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作者。小泉八雲原名派屈克·拉夫卡迪奧·赫恩,為希臘人。在少年、青年時期因家庭和工作的種種原因輾轉於歐洲和美洲等地,於不惑之年隻身赴日,其後的幾年中陸續在松江、熊本和神戶生活。雖本是西方人,但或許冥冥之中上天已早有安排——在對日本文化逐漸了解的過程中,小泉八雲意外地發現這種文化竟和自己的內心世界無比契合,遂決定定居東京,後娶一日本女子為妻並以妻之姓為姓,以「八雲」二字為名入日本國籍。在日本的十四年,不可不謂是其作品的豐熟期,他寫下了《陌生日本的一瞥》《來自東方》《心》《怪談》《日本:一個解釋的嘗試》等重要著作。
朱光潛先生說小泉八雲在日本文學史上的地位不易磨滅,我舉雙手雙腳贊成。在日本的十四年裡,小泉八雲充分發揮了他作為「顯微鏡男孩」 所擁有的敏銳的洞察力,以自己的雙眼窺探日本,以自己的雙腳丈量日本,他以英文書寫了多部關於日本文化的著作,明歷大火、家光政策、黑船來航和廢藩置縣等歷史事件無一不被他付諸筆端。
一面有趣一面脆弱。據傳出自王爾德筆下的那句「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裡挑一」用來形容小泉八雲那是再適合不過了。他的有趣體現在方方面面:自稱能見到鬼並親眼見過妹妹的鬼魂;不喜著西裝,極愛著和服;痴迷於日本的民間傳說,時常纏著妻子問東問西……這個有趣的人同時也很脆弱。13歲時,在一次遊戲中被飛來的繩結誤傷導致左眼失明,這在他一生中都留下了陰影。其後的四十一年,他的照片均以右臉示人。
小泉八雲
《幽冥》一書中塑造了形形色色的人:迂腐的新三郎、痴情的貴族小姐朝露、忠誠的僕人阿米、算不出自己的命的算命仙、貪生怕死、賣主求榮的僕人伴藏……令人驚喜的是收錄了小泉八雲改寫的描寫超越生死的人鬼之戀的《牡丹燈籠》,它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武士萩原新三郎和貴族小姐朝露一見鍾情,當即私定終身。本相約再見,新三郎卻因固守禮節而爽約。朝露日思夜想,終得相思病,香消玉殞。女傭阿米亦因悲痛離世。盂蘭盆節的夜晚,新三郎身著浴衣,扇著團扇、點著蚊香,思念著已逝的朝露。據傳已亡故的朝露和阿米突然出現,新三郎欣喜若狂。此後,朝露和阿米日日來訪,二人愈發如膠似漆。怎奈何人鬼殊途,新三郎得知朝露是鬼後心驚膽碎,利用符咒和御守將其拒之門外。因見錢眼開的僕人伴藏暗中相助,朝露得以進門。翌日,萩原新三郎被發現慘死家中,身邊還有一副女人的骸骨。(小泉八雲看似輕描淡寫、漫不經心,實則是有意為之,別具匠心。
《牡丹燈籠》中將死去的朝露和阿米第一次出現的時間設定為凌晨兩點,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因為從注釋中可以得知凌晨兩點是日本鬼魅出沒的時分。)
書中提到了諸多日本習俗:優雅而敏感的女子不會長久遷就粗魯的行為,個性極端點的甚至會自盡,以此讓丈夫餘生蒙羞;女性必須接受丈夫支配、不能表現出自己嫉妒、憤怒等情緒;日本武士的兒子被強迫接受斯巴達式教育,小小年紀就要目睹處決、被迫吃浸著梅幹汁液、顏色像鮮血的泡飯,即使在寒冬也不能燒火取暖……
從小泉八雲的遣詞造句上可以看出他對日本文化的了解之深,不動聲色引經據典。真可謂是學貫中西,什麼《梅花新易》,什麼邵康節,信手拈來,令我輩望塵莫及。
現在但凡是個日本文學愛好者,大抵都知道《牡丹燈籠》,因為它和《四谷怪談》《皿屋敷》並稱為日本三大怪談之一。其在日本文化中的地位可見一斑。說來慚愧,我是在《幽冥》這本書的注釋中才了解到這個在日本婦孺皆知的《牡丹燈籠》是改編自我國明代小說《剪燈新話·牡丹燈記》的。就像《灰姑娘》家喻戶曉,可是知道它是中國故事的又有幾人呢?(悄悄地說一句,書中的「足不可踏過師影」這句話,也是我國的禮俗之語。)
灰姑娘是中國的
言至於此,不得不表揚本書的編輯,書中注釋詳盡,對我這樣一個對日本文化知之甚少的人來說簡直是福音,如果沒有這些精心的注釋,我敢斷言,這書一定會大打折扣。
對於一個喜歡文字、妄想成為作家的我來說,我極其欽慕小泉八雲的才氣,甚至毫不誇張地說,已經到了一個嫉妒的地步。本身獨有的精神特質加上出類拔萃的才氣再加上輾轉漂泊多國多年的獨特經歷塑造了小泉八雲,也成就了小泉八雲。小泉八雲雖不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但他真正做到了像日本人那樣感受美,在他的作品中淋漓盡致地體現了日本傳統的物哀、幽玄和侘寂,他將日本人對幽暗、曖昧、朦朧的審美取向在書中向我們娓娓道來。也正因如此,小泉八雲在同時代的馬克·吐溫、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中獨樹一幟,成為二十世紀初西方人了解日本的重要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