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古典音樂可能帶來歡樂,可能帶來省思,或者讓你發現縱使生活冷峻無情,經過重重磨折催損之後,自己身體裡仍然存在向內心探索而執拗的精神。
【編者按】談到古典音樂,許多人的第一反應是:這是艱深困難的東西,還是敬而遠之吧。
「不!人人都可以欣賞古典音樂!」臺灣樂評人焦元溥在新書《樂之本事》如是說。
《樂之本事》是焦元溥寫給普通大眾的古典音樂入門書,沒有五線譜,沒有專業術語。他以有趣的故事和自身經驗,從常見的疑惑開始聊起:一定要「學過音樂」才能欣賞古典音樂?為什麼要聽現場演出?如何挑選座位?聽不懂很可怕嗎?要容許音樂會的「錯音」嗎?
「藝術和情人不同,只要你真心愛音樂,音樂也就一定愛你。」這些年,焦元溥一直努力通過樂評、音樂講座、著書、電臺節目、古典音樂節,致力讓更多人走進古典音樂的大門。9月27日,焦元溥來到上海與讀者見面,並接受了澎湃新聞記者的專訪。
焦元溥
聽古典音樂的好處?
焦元溥上海之行有幾場講座,聞訊而來的不少聽眾是琴童父母。焦元溥回憶,曾有國外鋼琴家來中國看到那麼多孩子每天幾個小時在鋼琴前苦練,說感覺到很害怕。
「這個鋼琴家問我,如果這個孩子將來不喜歡音樂,這是多麼大的浪費?如果一些實在不喜歡音樂的孩子把練琴的時間用在開發其他興趣、研究上,比如生物、醫生、航天,那是不是會解決很多世界上的科研問題?如果你不愛音樂,為什麼不去做其他的事情?」
對於功利的學琴氛圍,焦元溥感到有些滑稽:「如果想賺錢,去從事金融業可能來錢會更快。如果想成名,也要知道競爭有多麼激烈」。
聽古典音樂有什麼好處?焦元溥的回答是,沒有好處,「不能讓你三酸甘油酯指數下降,也不能使你達到想要的體重。」
常有聽眾在講座結束後問:「報了課、買了書,聽了這麼久,還是對這個不喜歡怎麼辦?」「我會回答,那你就不要聽,這不是音樂的問題,也不是你的問題。只是這段時間裡『不投緣』,你可能喜歡的是其他風格的音樂,為什麼不花時間去找其他的愛好呢?」
「古典音樂可能帶來歡樂,可能帶來省思,或者讓你發現縱使生活冷峻無情,經過重重磨折催損之後,自己身體裡仍然存在向內心探索而執拗的精神。」
不要遷就聽眾,而是把最好的音樂呈現給他們
焦元溥認為,古典音樂的推廣是個艱難而緩慢的工作,一年、二年、五年、十年,才會慢慢有真正的聽眾。「因為某個電影、某個鋼琴家,古典音樂就會流行起來,我覺得這種想法太過樂觀,聽眾是需要時間來積累的。比起十年前,現在喜愛古典音樂、會來聽現場音樂會的人已經多了。」
聽眾是需要被「教育」的嗎?
「說『引導』更合適。只是這不是商業消費,聽眾去聽音樂會要求『你們要讓我懂』,這樣的態度我不欣賞。人不應該把自己放那麼高,還是要有學習的心態。」
流行音樂是普通人最能接觸到的藝術,用樂器去演奏流行音樂以普及、引導觀眾,與保持傳統特色之間的度在哪裡?「我們要打動聽眾,要給聽眾最好的東西。什麼是最好的東西?古典音樂改編成搖滾風,聽到的其實是搖滾;再如中國的傳統樂器古琴,如果用古琴去彈奏流行音樂,其實觀眾接受的還是流行音樂,和古琴沒有關係。這個樂器本身的精髓,聽眾能不能接納是聽眾自己的事情。在西方古典音樂中也是一樣,被你的演奏被打動的,就是貨真價實的聽眾。」
焦元溥在《樂之本事》中寫了一句話「音樂是時間的藝術」。
「很多鋼琴家表達過類似的意思。你去研究音樂,會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音樂的發生,不是在聲音中,而是在時間裡。可能音就在休止中,在音符與音符的空隙中。東方很多藝術也能體現這個特色,拍子、節奏也許並沒有那麼工整,而是呼吸間、韻律中的美。有留白的空間,音樂才會活起來」。
韓國鋼琴巨擘白建宇曾和焦元溥說:「『寂靜的聲音』、『留白的美學』,這些非常東方的概念皆能在我的詮釋中出現,而它們與西方作品配合得極好,彼此沒有扞格。」
焦元溥也曾和傅聰談論過這一問題;「我感嘆像中國音樂中很好的概念,比如古琴中的空靈、留白,西方音樂中不見得有。傅聰馬上反駁,莫扎特的音樂中就有空靈的東西,也可以留白,莫扎特都寫進去了,可能只是西方人對節奏太過精準。」
大師們帶來的觸動
匈牙利鋼琴家安得拉斯·席夫
從15歲起發表樂評、論述,研究樂曲、技巧解析、音樂家訪問等,至今焦元溥已經拜訪了80多位鋼琴家。「印象深刻的太多了,比如安得拉斯·席夫。」焦元溥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他與匈牙利鋼琴家安得拉斯·席夫(Andras Schiff)結緣於幾年前席夫的臺灣演奏會。
「他是為了來看臺灣的故宮博物院。近10年,他開始研究亞洲藝術,特別是中國文化,他花了許多時間在看字畫,對此非常入迷」。
席夫感嘆:「未來是你們的,你這樣的年輕人既有東方文化的底蘊,又願意學習了解西方音樂、文化,而大多數西方人太過驕傲以為已經擁有了全世界。東方藝術文化這麼深刻,我遺憾自己認識得太晚了。」
焦元溥既感動又震驚:「他並不懂漢字,他看書法就是在欣賞抽象的線條之美。這樣一位大師,還在謙虛地不斷學習,藝術之美是共通的」。
加裡·格拉夫曼
再有加裡·格拉夫曼(Gary Graffman),這位大名鼎鼎的鋼琴家、柯蒂斯音樂學院的院長來臺灣時,焦元溥陪同當地記者去採訪,當被問及他右手不便後為何不去做指揮,格拉夫曼的回答也讓焦元溥感到意外。格拉夫曼拒絕了許多邀約,唯有一次音樂會喝慶功酒有些迷糊時,答應了一個樂團的指揮邀請。待清醒後收到正式邀請函,也只能勉為其難應承下來。
然而在排好演奏曲目後,格拉夫曼還是取消了此次指揮。格拉夫曼說,在排練時想起了那些傑出的指揮家,像喬治·賽爾 (George Szell,1897—1970),他可以把譜子每個小節都默出來,了如指掌後才會登臺。而格拉夫曼自己演奏鋼琴時也是如此,也許要花上半年時間,思考好曲子的每一個細節,才敢上臺演出。
「格拉夫曼對自己嚴格,但對學生很寬容。他不同於國內手把手式的教學,他總是在引導學生們發揮自己的風格,以鼓勵為主。他師從弗拉基米爾·霍洛維茨(Vladimir Horowitz,1903-1989),這也是霍洛維茨的教學風格。一些知名鋼琴導師的確很會教學生,也教出了斬獲國際大獎的學生。但是你去聽這些人的曲子,是沒有個人風格的,哪怕是技巧上的風格。而格拉夫曼的學生大多都有自己的風格」,焦元溥說。
那麼,流行鋼琴演奏家可以起到普及作用嗎?
「我覺得不會。會去聽當紅流行的鋼琴家的聽眾,他們可能就只是會追這個鋼琴家,不會聽其他古典音樂。古典音樂愛好的受眾者並沒有變多。幾年前日劇《交響情人夢》在臺灣大紅,劇裡有關的曲子CD賣斷貨,幾年過去,你可以看到,觀眾還是回到原樣。」
最後,焦元溥強調,音樂帶給人的觸動有無數種。「無論學習帶你走向何處,請永遠記得音樂給你的感動。就算是最微不足道的樂曲,最不知名的音樂家,最不起眼的演奏,只要你喜愛,那就是重要的。」(文/徐明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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