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奈奈姐姐
《水形物語》可謂是一部飽受爭議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畢竟同時期有《三塊廣告牌》這樣強有力的競爭對手，而且《水形物語》本身劇情非常簡單，蘊含的對邊緣人群的關懷，讓人們覺得它是因為「政治正確」，符合奧斯卡的評審精神才拿下最佳影片獎的。
但也有人說它確實畫面優美、配樂經典，簡單的劇情卻包含了極深的內涵，所以獲得奧斯卡最佳是實至名歸。對於這部電影來說，劇情確實非常簡單，基本上一句話就能概括了：在軍事實驗室工作的啞女清潔工艾麗莎，愛上了被抓來當實驗品的魚人，最終在好友幫助下，救走了魚人，雙雙回歸大海生活的故事。
對於這部上映於2017年12月1日的影片來說，很多人都感動於它唯美純真的人魚戀，分析所映射的階層關係等，但若想深入看懂這部電影，我們需要了解導演吉爾莫·德爾·託羅這位被稱為墨西哥三傑的怪咖導演，他對於怪物及克蘇魯世界的執著與熱愛。並且從《水形物語》中看懂魚人、啞女與克蘇魯世界的聯繫，更有利於我們加深對該影片的理解，看懂電影背後所隱藏的不一樣的克蘇魯世界。
01 克蘇魯與魚人、啞女關係解讀，了解《水形物語》背後的暗藏的克蘇魯世界
1、何為克蘇魯世界？
克蘇魯（Cthulhu）世界，是由美國小說家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Lovecraft）創造的神話體系，這個體系十分的恐怖和悲觀。簡單來說克蘇魯神話的世界觀是，在人類文明之外，世界上還共存著龐大而遠古的怪物，這些怪物存在方式和文明水平都不是人類的可以理解的，以至於人類哪怕看上一眼，就會瘋狂。
克蘇魯是這個神話世界中的舊日支配者之一，雖然不是地位最高的，卻是最知名的，也是克蘇魯神話體系的形象代表。克蘇魯全稱為「偉大之克蘇魯(Great Cthulhu)」，沉睡之神，拉萊耶之主，德雷斯構建的元素論中象徵「水」的存在之一，形象為類似章魚頭、人身，背上有蝙蝠翅膀的巨大人形生物，而克蘇魯偶爾會利用精神感應與遠處不特定的人類接觸。
洛夫克拉夫特創作的第一篇克蘇魯神話體系的小說故事便是1917年發表的有關兩棲生物「人魚族」的始祖神祇《達貢》。
「達貢（Dagon）」並非洛夫克拉夫特憑空虛構的，它來自於我們真實世界的古代閃米特人所崇拜的一位司掌海洋與農業的人魚造型神祇。在古代中東與地中海沿岸文明中，人魚父神「達貢」受到許多城邦文明的崇拜與祭祀，譬如美索不達米亞的阿摩利人、巴比倫人，早期的地中海沿岸海洋民族部落腓力斯丁人、雅典人、呂底亞人、腓尼基人、羅馬人等等。
從這一點來看，在克蘇魯世界中半人半魚的形象是一個核心所在，而且是有著「神」一般的能力被人所崇拜，這一點與《水形物語》中最後反派人物理察衝著魚人說「你確實是個神。」相呼應。
2、《水形物語》魚人與克蘇魯世界「深潛者」的關係，魚人即「深潛者」
在洛夫克拉夫特締造的克蘇魯體系中，有個重要的人魚族叫「深潛者」，而「深潛者」最早誕生於洛夫克拉夫特1931年發表的小說《印斯茅斯之影》中，原文中的形象是這樣描述的：
「身體的大部分都光亮滑溜，但背上有著帶鱗的高脊。那身形有著人形的模糊特徵，而頭部卻是魚類的，長著從不閉合的，巨大、凸出的眼球。在脖頸的兩旁，還有不斷顫動的鰓，長長的手腳上都有蹼……它們那嘶啞的、尖銳的喉音，傳達了其面部所無法表現的，一切黑暗的感情……」
從這點來看，不正是與《水形物語》中魚人的形象嗎？而且在克蘇魯的世界裡，深潛者不僅是魚人的形象，而且大致為綠色，腹部為白色，同時擁有智能，能讀懂感情，不僅在水域也能在陸路地上行走，當然更適合生活在水域之中。同時還能與人類交配產下深潛者混血。深潛者尤其在南洋小島上深受當地土著的崇拜，並與土著交配產下後代。在這個體系之中，克蘇魯也會沉睡，而它的沉睡之地就在南美附近的海域。
而在電影中魚人被捕獲的地方也正是亞馬遜河，屬於南美洲領域，這一點也與克蘇魯的描述相符。在《印斯茅斯之影中》的印斯茅斯是在美國麻薩諸塞州的一個古老小鎮，而《水形物語》的發生地也正是麻薩諸塞州，所以我們可以由此看出，導演託羅也正是藉助魚人的形象，構建屬於自己的克蘇魯世界。
3、啞女艾麗莎與深潛者混血的關係，艾麗莎即「深潛者混血」
克蘇魯世界中，魚人外形的深潛者喜歡與人交配產下後代，而他們的後代即是「深潛者混血。」而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蘇魯體系中，」深潛者混血「出生時候和人類嬰兒無異，但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們身上會開始逐漸展露深潛者的外貌特徵，比如艾麗莎傷疤最後所轉換成的魚鰓。而深潛者混血在受到一定的外界刺激，比如見到深潛者同類，與深潛者交歡之後，會加速深潛者血統和能力的覺醒，最終變成深潛者，重回大海中生存。
從這點來看，艾麗莎也就是一名從小被拋棄的深潛者混血。在劇中描述她是小時候被河邊發現的，那她就有可能是因為深潛者混血的身份而拋棄，脖子上的傷疤其實就是深潛者混血身身份的代表，而魚人則是讓她作為一名深潛者的覺醒所在。
所以從這點分析來看，我們就更能理解為什麼艾麗莎在劇中一見到魚人就有種莫名的親切感，甚至迅速發生關係，畢竟跨越種族的交配，在認知上總會有讓人有一點怪異感，有感情也不應該發展得如此迅速，僅憑一個單純的愛情和邊緣化人之間的共鳴來解釋未免有點牽強。
但如果是放在克蘇魯體系的構建下，是魚人這個「深潛者」與艾麗莎這個「深潛者混血」之間的感情，那一切看起來就非常自然了，而且也完美詮釋了很多觀眾對於魚人與人如何發生關係這一疑惑，因為他們是同族。
02 導演託羅的克蘇魯情結及其個人經歷造成的世界認知在電影中的展現
1、導演託羅的克蘇魯情結奠定了《水形物語》誕生的基礎
《水形物語》導演託羅是一位怪物深度愛好者，他最崇拜的天才就是克蘇魯神話的作者洛夫克拉夫特，他和恐怖小說家史蒂芬金、奇幻小說家尼爾蓋曼合稱「克蘇魯崇拜三基佬」。
託羅是一名資深的克蘇魯粉絲，在他位於洛城的著名家宅「荒涼山莊（The Bleak House）」中，有一尊等身大小的洛夫克拉夫特的蠟像。託羅時常表露他對《克蘇魯神話》及其作者的崇敬之情：「他（H·P·洛夫克拉夫特）讓你認識到人類在宇宙尺度下的渺小，而且他最明確地表達出這樣的觀點：那就是，古老的神明對人類是漠不關心的。洛夫克拉夫特將可見的虛無投射到無垠的宇宙之中」。對於一個如此熱切的克魯蘇愛好者來說，在自己的作品中反映克蘇魯的世界也是情理之中。
6歲時的託羅曾經看過1954年美國環境影業推出的恐怖電影《黑湖妖譚》，故事講述的一個人魚怪愛上科考隊女隊員，但最終被科考隊聯合當地土著將之殺死。這部電影給託羅留下了深刻 的印象，他為這樣悲慘的結局難過不已，也覺得非常遺憾，為什麼人魚就不能相戀呢？於是為人魚戀打造一個圓滿的結局成為了託羅的執念，所以才造就了如今的《水形物語》
託羅執導的魚人怪物電影有《水形物語》和《地獄男爵》，在《地獄男爵》中的魚人怪也有著同克蘇魯世界深潛者相同的造型、智商設定，只不過相對於《黑湖妖譚》和《地獄男爵》來說，《水形物語》中的魚人看上去要可愛很多。而在《地獄男爵》中魚人怪亞伯兩大愛好是吃雞蛋和聽音樂，這一點是不是和《水形物語》中魚人的愛好一樣？這也是託羅在電影中向《地獄男爵》中魚人的一種致敬。
可以說正是託羅對於克蘇魯世界的迷戀及幼年時對於魚人戀的遺憾，才在多年後孜孜不倦地追尋打造著自己的怪物世界，以圓兒時的遺憾，造出了這部奧斯卡最佳影片《水形物語》，而對於奧斯卡的評審們來說，可能也是對這一奇幻世界的認同吧。
2、給予邊緣化人物以力量的背後，是託羅成長經歷造成的認知在電影中的充分展現
《水形物語》本身也是一部人類與其它種族之間關係的探討，而託羅非常熱衷於此，這是來自於他一生中自我身份認同的思考。
從小託羅就是一個比較另類的孩子，很難與其它孩子共同玩耍，而喜歡把自己的時間大量投入到閱讀中，尤其是一些恐怖、怪物類小說，他覺得在這些怪物身上才能找到一種心理上的共鳴感。後來他移民到美國後，他的墨西哥國籍也讓他屢遭歧視。
在這種環境下生長的他深深知道，人與人之間是多麼容易產生質疑和排擠，這種質疑和排擠的原因可能來源於膚色、身體缺陷、口音、地域、性取向等等，只要是與普世大眾所不同的地方，都有可能被嘲笑，排斥，甚至被當成異類和怪物，而這些都體現在了託羅的作品，給予這些被質疑和遭到排斥的人物以力量，也是託羅電影中的主題所在。
正如《水形物語》中啞女、魚人、黑人、同性戀畫家全都是帶著另類色彩，被世人所排斥的所在。這些人在世人眼中可能也是一種異常與怪物，其實與魚人是歸屬同類，帶著這樣的認知去看《水形物語》，也許能更好理解電影中的對話和場景設定，也更能理解託羅的內心世界。
託羅曾經說過：「好的電影，是只在電影中講述50%的內容，剩下的部分隱藏在電影之外。」如果我們能理解到託羅的成長經歷和他的喜好及內心世界，也許我們更容易看懂這部《水形物語》除了唯美的畫面和愛情之外更深層次的東西。
03《水形物語》克蘇魯世界之下的父權關係探討
1、反派查爾斯的父權主義展現，導演對其貶低與痛斥
對於影片的反派人物理察，導演託羅在其身上賦予父權主義的色彩，父權主義的實質就是個人專制 ，也映射了上層人物的優越感的根源在於父權主義。
電影中理察衛生間無視啞女和黑人朋友的在場直接小解，這一行動表現了在他眼中這兩個人物根本不算人，也不值得他的尊重，蔑視之意油然而生。
而在詢問黑人朋友澤爾達名字時，他借其名字的中名大利拉貶低她，而這一點典故卻是取材於《聖經士師記》中，參孫憑藉上帝蒙恩的力氣去抵禦外敵非利士人，卻無法抵禦情人大利拉的勾引，說出了自己力量的秘密，最終淪落為慘遭非利士人挖眼。以此來嘲諷澤爾達是個下賤、包藏禍心的女人。
在家裡哪怕和妻子溫存，他也像是例行公事般機械、冷漠的完成任務。
而理察在對於魚人是神還是怪物的界定中，以自我形象為出發點，否定了魚人是神的可能性，因為魚人的長相與他不相同，這一點上來看，理察以自我為中心的父權主義形象更是躍然紙上，連「神」都必須和他的形象一致。
託羅把一個高高在上的父權主義者的形象構建在了理察這個反派身上，展示了對於這種高高在上，自認為能掌控世間一切父權主義的厭惡及痛斥。最終理察被魚人終結了生命，導演用魚人這個「神權」終結了「父權主義」，給予了魚人神的力量，也代表了他內心期望邊緣人物、「世俗眼中的異類怪物」們能擁有屬於自己的「神權」力量去反抗所謂父權主義下的壓迫與輕視。
2、魚人身上神權的體現，除了與克蘇魯世界深潛者是「神」的象徵相印合，也是給予邊緣人物力量的傳達
在克蘇魯世界中，深潛者是有著自己獨特的能力，而在《水形物語》中的魚人能讓禿頂畫家長出頭髮，讓艾麗莎死而復生，這一切託羅給之的定義不是怪物，而是神，這一點是由理察最終臨死前的一句：「你確實是神。」來進行了傳達。
克蘇魯的深潛者是具有神力，也是很多土著人眼中的神，在《地獄男爵》的魚人中這種神力託羅定義為心靈感應，而在《水形物語》中則是治癒能力。其實在克蘇魯的世界中，克蘇魯對人類是充滿無理由的惡意，與人類交配也是為了繁衍後代，最終替代人類。而在《水形物語》中的魚人，看上去卻是相對溫柔的，唯一一點惡就體現在吃貓的細節，這也反應了最終與人類的不同。
託羅之所以在電影中讓魚人界定為「神」，一方向符合對克魯蘇神力的展現及對其的崇拜，另一方面卻是藉此賦予魚人這個「異類」，或者說所有的邊緣人群以一種力量，用這種力量戰勝了父權主義，也傳達了他內心世界對於社會不合理現象及階層矛盾的一種反抗。
可以說整部《水形物語》是託羅完成年幼夢想的圓夢之影，也是他內心對克蘇魯世界愛好的展現，更是他對於曾經經歷過或者正在經歷的歧視、不公平待遇的一種無形反抗。不論是哪種因素，卻也為觀眾呈現了一部畫面唯美的奧斯卡最佳影片。
總結：
也有人說《水形物語》不算克蘇魯影片，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在我的理解下它就是一部克蘇魯電影，了解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蘇魯世界、託羅的創作背景和人生經歷，再去看《水形物語》會有不一樣的感悟，觀景中的很多疑惑也迎刃而解。不過不管你知不知道克蘇魯，對於一部電影來說，觀眾喜歡看就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