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8:00,煙臺海灣,天色很亮,很熱。
出發去可雅酒莊:中國白蘭地第一莊。
鈷藍色的天空,掛著幾片不動聲色的雲。
海岸,有恃無恐,有愉悅的放縱感。
四十分鐘,到達張裕國際葡萄酒城,換乘一輛開放式遊覽車。開車的先生頂著薑黃色草編禮帽,淺藍色襯衣袖口卷至肘部,操膠東腔的普通話。
沒了玻璃窗的阻礙,成片的葡萄園裹挾著溼氣迎面而來。半眯著眼看沿途的景,有畢沙羅的意象——《蓬圖瓦茲附近的艾尼麗街》。
沿著一條窄道忽上忽下,跟著掠過楊樹林,到達了可雅酒莊。
正面,蛤粉色石灰石建築群,帶有部分中世紀羅馬式教堂特徵:牆壁、墩柱、拱頂走廊、凝固的音樂——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
不做作、風格統一、且恰如其分的西派建築。不似如今多數新派「仿品」,所謂中西結合,實則不倫不類,沒有任何東西在表達應有的文化和歷史。
大廳很寬敞、冷氣很足。主人張葆春女士從一扇厚重的慄色實木拱門中匆匆走出時,我正站在大廳中央向外看去。白光從正門外照射進門內,強烈的光線模糊了石質大門本身的線條和結構。
寶石藍底銀色絲線繡著雛菊紋樣的上衣,黑色長褲,沒有佩戴任何首飾。
優雅的女士。握手時,感覺到她的手柔軟且長,有點兒溫熱。
離開大廳,跟隨她參觀酒莊。
張葆春,中國首席白蘭地釀酒大師,唯一的。可雅酒莊是她的傑作。中國第一座專業白蘭地酒莊,佔地30餘畝。周圍浩浩蕩蕩的葡萄園裡養著「白玉霓」品種——可雅白蘭地的理想原果。
「一瓶可雅白蘭地由5000顆左右白玉霓葡萄釀成」。
穿過一道典型羅曼式拱頂走廊,空間逐漸開闊,微小變強大。
發酵區域裡的設備似乎在沉睡,靜止狀態,更有被探究的欲望。安靜也是一種聲音。
「整個建築的設計理念與白蘭地的釀造理念是相同的:並不是只有用奢華的材料才能做出品質感。」
石灰石牆磚之間縫隙均勻線條平整。隨著生產區域的深入,蛤粉色的牆面開始有花色的變化:滲出一種偏赭石的紅色紋理。
黑色雕花鏤空鐵門,手感光滑,觸感冰涼、穩定。
陽光極有穿透力地通過走廊的巨大拱形窗戶,在熟褐色地磚上投出大片光斑。來了微風,但仍感到炎熱。
「難得有一種酒可以比白蘭地的釀造更複雜,無數個細節全憑釀酒師的感知和判斷,數據結論容不得一絲差錯。」
縝密的邏輯性和分析判斷能力,開闊的眼界,細緻入微,這取決於白蘭地的特性——400多種物質,物質種類之間的匹配關係都會深刻地影響口感,它們相互作用又相互制約,必須十分細緻地協調好它們之間的平衡。
關於取捨。
夏朗德壺式蒸餾鍋。古老、傳統、複雜。據說早先是歐洲用來做香料的。
「可雅白蘭地優秀的品質源於道法自然、取捨平衡。它從一粒葡萄的成長,到釀製、桶裝,每一個階段都要用完美這個標準要求自己,釀酒師要準確地辨明它要往哪個方向走,隨時修正它,呵護它、做足儲備,才能做出頂級的白蘭地。」
判斷白蘭地品質的「標準」最早是屬於歐洲王室的。
大師對關聯數據的記憶清晰精準。她同時擅長構築自己的發言,很會介紹,講得很明白,無多餘修飾。語速較快,使用的句子短小簡單——主語、動詞、賓語——加上不斷的重複和對比,但卻使用著相當數量的、屬於各種領域的書翰來源詞,有釀酒學的、哲學的、設計學的甚至地質學的,並且是反覆出現。她的口吻,即便在措詞極為強烈的形容詞表述上也仍舊是從容、平淡的,用一種娓娓道來的語調;聲音謙恭有禮,帶著笑意,儘管採用的是平淡簡潔的口頭表達法。對於酒莊的介紹沒有猶豫,沒有在記憶或語言方面的失誤,絕對完美。
溫婉並且有魅力的女人。眼睛很亮,閃爍著智慧,總是保持微笑,額前留著幾縷頭髮。談論起白蘭地時幸福得像是熱戀中的少女。
進入酒窖時,溫度驟降。打了個寒噤。
在一排標註了時間與酒體色澤的刻度牆前,一張灰綠色木質長條桌。擺放好的鬱金香酒杯。6年、10年、15年桶藏白蘭地的品鑑學習。
端杯的三種姿態。品鑑的次序。情緒對口感的影響。
端杯入喉。之後是一片空白,一個空處,一段長度未定的停滯的時間,在這時間裡什麼也不曾發生,甚至也沒有期待隨後就要發生的事。思緒走得很遠。嘗了三杯。
悠長的失語。冷靜的微醺。
桶藏15年。品出較濃的檀香味、咖啡香氣。
大師的氣質與可雅白蘭地的氣息,無比吻合,貼近。理解了一位友人吳先生品鑑時的一句話:見到張葆春本人,就想喝點白蘭地。
參觀結束後,與大師話別:
「白蘭地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也成為我家庭的一部分。」
本次參觀可雅白蘭地酒莊的三種感知層次:
1)現象學:我所見到的東西。西方的方式。東方的哲學。
2)結構,即如何進行的:需要描述生產流程。感動、精準、細緻、完美主義者與貴族精神。
3)思維:白蘭地是一種表達方式,一種生活態度。同時,可雅白蘭地自身亦是一種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