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印：每一步都算數
黎荔
試過一個人，走過空無一人的沙灘，風吹過冷冷海岸。輕輕抖落鞋裡的沙，驀然回首，突然看到一長串逶迤的腳印。滿片海灘，只這一行，孤孤單單，在風裡吹。原來一個人的一步步，是如此寂寞。印在沙攤上的腳印，讓我了解，我走過了哪些長路，也許越過這片遼闊的海灘，會有人循著一串腳印找到我。他也會藉由腳印，看懂我走過的路途：這一行曲曲折折、時而駐足、時而停止、時而倒轉回頭、時而迂迴往返的足印。
據說，人死後，他的鬼魂要把生前留下的腳印一個一個都撿起來。為了做這件事，他的鬼魂要把生平經過的路再走一遍。車中、船中、橋上、路上、街頭、巷尾，腳印永遠不滅。即使橋已坍，船已沉，路已翻修鋪上柏油，河岸已變成水壩，一旦鬼魂重到，他的腳印就會一個一個漂上來。將這一路跋涉行經的腳印串起來，就會看見誰的人生一瞬間划過天空。
如今，在現代化的生活方式中，我們處處留下的是數據的腳印，打電話、網購快遞、乘地鐵、外賣訂餐、共享單車、使用打車軟體……我們所有的行為都電子化了，這種電子化的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使我們的生活工作留下來的痕跡，是一種電子腳印。所以，如今不必鬼魂重到，讓腳印一個一個漂上來了。隨著信息化時代的到來，我們每一個人都變成了「透明人」，我們的大部分行為已經轉化為數據記錄，我們的生存足跡，我們的個人行為大數據，就在各類儀器設備、傳感器、網上交易、電子郵件、視頻、點擊流，以及其他數位化信號源生成的大量數據上。個人行為數據的應用正向以數據生產、流通和利用為核心的各個產業滲透。在時代的莽莽叢林裡，出沒著那麼多循著腳印去追蹤目標的數據獵人。
放眼看去，不同的腳印呈現不同的形狀，鴨子的腳印像楓葉，公雞的腳印像竹葉，貓狗的腳印像梅花，馬牛羊的腳印像月牙，青蛙的腳印像外星人的手掌。腳印獵人們一目了然，知道前方經過了什麼屬性的動物。一隻耗子跑過去，留下一串腳印。一隻貓咪跑過去，留下一串腳印。一個帶刀的好漢走過，留下一串腳印。一個追捕的差役走過，留下一串腳印。貓咪和耗子不友好，總是追追趕趕。好漢和差役不相容，總是刀光劍影。但在塵土飛揚的大路上，腳印們可不管這些，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重疊相溶。
時間是沒有腳的，而人們卻想出了許多法子記錄下它的蹤跡，用日影、用水滴、用鐘錶、用日曆……因為有了人類的各種手段，時間留下了腳印。時間是看不見的，但是我們用足跡記下了逝去的時間。在時間的綿延中，我們人生中每一個經歷過的城市，都是相通的。每一個努力過的腳印，都是相連的。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
此時此刻，我在鍵盤上敲下了一行行洇染的字跡，就像一串小小的腳印，伸向遠方……我想創造從沒來過這個世界上的文字，就像在雪地上踏出第一行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