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打拚二十多年,自以為早已習慣了異鄉漂泊的生活,溶入了這座山水蔥蘢、街市繁華的北方小城。喜歡上了這裡的泡菜,三鮮和驢肉的餃子,還有辣得讓人流淚的東北菜。二千多裡的山迢水遠,縱有絲絲縷縷的牽掛縈繞心間,怎敵得過光陰的流水無情衝刷,故鄉在我的夢境裡漸漸褪色成一幀灰白模糊的風景。
想家的情緒是被偶遇的一碗白菜餡的餛飩瞬間點燃的。深冬的一天,我和老公去給女兒挑選生日禮物,在一個並不顯眼的街角,看見了這間叫「蘇北人家」的餛飩店。吃餛飩去!家鄉的餛飩!我拉著老公的手一路狂奔進了店裡。在喜歡吃麵食的北方,小城裡隨處可見餃子館麵館,包子鋪燒餅攤,卻很難覓到餛飩的蹤跡。或許嬌小玲瓏的餛飩是家鄉一帶特有的吧?開餛飩店的是一對小夫妻,千裡之外遇見故鄉人,聽到親切的鄉音,就像見到了自己的親人。老闆娘給我們盛了滿滿兩大碗白菜肉餡的餛飩。我狼吞虎咽地吃著餛飩,喝著飄著蔥花胡椒粉和豬油香的鮮湯,還沒品嘗出滋味就已見了碗底,一如小時候的模樣。老闆看我吃得歡,又給我端來一碗,我強忍著食慾放慢了速度,邊吃邊和老闆娘聊起了家常。老闆娘說,在家鄉最好吃的餛飩是薺菜肉餡的,可是這裡的菜場根本找不到薺菜的影子,只好用隨處可見的大白菜來代替,少了薺菜的翠綠和清香,做出來的味道自然與家鄉的無可比擬。
「薺菜餛飩,」從老闆娘口中不經意吐出的這四個字,瞬間擊中了我內心某個柔軟的地方,鄉愁像窗外漫天飛舞的雪花鋪天蓋地襲來,淚水不可抑制地從眼角滑落。我仿佛聞到了故鄉田野裡潮溼的泥土氣息,看到母親佝僂的身影站在老屋的門前,視線延伸到小路的盡頭。
不記得是哪位作家說過,對於故鄉和親人的懷念,其實是從吃食開始的。一個人無論在何方,味蕾上的記憶是不會被時間磨滅的,它將終身與你如影隨形。對家鄉味道的悠悠情思蘊含了對過去歲月的眷戀,於是,家鄉的食物變得更加美味誘人。
那一夜,我在床上輾展反側,無法入眠。小路盡頭母親期盼的目光,和那碗在記憶裡時時飄著清香的薺菜餛飩,絞成一根無形的線,拽得我心口一陣陣生疼。兒時那些朦朧褪色的記憶,漸漸鋪展成清晰的鏡頭在眼前鮮活起來。那薺菜餛飩的香味啊,從夢的那端一陣陣飄過來……
小時候想吃到餛飩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那個物質極度貧乏的年代,父親早亡,母親艱難地拉扯我們兄妹五個,能夠吃飽穿暖已是一種奢侈,更不要說再有啥非分之想。俗話說,小孩子盼過年,那時我們盼的不僅是身上的新棉襖,紅紙包著的幾角壓歲錢,碗裡不多的幾塊茨菇紅燒肉,更多的是盼望那一碗薺菜肉餡的餛飩。只有到了每年的正月半,按照風俗,母親把爺爺和外婆接來過元宵節,那天家家戶戶都會包餛飩,我們才能吃到昐了一年的餛飩。麵粉是自家種的小麥去大隊的機房軋的,雖然沒有現在的白,但吃上去有種原始的面香。薺菜是我和哥哥們自己挑的野菜,田埂地頭的蠶豆、油菜地裡到處可見。到了正月半這天,母親和哥哥天不亮起床到趕到鎮上軋皮子,搖面機是手動的,輪到誰家就自己搖。買肉的錢是我們拼湊起來的壓歲錢。肉當然揀肥的買,越肥越好,拿回家跺碎了拌在薺菜裡,正好省了放油。開始包餛飩了,我們五個孩子一人手上攤著一張皮子,母親教我們如何放餡,如何包裹,爺爺和外婆在旁邊幫忙。那時覺得自己特聰明,媽媽總會誇我包的餛飩最好看。開始下餛飩了,我們一人手上端著一個藍邊碗,舀上一小勺做好的湯料,急不可耐,口水直流地等著看鍋裏白裡透綠的餛飩全都浮起來,母親盛進我們的碗裡。一碗餛飩囫圇吞棗地下了肚,竟然不知啥滋味,總要等到盛了第二碗,才會慢慢品嘗麵皮的筋,肉的鮮,薺菜的香,蔥花油沾在碗邊上,那種舌尖上的感覺,真是無以倫比的享受,我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文字來形容。母親笑咪咪地站在旁邊看我們吃餛飩的情景,那麼溫暖。直到現在回想起來,依舊讓我回味無窮。
隨著我們兄妹的逐漸長大,生活條件逐步改善,再也不用為一碗餛飩從年頭盼到年尾。哥哥工作以後,總會在領了工資後買些肉回家讓母親包餛飩吃。餛飩的餡料也從薺菜肉餡變得五花八門。以後很多年,在萬家團圓的日子裡,兄妹幾個聚在一起吃一碗母親做的餛飩,習以為常成了家庭的傳統。母親的餛飩永遠那麼的鮮香味美,給我久久難以忘懷的想念。
二十多年前,我們兄妹幾個為了家庭的富足幸福,開始了各自尋夢異鄉的漂泊生活。在外打拼的日子,前途的迷惘,肩上的重擔,讓我們不敢絲毫的懈怠,停下自己追逐的腳步。慢慢地淡忘鄉愁,淡忘身處異地的孤獨,融入陌生的城市,嘗遍了苦辣酸甜。只有在過年的那幾天,千裡奔波,回到故鄉和母親的身旁。母親越來越老了,步履蹣跚,眼睛昏花,再也不能為歸巢的兒女包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而我們,也因為有太多俗事纏身,早已淡忘了母親一碗餛飩的期盼。
掐指算來,我已有十多年沒能吃到過家鄉的薺菜餛飩了。又是年關將近,店鋪裡生意依然紅火如常。我和老公商量,今年我們帶著一雙兒女早早回家鄉,不再為前程事業忙碌,不再為親朋友好友牽絆,不再在飯店酒樓之間流連,只為守候在母親的身旁。我要親手在場前院後的田野裡,挑一籃青翠粉嫩的薺菜,為母親包一頓薺菜小餛飩。兄妹們團圓在一起,祝福母親長命安康。
母親的薺菜餛飩,早已定格成味蕾上無法飄去的香,和著家鄉的一草一木,融進了生命,無論漂泊何方,心永遠與故鄉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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