知,作對的心理一生,照佛家的說法,實為墮落三惡道之因,無可救藥也。

 

且說當時,國威公贏了兩口盲門四攤,先激怒的不是賭場,卻是西關一位大少。這位大少一二三攤買齊,偏偏不買四,然而卻依舊連開四攤,西關大少於是便頭上青筋暴脹、狠狠然,恨恨然而離去。國威公由是結怨。

 

據家乘傳說,是夜國威公只閉著眼睛,鋪鋪買四攤,不旋踵即打垮了一家攤館,此蓋同治年間的攤館不設限紅之故,若限紅,便不容易打垮。

 

國威於是便移師第二間攤館,當時簇擁在國威公身邊的旗下大爺已多,同時還有人立即趕返旗下街,召集了馬甲、步甲旗兵以防萬一,因為攤館有李世貴的公安單位做後臺,一個不好,國威公可能吃虧。

 

兩個時辰,國威公已打到要令十間攤館聯手來受注,這一注,下十萬兩白銀。王亭之小時候還能見到祖父手下的一個家人,其時已行年九十以上,他親眼見開這口攤,那時他只是個小廝,當時正因為他年紀小,所以才叫他擔任通風報信的工作,以其不受人注目也。照他的說法,當時簡直是西關「督標」兵跟城北八旗兵扎馬,將軍屬下的綠營幫八旗,「撫標」則幫「督標」,四支兵隨時火併,只待李世貴一聲令下。李世貴則親臨賭館,看著開這一口攤。攤館自然派出高手來扒攤,連荷官都是廣州賭業的響噹噹人馬,幾個精於賭攤的旗下大爺則分站在攤臺的四角,虎視眈眈,提防抓攤時出千。另外一些精壯,則保護著國威公以及贏得的銀兩與銀票。氣氛之緊張,簡直可拍電影。

 

開出的攤,邪即是邪,果然又是四。荷官望望李世貴,然後照賠,叫帳房拿銀票出來,還涎著臉求打賞。

 

李世貴突然在一個隨從耳邊說了幾句話,氣氛便立時緊張起來。那隨從出來攤臺傳話,說李世貴要跟國威公再賭三口,每口賭二十萬兩。一共六十萬兩白銀,即使在今日也是個大數目,何況是百年以前。

 

國威公提出要找公證人,恰恰這時已驚動到兩廣總督衙門,總督派一個文案帶同幾個捕快去攤館傳話,叫大年初一不可生事,因為那時早已過了子夜,是年初一了。李世貴便要這文案做證人,親自開了三口攤,連開兩口四,第三口,李世貴雙眼發紅,結果開一,據說,當時在場的人見到他出千,加多一粒攤皮,但因為這已經是最後一口攤了,算起來,李世貴三口攤也輸了二十萬兩,不想節外生枝,也就算了。

 

於是由總督衙門的文案,跟那幾名捕快,親自送國威公回家,一眾旗下大爺自然擁著在轎馬之後跟隨,一行人,一眨眼便已去到「將軍前」,已遠離西關地頭,國威公先換過官服,跟將軍拜年,然後就借將軍衙門的轎房,點算銀兩銀票,給一眾人等一一打賞,一下子就打賞了過十萬兩。

 

國威公回到家中,拜年的親戚盈門,然而廣楠公卻已在內堂家法侍候。當時的父權很高,兒子便是五、六十歲,父親說打就打。去賭錢,還弄出許多事端,若給御史老爺知道,聞風上摺參奏一本,一場官司下來,說不定便要破家,如斯大罪,還不該打。

 

當日一場風波過後,廣楠公叫國威公立即辭職,棄官從商,因為賭錢實在跟官箴有損。他贏得的錢,歸公家所有,也即是說等於兩兄弟平分,因為當時既未分家,而且賭本也是拿公家的錢。

 

這樣處置,若時在今日一定遭到反抗,但當時卻認為是天經地義。誰知這樣一來,以後家族中就牽涉入巫蠱事件了。

 

三代命運如出一轍

 

國威公生平兩度續娶,前後一共生下七八個子女,結果只紹如公一人長大,紹如公還有一妹,長到八歲才吐血而死,其餘的子女,全部未對歲就夭折。

 

紹如公亦兩度續娶,前後亦生下四五個子女,結果只有王亭之一人長大,其餘的子女全部未對歲就夭折。十足十國威公的翻版。

 

不只此也,紹如公的命是撿回來的,王亭之的命也是撿回來的,父子生死命運竟如出一轍,何其巧合也耶?

 

紹如公去世前,對於這段家乘隻字不提,但從大人的舉動,王亭之亦已隱隱約約感到有點蹊蹺。那時是聚族而居,國威公二房雖子孫單薄,但是大房卻共存三子十餘孫。甚麼時候分家呢?直至紹如公去世,老大房與老二房才分家。

 

當時分家,由一位老輩主持,將所有產業分為兩份,表面上很公平,實際上是一份多一份少,兩房人抽籤,大房先抽,自然抽到多的一份。

 

本來這樣也就算了,孤兒寡婦還有甚麼可爭呢?誰知不然,長房入稟法院,說要代王亭之管理遺產,因為寡婦不能管產業云云。

 

那時的廣州,正是國民黨日暮崦嵫之際,法院烏天黑地,這樣的狀詞居然受理,而且立即下令凍結產權直至審結為止。

 

那時,幸虧紹如公生平結交到一些好朋友,其中有幾位好友還是享盛名的律師,於是由他們出面,聯同當時廣州的名律師一共十人,代王亭之入稟高等法院,撤銷地方法院的產權凍結令。那時廣州的報界亦跟先父有交情,例如筆名「二先生」的冼細柳冼伯,即是紹如公的生死之交,於是幾家報紙便將新聞做大,訪問法律界人士,說明地院之無法無天,違反憲法,連報紙副刊都出現「奪產案」的「新聞小說」,在種種壓力之下,長房才收手。

 

不過這些產業其實亦享用不長,前後兩年,政局就翻天覆地大變,再過幾年,產業就全部收歸公有,若早知如此,相信長房亦未必會花心機來下毒手。

 

王亭之對於產業的有無,從來處之泰然。五十年代時愛黨愛國,對產業視同無物。後來學佛,更加體會到「無常」的道理。八年前居夷島修密,由最基本的「外加行」修起,修皈依、發菩提心、觀六道苦、觀無常、觀死決定至等等,對自己的生平加以反思,於是人生觀更加積極,而對財富的得失乘除更不掛在心上,因為人生最寶貴的只是這個人身,若不乘著自己有人身時修,無常一至之時便更難預算。

 

因此,王亭之將秘密家乘公開,目的不在於對人,只是對事而已。

 

家乘巫蠱事件

 

王亭之整理紹如公的遺物,有一個小羊皮箱,用只簧鎖鎖上。舊式的鎖,雙簧鎖已經算做最保險的鎖,足知此小羊皮箱之珍貴。

 

打開這個箱,裡頭甚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只有一張命紙,用「紫微鬥數」來批,批者署名「劉星臺」,另一有一個圖章,印文是劉溫第二十幾世裔孫(到底是二十幾世,已記不清楚了)。此外還有一疊信。

 

看看批命的日子,屈指一算,紹如公那時才十歲。再看批章,有準有不準。例如批「子女宮」,王亭之還記得那兩句詩:「一子送終無所憾,家財散盡又重興」。王亭之果然散盡家財。少年時,用康熙乾隆瓷器來吃飯飲茶,不知打破了多少,現在才知道,件件瓷器都可以入拍賣行。光是這一點,即可知所散盡的家財為如何耳。只是若說「重興」,恐怕還興不到先世的千分之一,然而畢竟總算有瓦遮頭,有口素菜可食。

 

批紹如公的「壽元」,兩句詩是:「五十壽元君欠一,積德延年實在人。」詩後有硃筆批道:「此關必可過。積德延年一紀,積大德可延二紀」。一紀是十二年,紹如公逝世時享壽六十有四,那麼是延了十五年壽了,是一又四分一紀。所以這一條批章,不知算是準還是不準。然而奇怪的是「此關必可過」這一句。

 

王亭之解開那疊信,原來用紅絲繩捆著,信封外有一張反摺的紙。一翻看,則是國威公的字跡。細讀之下,王亭之嚇了一跳。

 

這字條的內容大略說:子女皆咯血,憂心似煎。於路上遇見劉星臺,劉星臺說色氣不佳。於是開壇觀星,謂子女被蠱,此處存劉星臺來信十餘封,即事情本末也。

 

王亭之於是明白,紹如公的命盤批章中,說「此關必可過」,指的應該是「被蠱」之事。於是才想起,小時候庶祖母一再叮囑,不可吃外人給的任何食品,有一次王亭之吃了長房一個長輩的一塊酥糖,庶祖母知道,立即叫人拿滕鞭來,輕輕打了三藤,大概便亦跟當年的蠱事有脈絡。

 

於是急急拆開所有的信,原來每封信還都附有國威公的覆函底稿。

 

至於為甚麼會同居一地,卻要書信來往呢?在劉星臺的第一封信中亦說得清楚;彼此不便時時見面,所以託梁蘇記代交此函,若有覆函,亦交梁蘇記可也。──梁蘇記那時是國威公的租客,當時應該還是一個修補洋傘的小店。店在城北,解放前叫惠愛西路,如今則不知叫甚麼路名了。據家乘所說,梁蘇記的發家還跟此事有關,只是其後人都恐怕已不知矣。

 

將國威公跟劉星臺的全部通信讀罷,王亭之果然知道全部事情的本末。

 

頭兩天,劉星臺失敗,所以紹如公的病情加深,王亭之的八姑姐則七孔流血而死。國威公為此甚為憂心,覆劉星臺的書函中充滿哀傷。劉星臺於是便送來一個鬥數命盤的批章,安慰他。同時叫國威公做兩件事。

 

宣稱誠恐紹如公不治,替他沐浴更衣,暗中將一條符放在頂心,用頭髮遮掩,再戴一頂瓜皮帽蓋住。貼著心口又放一道符。照劉星臺的的說法,這叫做「保命符」。符到底畫成甚麼樣子,王亭之無緣見到,因為當時已經用去,而國威公其時亦自然無暇保留符的式樣,因為他也料不到將來會有一個孫男,對術數如是好奇。

 

劉星臺又吩咐國威公,用一分鴉片煙燒成泡,溶化在參湯裡,每日分兩次餵紹如公飲。照王亭之猜,這是劉星臺在爭取時間。當時的人叫鴉片煙做「福壽膏」,認為可以治病,事實上亦可收麻醉神經之效,劉星臺作法既無效驗,便用此處方求延命矣。

 

果然,撞著就有好消息了。劉星臺來一封信,王亭之還記得劈頭的一句寫道:「昨夜與妖人鬥法」云云。這一句,看起來真有章回小說的味道。

 

劉星臺這封信很長,指示國威公在星夜子時到城北濠畔的三聖廟,如何祭祀,在甚麼地方發掘,掘多深。如果掘到桃木人之類,便立刻連同隨函附上的符一起焚化。

 

他又叮囑國威公,要多帶人手,會同南海縣捕快前訪,誠恐三聖廟的廟祝已受買通,屆時橫生枝節。

 

王亭之於是急急讀威公的覆函,謂依言前往,果然不到三尺即掘到兩個木人,背書著紹如公兄妹的生辰八字,信中還有附圖,在何處有釘,何處有硃砂點記。

 

信中又說,在捕快審訊下,廟祝承認受賄一兩白銀,便讓人埋此兩個木人,同時招供,在三聖壇前的七星燈亦為埋木人者所供,因此問劉星臺對這盞燈應如何善後。

 

劉星臺接著覆函,說主事人福命大,因此雖然破法,亦應無事,但其手下經手此事的人一定有難,囑國威公留意。至於七星燈,吹熄後棄之可也。又吩咐對那廟祝只施薄懲可也,不必過份為難。信中還有兩句話,很打動王亭之的心:「魘壓之術能得否,亦須視受害者之福命,令嬡福命本薄,是故難逃此劫。」這兩句話令王亭之想到,若紹公的福命大,那麼,沒有劉星臺作法,是否亦能安然無恙呢?由是對巫蠱之事,王亭之研究的興趣便更大。

 

後來還有兩封通信,是掘得桃木人的翌日,長房有一個老奶媽忽得急病而死。

 

老奶媽輩是身份很高的下人,常常是老夫人輩的親信。少爺仔給他們奶大後,留下奶媽來照料,直至少爺娶妻生子,由少爺變成老爺,她們仍然不離去,日常的事務便是挑剔一下傭人,替老夫人作耳目。心術不正者則還挑撥一下老夫人跟少夫人的婆媳關係,心地善良者則代少夫人向老夫人做公關,所以無論其人好壞,總之甚有權威。

 

此輩老奶媽,通常又喜歡引三姑六婆入門,若「三姑六婆實淫盜之媒」,則此輩便多是「淫盜之媒」的媒介。王亭之自小對此輩即敬而遠之。所以,如果說老奶媽會做巫蠱之事的穿針引線,絕對可以相信。

 

不過一雞死,一雞鳴,紹如公後來娶妻生子,亦依舊相繼夭折,甚至連妻子都二十餘歲便逝世。聽說,紹如公也不是沒想過辦法,所以自己修東密,又結交道家的朋友和方術之士,後來據說結交盧師傅後,才生下王亭之,其時他已年過半百。──所以王亭之的老表,如今個個都已年過八十,有些冥壽已達百年。新聞界中的賈伯賈訥夫,已經是王亭之年輕一點的老表,此外健在者還有畫人賀文略,以及北京佛教界的周紹良。」

 

王亭之生下來之後,據說每晚一到凌晨一時,就必然夜啼,聲震屋瓦。要悉樣才止哭呢?必須給人抱出家門,往光孝寺那邊走,走近寺門才自然止啼。

 

那時後宅的後花園跟光孝寺的睡佛樓只一牆之隔,試試抱王亭之去後花園,果然亦管用。因此,王亭之三歲前,實在晚晚躺在近睡佛樓的一座涼亭石椅上睡覺,只天寒風雨之夜才例外。──那時候便緊張了,紹如公修東密「不動明王」法;庶祖母盧太君則起來念經;而王亭之則哭啼如故。

 

三歲前,王亭之又害過三場大病,其中一次,據說由當時廣州的十大名醫一齊會診。紹如公精通醫道,是「十大」之一,餘外便是傅星垣、張香雪等人。解放後,給評為十大名醫之一的董嶽琳,是王亭之的表兄,當時亦來看十大名醫如何會診處方。如今他的令郎董進亦懸壼濟世,王亭之算是他的表叔了,有傷風感冒,一定找他開幾味。

 

所以王亭之幾乎懂說話就識念咒,念的是觀音六字大明咒;年紀小小就跟盧師傅學道家。盧師傅官名「廣進」,但卻不知道是「進」字還是「俊」字,抑或是「晉」字。前人講究避諱,所以對於前輩的官名反而有點模糊。他是道家西派弟子,道號「江奇」,輩份甚高。

 

道家西派只內鍊金丹,不修符咒,所以盧師傅對於王亭之生病,無能為力,雖懷疑是巫蠱施術,也只是說:「內氣強則不邪不侵,根基厚則百病不害。」由是更督促王亭之用功,如是而已。

 

所以王亭之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童年是否給人施過法術企圖害命。但前輩則認為,夜間的哭啼十分有可疑,必然是覺得不舒服才會哭,一出街或到後院就不哭了,那是脫離了施術的範圍,人才覺得舒服。到底是否如此,那就真的成為疑案。

 

不過後來有一名婢女給人收買,用生鏽線來插王亭之的眼,以致王亭之幾乎失明,甚至喪命,那倒是事實,後來給大悲咒水治癒,算是跟觀音有緣,但由此卻可證明,王亭之一生下來就乞人討厭,必去之而後快也。至於為甚麼會如此乞人憎,則連王亭之自己都不明白。

 

有一位報界老人家的批評是:「你王亭之成日給人一個感覺,阻住人家的位。」這倒真的是事實,像自己童年,就阻住人家擁有全部家財的位,及至老來,雖然自顧自寫書評、談術數、講佛學,看在人家眼中,皆阻位也,寧不討厭也耶。

 

不過如今已經比從前好了許多,巫蠱之事至少已不會發生在王亭之身上。

 

東密「降三世明王」調伏法

 

在日本東密的「降三世明王」秘法中,有一個「調伏惡人」的秘法,其中即分三個「調伏」次第。

 

第一是令惡人自動來和解;第二是令惡人久病不起;第三令惡人立刻死亡。──由「調伏」的內容可知,這便即是典型的巫蠱之法了。東密原屬佛家,但層次愈低的密宗,卻偏愈多這類事涉巫蠱的修法,在佛家而言,這叫做「方便法」,是為遷就世人願望而行的法,絕不鼓勵修行人去修,西藏密宗更斥之為「黑法」,修黑法的喇嘛甚受別人鄙視。然而無論如何,在密法中總算有此紀錄,難怪許多人因此便視密宗為邪。

 

不過,於各種宗教文獻中,亦惟密宗才有此公開紀錄,所以我們亦不妨就此作一探討。那就勝於脫離文獻來瞎猜。

 

首先,我們須了解何謂「降三世明王」。降三世其實應該稱為「降三毒」,即是降伏眾生心識中的貪、瞋、痴三種醜惡,因為這三種醜惡心識為世間所普遍共有,是故便名之為「降三世」。至於明王,則是一個佛部中的忿怒尊。佛部有五,所以便有五大明王,即降三世明王、不動明王、軍荼利明王、大威德明王、金剛夜叉明王。加上馬頭明王、大輪明王、步擲明王,則為八大明王。

 

這降三世明王,是東方金剛部的忿怒尊,形相為三面八臂,面上各具三隻眼睛,頭髮如火焰向上飄揚。中央二手結著他自己的手印,餘下的六手,右方三手依次持金剛鈴、金剛箭、金剛劍;左方三手依次持三股戟、金剛方印、金剛索。雙足踏著大自在天王及其王妃,表示降伏世間。──他的手印以及真言,不必在這裡介紹,因為與我們研究的主題無關。

 

欲調伏惡人時,先造三角壇,即是用磚石搭起一個三角形的火爐,像公園中野餐爐的樣子。然後向南方拾取「惡木」來施法。

 

甚麼叫「惡木」呢?包括有荊棘的枝、已腐爛的枝、給蟲蛀過的樹幹等。總之,這只是一種表義,將能帶來傷害以及不祥的東西,統統推給對方。

 

於是修法念咒,每念一遍咒,就在三角壇內燒一根「惡木」,同時想像「惡木」的本質已附著對方身上。例如燒一根帶刺的木,便想像木已刺著對方的心,諸如此類。

 

據說,如是修法念咒三百二十四遍,即將三百二十四根「惡木」完全燒掉之後,受調伏的惡人便會自動來降伏,或請求和解,或終生成為你的奴僕。

 

我們可以將這種修法,視為一種精神力量的控制,其理有如催眠。

 

如果要令所調伏的惡人生病,那麼,便須一邊結壇修法,一邊念咒,同時每念一咒即燒一粒黑芥子,一共要燒一千零八十粒黑芥子。

 

燒芥子時念的咒,跟燒「惡木」時念的咒不同,念完咒,要高聲呼喝所調伏人之姓名,同時想像黑芥子為病魔,令其附著於對方身上。燒時,又要想像此病魔已發揮作用,集中攻擊對方的一處器官,如肝、腎、肺之類。

 

據說,當燒完一千零八十粒黑芥子時,對方就會生病,但卻不會死亡。

 

倘如要為人化解,則不燒黑芥子而燒白芥子,想像白芥子化為降三世明王,入對方身中為其除去病魔,如是燒完一千零八十粒,則對方的病便可解。──據說,此法還可以用來解別人所施蠱降,不單只是解自己所「調伏」而致的疾病。

 

這就真正是巫蠱之事的層次了。學密宗的人如果只對這類低層次密法感興趣,那就根本不能稱為學佛。

 

在施法過程中,沒說要給對方吃點甚麼,純粹是企圖用棈神作用令對方生病,或用精神力量來替對方除病,是否有效,王亭之亦不得而知,但總覺得十分之邪門,同時亦不相信,光靠密宗的「觀想」(想像)就有這令人得病或除病的精神力量。

 

修的最惡調伏法,是令人得急病死亡。其法為在三角壇中先燒種種「惡木」及馬糞之類,又再燒種種祭品,以及黑色的「食子」,然以大忿怒心,結著手印來念咒。在壇爐中,放上象徵惡人的偶像,偶像上又寫上一些字,於是一邊念咒,一邊向偶像灑沙及芥子。

 

據說,當念完一百零八遍咒之後,再用刀來刺這偶像,然後念咒將偶像焚燒,想像所調伏的對象死亡,那麼,對方就會得急病。如是重複修法三日、五日、七日、乃至七七四十九日,對方無有不死。

 

倘如要替對方解禁咒,則是以慈悲心來柔聲念咒,再替對方向壇城獻上供養,這樣便可以令人康復。

 

這樣的禁咒死亡之法,亦沒有提到要給對方吃點甚麼,所以純綷是用精神的力量。裡面倒提到,如果有對方貼身的衣物或毛髮之類,於燒偶像時一起焚燒,力量會更大,這就更似關於南洋降頭的傳說了。

 

王亭之懷疑,下三部密有這種調伏法,實在是印度婆羅門的法術,亦即印度的原始巫術。當密法傳播時,一些修密的人將之吸收,是故密法中才有這些巫蠱之事。但精神力量能否如此之大,致人於死,值得懷疑。

 

另有一個「大威德明王調伏法」,要求則高一點。如果將這類法術視為精神力量,那麼,要求高些的話,便應該精神力量更大。

 

此調伏法有二。一個是結三角壇修法,念誦真言一萬遍,念時結印。既畢,取黑泥作偶像,並於其腹中放置驢糞。事前準備驢骨做的金剛橛五枝,此際即取之為用,每橛各念咒一百零八遍,於是以二枝分釘泥像的左右肩,二枝分釘泥像的左右脛。最後取一枝,念咒一千,直刺泥像的心。

 

釘畢,將泥像平放在壇前,用安息香將之慢慢燃燒,修法的人再念真言一萬遍,想像明王將其人誅滅。據說,怨敵便會吐血死亡。

 

另外一個法,溫和許多,結三角壇修火供七夜,然後用荊棘柴燃火。先準備苦煉子葉一百零八件,於每件樹葉上書寫對方的姓名,於是念著真言,喝著對方的名字,將樹葉逐件擲入火中。據說,樹葉燒畢,其人即會降伏。這種調伏法,巫術的色彩更加濃厚,而原始色彩亦十分濃厚,相信必為古代印度民間的巫術。從前廣州有些拜神婆,用黃紙寫上受禁咒者的名字,一邊詛咒,一邊將之擲入火中,這個做法便跟燒苦練子樹葉無異。至於鵝頸橋打小人的拜神婆,蓋亦古代巫術之孑遺而已。關於巫蠱禁咒之事,始終是個疑團。

 

巫蠱非科學所能解釋

 

巫蠱之事不同道術,所以正宗道家不將巫蠱降頭之類列為道法。我們看看晉代葛洪的《抱樸子外篇》,裡頭列有隱形神遁、玉女變化、禁制野獸、水面行走種種法術,絕不見有禁咒生人的巫術,邪正之別蓋由此知之矣。

 

然則巫蠱之事雖非正法正道,亦非科學所能解釋,可是,為甚麼時至今日卻依然流行不絕呢?所以王亭之相信,此中一定有包括下藥、下毒的手段。因此東南亞一帶的降頭,才會給人認為是控制病毒或細菌。倘如只靠釘桃木人、念咒等等法術,那就未免太過事涉虛誕。雖或解釋為「精神致病之術」,可是,單方面的精神運用,又如何保證一定能令對方生病呢?

 

王亭之前面述說過的一系列巫蠱之事,除了怡保那個賣燒雞的土女與法國工程師的故事之外,其餘的故事,都同時有下藥下毒的可能,所以王亭之始終不相信光是「精神」之術便可以致人於病。不過亦不全部排除「精神」的作用。據說,氣功師發氣可以影響試管中細菌的繁殖率,這是可信的事,所以於下藥下毒的同時,巫師若同時用精神的力量來催發病毒或細菌,是則亦應視為合理。如今有許多病菌依然被視為稀有,無藥可治,焉知這些病毒細菌不是控制在一些原始巫師手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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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蠱是一種用來加害仇敵的巫術,起源非常古老。「巫蠱」二字的確切解釋,缺乏十分準確的說法。《說文》裡說「蠱」是人肚子裡的寄生蟲,《諸病源候論·蠱毒候》裡說:「多取蟲蛇之類,以器皿盛貯,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獨在者,即謂之為蠱,便能變惑,隨逐酒食,為人患禍。」但看歷史裡對巫蠱事件的記載,大多沒有用到蠱蟲。也有人認為《易經》裡的「蠱」卦,就是出自巫蠱的蠱,當然更是沒有根據的猜度。
  • 「中國神話-巫祭篇 第十期」少年,學蠱嗎?養蠱術,愛情蠱,如何成為...
    高級巫蠱之術的標誌,是培養出能夠世代相傳的史詩級蠱蟲,在幹寶所著的《搜神記》就有這樣的記載。說是在滎陽郡,一戶姓廖的人家,取了個新媳婦,這廖家世代都不種田,也不經商,但家境一直不錯,從來不為錢財發愁,有一天這家的家人都出去辦事,便囑咐這個新媳婦在家中看家。新媳婦也是好奇,於是在各個屋中摸索,在一處弄堂處發現了一個大水缸。
  • 巫師試圖嚇退朝鮮核武器 簡直是大馬版巴啦啦小魔仙
    但事實卻是,在東南亞地區,巫術的確是一種非常流行的文化。  那裡的巫術又稱「降頭」,馬來語叫「BOMOH」,在當地是一種令人生畏的奇門。  比如包治百病,即便如今科學比起千百年前已經大大進步,但得了一些奇怪的病之後還是會願意尋求巫術的幫助;再比如丟了什麼貴重的東西找不到,往往也會高價禮聘巫師來幫忙。
  • 古代方術都是障眼法?中國古代奇技淫巧,四大方術遠遠沒那麼簡單
    最近正在熱映的電影《狄仁傑之四大天王》把古代方術搬到了觀眾面前,螢屏上的方士呼風喚雨、穿牆而過是雕蟲小技,方術高手更是能讓金龍復活殺人,那麼古代方術真的存在麼,這些奇技淫巧是不是障眼法呢?今天我們就淺談一下古代方術。
  • 中國「蠱術」研究報告
    急延一巫師治之,數日而愈。我因厚贈巫師,其乃言造蠱之法。巫言只知其一種,法以古歷五月五日午時,隨意取一生毒蟲,放於瓦制小香爐內,以辰砂蘸筆,畫符於黃紙上,將爐密封,不令透風。乘人不覺,埋於十字路口。至四十九日之後,密挖視之,若封符破,則術不靈;若封符如故,則密取歸,置臥床下,晨夕以清茶馨香供奉。取香灰少許,置過客飲料或食品之中(造此蠱者,皆開旅館之人)。客受其蠱,久必病發身死。
  • 巫蠱之術真的存在嗎?巫蠱之術能讓人離奇死亡嗎?
    巫蠱之術在古代是禁忌,中國的歷史上,皇帝因為巫蠱之術大肆殺虐的不再少數,原因就是在古時候巫蠱之術是一種非常厲害的邪術,因為每個朝代都是大忌,但是正是因為這樣,巫蠱之術被傳的越來越邪乎,可是古代的巫蠱之術拿到現在來講是沒有科學依據的,那麼巫蠱之術是真的嗎?下面跟著小編一起來看看吧!巫蠱之術真的存在過嗎?古代信仰民俗。即用以加害仇敵的巫術。
  • 中國神秘文化之方術
    在博大豐富、悠久連續的中華文化中,有一部分文化具有神奇而隱秘、科學而迷信的特徵,我們統稱為神秘文化。神秘文化的範疇涉及三方面:一是人與神的關係;二是人與自然的關係;三是人與人的關係。基於天人之間的神秘關係,先民總結自然現象和規律,創造了陰陽五行學說,作為認識神秘現象的基本理論和方法。陰陽學說集中地反映在<周易)一書中,五行學說肇始於《尚書,洪範)篇。
  • 道教實用方術
    內丹學是道學文化中的核心學問,特別是宋、元以來道派和丹派合一,內丹法訣被當作道派承傳的根據和道士的終極修持方式,因此不懂丹道,無法對道學文化融會貫通。 「方術」是中國古代用自然的變異現象和陰陽五行之說來推測、解釋人和國家的吉兇禍福、氣數命運的醫卜星相、遁甲、堪輿和神仙之術等的總稱。日常生活中所說的方術,起源於原始社會的巫術。較早的文獻記載中,《史記·秦始皇本紀》:「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藥」;《史記·扁鵲倉公列傳》:「太倉公者,齊太倉長,臨淄人也,姓淳于,名意。少而喜醫方術。」
  • 這些創意產品被《時代》雜誌評為年度「最佳發明」
    《時代》雜誌近日正式公布了 2020 年度「最佳發明」榜單,百款涵蓋「人工智慧」「消費電子」「教育」「經濟」「娛樂」「醫藥」等不同領域的發明被選中,包括次世代遊戲主機 Sony PlayStation 5 /Xbox Series S、深受女性消費者青睞的戴森直發器、在全球引發社交熱潮的任天堂遊戲《動物森友會》,以及在疫情背景下由日本 LIXIL 發明的可攜式洗手站等等
  • 古代的「巫蠱之術」是什麼?為什麼古代都對此明令禁止?
    對於「巫蠱之術」何止是禁止,一旦發現,動輒就要牽連成千上百人。巫蠱之術,自上古以來就是邪惡之術。在上古時期,巫術是成為人類統治階級的必需品,而巫師,就曾經是最高的統治階級。如今在一些神怪小說之中,經常能看到巫師稱霸上古世界,在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並非是完全的架空,與我國古代的原始社會有一定的歷史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