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6日，河北省黃驊市市民李清山向記者反映，其兄弟媳婦康菲菲的墳墓，在農曆十月一日之前的一個深夜被人盜挖，康菲菲的屍骨及陪葬的「三金」下落不明。經公安偵查，發現盜取康菲菲屍骨及陪葬「三金」的人，是康菲菲的親生父母。康菲菲的父母為何要在女兒去世12年後「盜走」其屍骨？中間隱藏著怎樣的恩怨情仇？康菲菲父母「盜取」自己女兒屍骨和陪葬「三金」的行為是否違法？
娘家人深夜「盜走」去世12年女子屍骨，並在空棺裡放了一個大紅水蘿蔔
每天晚上準時直播的李衛軍，已經有半個多月沒了動靜。他整天悶悶不樂的，已經遠離樹立在床頭的直播杆，即便平臺每天有50元的分成，他也沒了興致。
「他們娘家人半夜偷走了我兒媳婦的屍骨，不僅侮辱了我的兒媳婦，也侮辱了我們這些活著的人。」11月30日，已經70歲的李衛軍道出了他悶悶不樂的原因。
李衛軍口中的「兒媳婦」，指的是他的二兒子李清風已經去世12年的妻子康菲菲。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李衛軍說，今年農曆九月二十九日，他們上祖墳去上墳時。發現康菲菲墳墓上防止水土流失的紅磚被扔得亂七八糟，判斷其墳墓遭到了盜掘就報了警。呂橋鎮派出所的民警很快便趕到了現場，在民警的監督之下，他們挖開墳墓，打開棺材，發現釘死在棺材上的四個大釘已被人起開，棺材內康菲菲的屍骨和陪葬的」三金「不見了。棺材裡只剩下一個紅色的大水蘿蔔。」一個蘿蔔一個坑」，因為棺材不能空著，盜墓者盜走了屍骨，就用蘿蔔來填空下來的「坑」了。
康菲菲屍骨和三金被「盜」後的空空棺材
出警民警看到墳墓被盜後，可能感覺案情比較嚴重，就叫來黃驊市刑警六隊的民警進行勘察。兩天之後，刑警六隊出警民警告訴李衛軍家，其兒媳婦康菲菲的屍骨是被其娘家人取走的，其娘家人也承認了。後來，李衛軍家又打聽道康菲菲的屍骨被取走後，又以8萬元的價格賣給別人配了陰親。
站在康菲菲空蕩蕩的棺材前，李清風講述著其娘家的盜屍行為
11月30日上午，猛獁新聞·東方今報【在人間·深稿計劃】記者在乾港村西五六百米的一處小樹林裡，見到了康菲菲的墳墓。她的棺材已經被挖開，厚實的棺材蓋，斜躺在隆起的墳土上，上面的大鐵釘已經彎曲。而厚實的棺材，還座落在墓坑中，裡面空空如也。李清山說，那個後來放進去的大紅蘿蔔，被警方作為證據拿走了。
康菲菲屍骨被盜後的墳墓現場
趁給母親圓墳時，兄弟五個去了女兒墳地挖開了墓葬
李清山所說是否屬實？娘家人為何要「盜」走康菲菲的屍骨？12月1日中午，記者見到了康菲菲的父親康新正，和隨後回到家中的康菲菲的母親郝桂花。
康新正承認，康菲菲的屍骨，是他們給取走的，取走的時間在半夜12時多。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間去，是因為當天是其母親去世的第三天，需要給母親圓墳。12時圓過墳後，他們老弟兄五個就開著車去了康菲菲的墓地。到了那裡，便挖開墳墓打開了棺材，發現康菲菲「嘛玩意都沒爛」，衣服還好著，下葬的時候扎的小辮子還保持著，只是皮膚沒了，身上的肉沒了，只剩下了個骨頭架子，他們就用棺材裡面的被褥子兜起屍骨，放到車上拉了回來。他們拿出屍骨後，又把墳墓按原樣給回填了，還特意按當地的通常做法，放了一個從集市上買來的大紅蘿蔔。
但康新正說，在起墳的時候，他們並沒有看到「三金」，孩子死的時候，看到給她戴上了，但下葬的時候有沒有放進去並不清楚。而隨後，從外面回來的郝桂花則承認，他們把「三金」也取回來了，這個應該歸他們娘家所得，但她們不會要，給女兒再說親事時會作為她的嫁妝給其陪葬。
從康菲菲墳墓中挖出的「三金」
郝桂花隨即找到「三金」給記者看。記者在一個紅色塑膠袋裡看到，裡面裝有兩個金耳環、一條金項鍊和一個金手鐲，它們的顏色已經變得黯淡無光，其中還夾雜著一些毛髮。
怕「打仗」，才選擇半夜12點多去取屍骨
說起為何在女兒去世12年後才取走她的屍骨，郝桂花說，幾個月前，她和丈夫康新正生氣傷了心，就想去女兒的墳前哭一場。但到了女兒的墳前，卻發現李家的祖墳已經遷走了，唯獨把女兒的墳墓留在了原處。她認為李家把她女兒給扔了，她心疼小丫頭，就想把小丫頭的屍骨取回來給她找個好歸宿。此外，小丫頭死了之後，李家便跟他們斷了關係，既然早就斷了親戚關係，更沒有把女兒屍骨留在這裡的道理。
郝桂花說，發現女兒被扔下不管後，她曾經打電話質問李衛軍起墳為何不告訴她，還問為何把她閨女給扔下了，但李衛軍解釋說沒扔下，之所以沒遷康菲菲的墳是因為她是孤墳，不能進祖墳。當她表達了想把閨女屍骨取回去的想法時，李衛軍罵她「吹牛」，兩人沒有商談成。隨後，她又託時任派出所所長代為商量遷葬康菲菲屍骨的事兒，但所長回話說沒說成。
不得已，她便到黃驊市「請示」了三位律師，問遷走姑娘的屍骨犯不犯法，三位律師都回答說不犯法，他們又告訴她遷墳雖然不犯法，但遷墳時如果「打仗」傷了人那就犯法了。為了避免「打仗」，她們才選擇了深夜去取女兒的屍骨。
李衛軍承認，郝桂花之前確實打電話質問過他遷墳時為何沒告訴她，當時他解釋說，他們兄弟六人，孩子們也是兄弟六人，墳地面積小怕將來不夠用，老哥六個就商量著把墳墓遷到一塊更大的地方。但遷墳是哥六個的事兒，他一個人都做不了主，即便告訴了郝桂花也沒有用。再說，按照風俗，康菲菲的墳是孤墳，死得還年輕，根本就不能動，只能將來兒子死後跟兒子一塊埋進祖墳。但郝桂花要把康菲菲的屍骨取走，讓他很生氣，就說她「吹牛」；至於郝桂花說曾通過中間人說合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
李家祖墳遷走後空蕩蕩的原址，與康菲菲的墓地只有20多米遠
李衛軍也承認，兒媳婦死後，康家有白事兒送帖子來，他給扔了；此後兩家也確實沒走親戚。「那是因為兒媳婦死時，他把我們家折騰得太厲害了。」
新娶的媳婦半年後喝下農藥，死因各執一詞
原本可以協商的事兒，最後竟發展到深夜「盜取」屍骨的地步，究其原因還在於，兩家的恩怨結得太深了。
原本，2008年農曆二月初八，李衛軍的兒子李清風經人介紹，與郝桂花的女兒康菲菲結了婚之後，兩家的關係處得不錯。康家養蝦，隔個三天五天，就會給李家送魚送蝦；李家也會經常會回報燒雞啥的。但這種融洽關係隨著康菲菲喝下半瓶百草枯之後，便戛然而止。
據李清風講，當年的農曆7月26日，康菲菲回娘家看望生二胎的大嫂之後，於7月29日回到他們所經營的店鋪中。當晚9時準備睡覺時，康菲菲背著他接手機，他懷疑她又跟人聯繫，便去奪她手機查看，但康菲菲不給他看，兩人便發生了衝突。康菲菲一氣之下離開了住處，他以為她走一會兒就會回來，就沒跟著去，但過了一段時間，發現她沒回來，就出去找了一圈沒找到，以為她回了娘家，便沒再找。第二天發現還沒回來，就打電話告訴了父親，派人找了一天沒找到。到了晚上9時左右，有人給他打電話，說康菲菲在南大港一家旅館喝了百草枯，正在醫院搶救。他們趕緊趕過去，並把她轉到滄州市一家醫院，但搶救了兩天兩夜，也沒搶救過來。
新立村，康菲菲的娘家所在的村莊
說起兩人衝突的原因，李清風說，他懷疑康菲菲外邊有人。但郝桂花說女兒很本分，做不出出格的事兒。
郝桂花認為，女兒死得太屈了。她曾質問李清風：康菲菲離家出走時他為何不去找她？為何不打個電話問問回娘家沒有？為什麼走了一天一夜還不通知娘家人？
李衛軍則說，第二天一大早，兒子發現康菲菲還沒回家後，就打電話告訴了他。他就去康家去尋找。康菲菲的父親康新正一聽女兒找不到了，便說「壞了，趕緊去河邊找找」。他懷疑康新正知道女兒喝藥的原因。
李衛軍還說，康菲菲自殺前，曾寫下遺書，說公公婆婆很好，丈夫也不錯，但她要求家人在其死後不要難為南大港的那個人……康菲菲離開家時，沒有帶錢和身份證，誰幫助她開的酒店，又是誰幫她買的農藥？
郝桂花則說，她是到女兒女婿所在的下鋪村趕集時才得知女兒失蹤的消息的，李家之前並沒有告訴他們。他們也不清楚遺書的事兒。
康菲菲是不是在當年的這家旅館出了事兒，李衛軍已經吃不準了
出殯「鬧喪」，結下仇恨
兩家人對康菲菲的死亡原因各執一詞，但更大的矛盾，發生在康菲菲的出殯問題上。
李衛軍說，康菲菲死亡後，他們花1800多元給康菲菲買了衣服，但回來後康家人認為太便宜，又讓去南大港買了4000多元的衣服和「三金」。買這些也就罷了，更過分的是，下葬時康家人執意要陪葬「三金」。但這種行為，相當於在墳墓裡埋入了一個「風水煞」，對他們家後人極為不利。
康李兩家因康菲菲喝藥身亡結怨，又因盜屍結下新仇
李衛軍說，買完衣服和「三金」後，本以為可以出殯了，但康家又提出了讓其大孫子為康菲菲打幡，但大兒媳和其娘家人不同意，為此大兒媳與大兒子還打了一架。沒辦法，他們家只好找了個近門的孩子來代替。「這是個天大的人情，我們還一輩子都還不完，以後孩子結婚、生孩子、買房子，我們都得第一個表示。」
解決完打幡的問題，康家又提出將康菲菲的遺體埋入李家祖墳，但按照當地規矩，孤墳和死亡的年輕人是不能進祖墳的，但李衛軍還是答應了。按其兒子李清風的理解，這是康家人用心險惡，不想讓他再娶媳婦了，因為沒有人願意以「二房」的身份進入祖墳的。
康菲菲在李家祖墳旁的墓地，是在一片小樹林裡
康家所有的要求都解決了，但令李衛軍沒想到的是，康菲菲的母親郝桂花又裝病住了醫院，他們送去2000元慰問金後，她就立馬「錢到病除」了。
李衛軍的說法，得到了當年主持康菲菲喪事的「總理」李振旺的證實。李振旺說，這明顯是在糟踐人，「讓你過不了了」。明明三天就可以出殯，一直折騰了五六天。這五六天得多少錢花？娘家人每天來五六十個人，加上村裡幫忙的，每天一百多口人吃飯，還得吃整席。僅吃飯的花費每天就得2000多。
郝桂花認為，他們並沒有刁難李家。退一步講，她姑娘在李家死了，她要真想刁難，就會去法院起訴李清風，追究他的責任，問其要10萬元的賠償金並不為過。
李清風站在破敗的老宅內，回憶當年康菲菲娘家人鬧喪時的情形
她承認，確實讓李家又買了衣服，因為之前所買的衣服是老年人的壽衣；她們也確實提出了入祖墳的要求，但那是因為李家告訴他們，「有要求儘管提」；她住院時因為悲傷過度昏迷不醒，李家也確實去看望並送了2000元錢，她是第二天才出的院。至於吃飯問題，她們都回了家，只在出殯當天早上吃了整席。
因為康菲菲的死亡，兩家人反目成仇，並造成了雙方無盡的傷痛。李衛軍的妻子稱，因為鬧喪，她氣得精神出了問題，至今仍然需要依靠藥物來維持；而郝桂花則稱，她因女兒的死亡得了心臟病，心臟放了兩個支架，還有一個需要放。
乾港村，李家所在的村子，不少人都知道鬧喪這件事
8萬元的陰親到底有沒有配成？
固有的矛盾尚未化解，兩家人又因為「盜屍」而產生了新的矛盾。
李衛軍的大兒子李清山通過親戚打聽到，康家盜走女兒的屍骨後，轉手以8萬元的價格把康菲菲的屍骨賣給了劉場村的劉道臨家，並定於農曆十月初九與劉家早亡的兒子舉行陰婚。「很顯然，他們是先找好了買主，然後才去盜取屍骨的。」
李清山將此情況第一時間告知了警方，並通過中間人勸說劉家，他們已經報警，不要進行合葬。從中間人反饋的消息來看，劉家得知情況後，便給康家打了電話，問怎麼辦，而康家則說：「你不要擔心，有什麼事我們擔著。你如果不要的話我們還有下茬（別的人家）。」
李清山認為，康家說「還有下茬」，顯然聯繫的還不是一家買主。而事實上，像康菲菲這樣死去時比較年輕的姑娘的屍骨，在陰親市場上是非常搶手的。在當地，自古就有配陰親的習俗，那些沒娶過媳婦便死亡的男人，或死後媳婦改嫁的男人，都要配一門陰親才能進入祖墳。乾港村90歲的老人李振旺說，這都是迷信，「沒嘛用」，不過是為了求得生者的心安。因為死去的男多女少，每有未婚的女的死去，便會引起瘋搶。記者在滄州市海園市場的中介一條街上看到，該街數十家中介公司中，其中有不少就兼營說陰親生意，價格在十幾萬到二三十萬不等。所以，康菲菲「還有下茬」毫不為怪。
滄州市海園市場裡的中介一條街，其中一些中介開設有介紹陰親服務
康菲菲的父親康新正承認，康菲菲的屍骨取回來之後，確實給她說了一門陰親，男方是劉場村的，30多歲，是出了車禍死的，死後媳婦走了，留下兩個孩子。之所以找他，想的還是要給女兒找個好的歸宿，過年過節能有個人給她燒燒紙。他也承認收了對方8萬元彩禮錢，但這個錢在女兒「出嫁」時會回過去。
康菲菲的母親則說，取康菲菲屍骨之前，她花了3000多元給女兒買了口棺材，還花一兩千元給其置辦了衣裳，然後把她埋在了村北的一處田地裡。她稱有說陰親這回事兒，但因為李家報了警，原定的「結婚」合葬日子被取消了。
在康新正的帶領下，我們在村北的一處荒田裡找到了康菲菲的墳墓。這實際上是一處突兀在地面之上的棺材樣的小房子，用磚砌成，外面抹了一層水泥。康新正說，取康菲菲屍骨之前，他們就在此地放好了棺材，也買來了磚塊和水泥。當天取回來之後，就把康菲菲的屍骨放進了棺材，第二天又在棺材外面蓋了這個小房子。
康家為康菲菲屍骨新修的囚棺木的建築，這種建築多使用於配陰親
隨後，記者又去劉場村找劉道臨求證。但劉道臨一家人並不在村內居住，而是搬到了天津塘沽。該村七八位村民表示，並未聽說劉家孩子配陰親的事兒。要是他家孩子配了陰親，村民應該都知道。因為配陰親跟活人結婚一樣隆重，要按時辰去娘家娶，要舉辦結婚儀式，要大辦酒席等。
按照村民的指點，記者前去查看劉家兒子的墳墓，但並未找到。聞訊趕來的劉場村村支書劉先生說，劉家兒子的墳墓就在我們剛去的鐵道下穿涵洞口附近，沒有「囚」在地面，而是埋在了地下。在劉、康兩家定下陰親之後，他接到了乾港村支書的電話，說李家已經報了警，不要再合葬了，免得人財兩空。劉家就有點擔心，就退了親，康家把8萬元彩禮錢也退了回來。
記者在劉場村並沒有找到劉道臨兒子的墳墓，但其周邊有不少這樣囚著的等待配陰親的棺木建築
對於康家給康菲菲所造的墳墓，李清山認為，這是一座遮人耳目的假墳墓，應該是康家怕出事想的招數。事實上，他也找劉場村的熟人問了，對方說因怕出事，康菲菲已經和劉家孩子悄悄合葬了。
「他盜墓已經犯法了，現在還把姑娘賣了掙錢，我一定要追究康家的責任。」李清山說。
「倒賣」自己女兒的屍骨犯不犯法？
取走自己女兒的屍骨算不算盜竊？將女兒的屍骨給人配陰親犯不犯法？
李清風說，自案發報警之後過去了半個多月，黃驊市刑警六大隊民警對康家的盜取屍骨行為並未立案，也未出具不予立案告知書。他們認為，康家取走自己女兒的屍骨，並沒有犯法。
黃驊市公安局刑事偵查大隊已介入調查
11月29日，李清風陪同記者查看康菲菲的墓地時，一位警官給他打電話，讓他到刑警大隊去辦受理盜竊「三金」案的相關手續，辦完手續，至於立不立案，一個月內會給出答覆。而關於盜竊屍骨的行為算不算盜竊的問題，該警官稱，因康家是康菲菲的直系親屬，有血緣關係，他們有權力取走其屍骨，不算盜竊。
李清風對此說法很不滿。他反問道：康菲菲埋在我家祖墳裡，我們又結了婚，她是我的媳婦，我死後我們要合葬在一起，其娘家人偷偷弄走不是盜竊是什麼？如果娘家人盜走不算盜竊的話，他們今天高興就今天盜一次，過幾年高興就再盜一次，盜一次賣一次，陰親又沒有重婚罪，以後大家都來效仿，這社會不就亂了套了嗎？
來源：東方今報
編輯：遊
【來源：海峽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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