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次去日本,我都會在一個叫作「天下茶屋」的地方轉乘地鐵。這裡是一個大的地鐵中轉站。去往各地的地鐵集中在此,且人流量大。每次很想抽空去此地到處轉轉,但總沒成行。僅止於轉車。天下茶屋,這名字如磁石一樣吸引著我不禁要去了解它的歷史及名字的由來。依我的理解,我以為此地是一個集合了各式茶具及茶的貿易集散地,或者茶屋一家挨一家,是研習茶道或品茗的好去處。我問了幾個人,他們都說不是。那裡只是一個老城區而矣,並沒有什麼特色。而且相比其他新型城區,那裡未免顯得有些髒亂差。可是,為何會叫作「天下茶屋」這麼大氣宏闊的名字呢?我百思要尋其解。
二
我查閱了一下史料,天下茶屋還真與茶、茶室、茶道有關,確切地說是與日本著名的茶道鼻祖——千利休有關;更與日本戰國時代著名政治家,號稱「天下人」的豐臣秀吉有關。據史料記載,天下茶屋以前被稱之為「天神的森」,又或「鷗紹的森」。據說此地原來是片茂盛的森林,因林中泉水甘甜,千利休的師父,著名的茶人武野紹鷗在此開墾森林建立茶室而得名。後來,又由「天神的森」改為「殿下的茶屋」,又被稱「天下的茶屋」。因日本戰國三雄之一的豐臣秀吉去臨近的吉神寺參拜,下榻此處,同伴的千利休為其點茶飲用。而下榻的茶室據說是中國南北朝名將的第十世代孫,名為芽木小兵衛光立,他在此設立茶室。因泡的茶水甘甜無比,因此被豐臣秀吉賜名「惠的泉」,從此,名字就變為「殿下的茶屋」,也稱「天下的茶屋」。
三
要說千利休,原名田中與四郎,出生在和泉國堺市(今大阪府)一個商戶家庭,他的父親田中與兵衛,經營倉儲業。由於當時日本的政治體系是地方自治,因此,這樣的富商在當時還兼有一部分政治權利,而他的祖父田中千阿彌,是為室町幕府的第八代將軍足利義侍奉茶事的僧人。
茶會在當時的日本社會是作為重要的交際手段,尤為商人所重視。受家庭的影響和薰陶,千利休早早地接觸到茶道,並對茶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而在此之前,日本的茶只被稱為「茶湯」,只是作為緩解人的疲勞之用,主流的茶事多仿效中國。雖說也發展了不同的流派,但缺乏成體系的本土特色與內涵。
日本室町時代後期,隨著茶飲在平民間的流行,喜愛奢華、意圖彰顯身份的武士在茶事中偏好把玩昂貴的茶具,這些器具被稱為「唐物」。而武野紹鷗的師傅村田珠光一反這種奢侈之風,選用普通的粗製陶瓷器具,在他看來,特燒的名物並不能凸顯茶道的精神,執著於奢侈的器具更是荒唐。自村田珠光始,侘茶的精神開始逐漸顯現。武野紹鷗繼承這種理念,並加以發揚。
千利休17歲那年,轉入武野紹鷗門下學習茶道,從技藝到精神,將尚未成形的侘茶進一步提煉,他秉乘先人村田珠光的理念,將茶道的精神發展為「和、敬、清、寂」四字理念。
和、敬,即主客相互尊敬,融洽和諧,在整個茶事中融為一體;清,既指通過侘茶使心緒清靜淡泊,也指奉茶人要時刻保持心境清朗;寂,指茶道中閒寂枯淡的美學意識,通過茶室的外在形式、內在環境、茶具、茶的禮儀等多方面表現。除此四個規定之外,還有七條原則,即,點茶應恰到可以品味之處,置炭應恰到可以沸水之度,插花應如在野之姿,茶室應冬暖夏涼,在時限之前留出餘地,凡事未雨綢繆,以心待客。
在千利休看來,要將這些理所當然的細節做好,反而是最考驗茶人境界,也是最難的事,這也是侘茶的精髓與魅力所在。
四
那麼千利休又是如何與豐臣秀吉走到一起的呢?
話說千利休在23歲時為自己舉辦了首次茶會,以茶會友。茶會上裝飾的多是水墨畫或墨跡,茶具是古樸的粗陶,整個茶會簡素淡雅古樸之意盡顯。自此,千利休名聲鵲起,廣受關注。
1571年,千利休在50歲時,第一次被織田信長邀去在其席前點茶。彼時織田信長剛剛用武力將和泉國堺市這座繁榮的商貿城市徵為轄地,他注意到了茶道在商賈交際與政治統治上的作用,並重視這些有名望的茶人。他將千利休等人任命為自己的專屬茶頭,負責為自己舉辦茶會及侍奉茶事。千利休在細田信長幕下名望漸長。然而,就在一切形勢大好之時,豐臣秀吉起兵謀反,織田信長抱憾而死,豐臣秀吉獲得權位。
豐臣秀吉早就注意到了細田信長的這位專屬茶頭,他在千利休身上看到了茶道在政治統治上的重要性。在細田信長死後,他便拉攏千利休至自己麾下。
1583年,豐臣秀吉舉辦茶會,千利休在其茶會上大放異彩,獲得豐臣秀吉的青睞,隨後,他將千利休任命為自己的專屬茶頭。
隨後,千利休在豐臣秀吉的手下逐漸展現出茶道和政治的雙重影響力。在豐臣秀吉與德川家康的正式和談之前(豐臣秀吉與德川家康類似於中國古代三國時期的司馬懿與曹操),千利休曾為他們舉辦過一次茶會,他營造一種閒適恬淡的氛圍,以茶會友,便於和談的成功。千利休在豐臣秀吉麾下,不僅僅是單純的茶頭,其地位和職責已經近似於其統治上的幕僚。這使得千利休無形中自覺或不自覺地將自己的茶道理念推廣開去,以至成為侘茶的完成者,日本茶道的集大成者。也因其巨大的成就和影響力而被人們尊稱為「茶聖」。
而豐臣秀吉去世後,他所選定的那些大臣為了爭奪權力,互相廝殺,以至,他所營造的政治勢力最終土崩瓦解。德川家康取而代之。
這樣循著「天下茶屋」這個地名追溯一下日本社會的歷史,便對這個地名產生特別的感慨意味。
五
除了對地名的歷史考察之外,還有一段記憶與一個約定是與這個地名有關的。
2018年,我從關西機場乘飛機回國內,也是在天下茶屋轉南海線地鐵去機場,遇到一位女性,她三十歲出頭的樣子,中等偏瘦的個子,一頭長髮披在肩上,很秀氣斯文,但她的左右手分別拖著兩個大大的箱子,身邊跟著看上去只有三四歲的女兒。因那四隻大箱子,她就基本顧不上女兒,只有讓女兒緊緊地跟在她的屁股後面。女兒纖細弱小的個子,在人潮湧動中,自個兒走著,看起來,特別惹人擔心與憐愛。我害怕她摔倒,按在國內的思維,更害怕她被人牽走,不過,在日本大可不必有此顧慮,只是怕她被人絆倒,或自己不小心摔倒。我趕緊一下子牽過女兒的手,愛憐地說:「這麼小自個兒走,真讓人擔心啊!」女子立即朝我笑著說:「謝謝啊」,又感激道「只有媽媽才能理解媽媽!」我並沒有向她說我的孩子,但她認定了我就是一位母親。我想,只有做過母親的人,才懂得相同的憐愛。這憐愛就在你的行動與眼神裡。
我們一起跳上了南海線到關西機場的地鐵,在車上坐下來,她女兒一直緊緊地挨著我,我也一直牽著她溫軟的小手。在乘地鐵的空檔,我們聊了會兒天。女子是臺灣人,她基本上每兩個星期就要來一次日本,每次都要帶很多很多的物品回臺灣。家裡還有一個一歲半的兒子,如果兩個小孩放在家裡,丈夫是顧不過來的,所以,每次出門就會帶上女兒,以此減輕丈夫的負擔。我望著她驚訝道:「你這麼年輕、秀氣,就有兩個寶寶了,真不容易呀!」聽後,她將右手捏成一個小拳頭,向空中伸了伸,道:「做媽媽就要讓自己變得有力量!」。她的動作與語言瞬間感染了我。對,女性做了媽媽就應該讓自己變得有力量,這樣才能有資格去撫育與感染另一個生命。媽媽不僅是孩子人生的第一位啟蒙老師,更是孩子成長途中的導師與堅強後盾。女子問我來自哪裡,我告訴她來自大陸,來自武漢。她說,自己從來沒有去過大陸,對大陸一點也不了解。我說,大陸現在發展很不錯,生活環境及商業環境也很不錯,可以去好好體驗一下。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她又問我去過臺灣沒有?我說,沒呢。她說,臺灣現在的經濟發展幾乎停滯了,沒有多大的起色。我說,有機會我想去臺灣看看,體驗那裡的文化與風俗。就這樣,我們相互留下聯繫方式,並約定,她來武漢,我陪她好好看看武漢。我去臺灣,她當導遊,給我介紹臺灣的風土人情。
在機場,我們分別互道珍重也不忘再約定來年的相聚。
我想,來年,我一定會去天下茶屋靜靜地走走看看,感受那逝去的歷史。也一定會去臺灣走走看看,領略相同的文化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