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中國最偉大的電影導演，更是一個難得的慈父。沒有多少父親像他這樣兩次經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苦痛，更不會有哪位導演像他這樣，在中國電影史寫下輝煌後卻依舊過著清貧的生活。年過八旬戴著助聽器的他，晚年未能享兒女承歡膝下之福，卻還要守在上海江寧路的一套普通公寓樓中照顧著智障的小兒子謝佳慶。都說這是謝晉的不幸。只是，當本報記者昨天親身走訪了謝晉位於浙江上虞謝塘鎮的「故居」後，才真正讀懂了這個老父親用85年人生自編自導自演的「大片」——父子情。
20年前就為阿四買好房
謝塘鎮，距離上虞大約18公裡。記者昨日在上虞市中心乘上小巴，路越開越窄、兩旁的房屋越來越陳舊，顛簸了不到20分鐘後終於到了。在小路上步行5分鐘後，再穿進一條極窄的弄堂，眼前竟豁然開朗，一棟兩層樓的白牆黑瓦大宅子躍入眼帘。
記者小心翼翼地推開已經掉落不少油漆的斑駁的大門，映入眼帘的是鬱鬱蔥蔥的綠色，一位花白頭髮的阿婆弓著背迎上前來，自報家門。「我姓範，是給謝家看管房子的，在我之前這房子是我家老太公看守的，已經20年了。」沒錯了，這就是謝晉1988年在故鄉上虞市謝塘鎮買下的大宅，是他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源頭」，也是他在20年前就未雨綢繆想到要留給最小的兒子「阿四」的。
範阿婆說，今年她去上海的時候，謝晉曾和她說，上海的房子也是留給阿四的。在記者昨日走訪的謝塘鎮「謝宅」不遠處，還有一處幾乎外觀、格局一模一樣的「東山謝氏」宅院，範阿婆說，那棟要比這一棟更貴，謝晉已經送給了家鄉謝塘鎮，作為自己對家鄉的回報。
記者拿著範阿婆交付的鑰匙推開了這處大宅的門，鄰居說，這裡就是謝晉小時候住的地方，十幾年前一場火把房屋燒損，謝晉這才想到重修，才有了現在的模樣。鄰居還透露，儘管出生書香門第，但謝晉小時候住的也是自家搭建的房子，和現在的一些鄰居住的差不多。
對範阿婆的粽子情有獨鍾
這所掛著「東山謝氏」的宅院共兩層，樓下是客廳，樓上4間房。有綠意盎然的庭院，院子裡的石雕、石凳，很是古典。範阿婆把記者引到了底樓的前堂，一張四方桌上，已經設下燭香，「我昨天下午把這個靈堂搭好了，這張照片還是他之前拿過來掛在家裡的，現在只要拿下來做『遺像』了。」她指著桌上豎起的那張照片告訴記者，這是謝晉近些年回鄉的時候拍的，照片上謝老戴著帽子、胸前掛著相機、愜意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起來精神抖擻。走進廚房時，看到的是很「復古」的燒柴爐灶，以及一張八仙桌。範阿婆告訴記者，每年謝晉導演帶著妻兒一起回來時，大家就圍著這張桌子吃飯，「他最喜歡吃這裡的瓷甏煨粥，是用炭火燒爐，然後瓦罐慢慢熬出來的，謝老每天都要吃的。」除了粥，謝老對於範阿婆包的謝塘鎮特色粽子也情有獨鍾，「他吃得很簡單，粗茶淡飯的他卻總說很香。」不過，她也透露了謝老喜歡喝酒，每次春節回來都要小酌怡情，「因為大雯一直管著他，不讓多喝，所以有限量。」讓範老太最感動的是，謝晉貴為大導演，從沒有任何架子，「他對我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家裡事也都和我說，我偶爾去上海他也會在家裡招待我。」
書房裡還有撲鼻書香
對於記者的到訪，範阿婆非常客氣。她帶記者走進二樓的臥室。右手邊第一間是謝晉住的，房間不大，門邊就是一張木板床，謝晉最後一次來到這裡是今年的1月，耄耋之年的他並不介意在這樣硬的木板床上睡覺，範老太說：「你看，他這麼小的房間還是堅持要放個書櫥，裡面都是書，他這人完全不看電視，整天手裡都捧著一本書。」在謝晉臥室的對門，是一間儲藏室，範阿婆告訴記者：「這裡面一箱箱的全是書，今年謝先生還和我說要把這些書運回上海，他把它們當寶貝呢。」記者後來再回到一樓時發現，還有一個很大的書房，比二樓所有的臥室都大，靠著牆壁全是書櫥，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謝晉愛的書，走近後發現，「電影藝術」、「亞洲影視」、「大眾電影」，分門別類地非常清晰，但每一類都和電影有關，「謝先生真的很喜歡電影，他今年春節來的時候還和我說他還要拍兩部電影，關於什麼什麼。」
事實上，客廳裡除了古典的紅木座椅外，擺設也就是一個古色古香的擱架，範阿婆指著一隔上的鋼筆墨水說，「這個他一直用的。」一邊還拉開抽屜試圖找一支謝晉用過的筆給記者看。此外，其他的裝飾就是字畫了，「這個掛了十幾年了，這個壽桃圖是八十大壽時人家送給他的。」範阿婆介紹說，謝老每次都會帶一些朋友送的字畫來，而他指定要掛著的是一張與影視學院學生的合影，這與謝晉上海的家中如出一轍。
半夜裡常起身照顧兒子
至今，範阿婆對於謝老的愛子之情仍是歷歷在目，「他只要兩分鐘看不到阿四，就會『佳慶』、『佳慶』地叫，叫得人心都酥了。」她透露，謝晉的小兒子阿四屬猴，大名叫謝佳慶，也正當中年了，因為智障行為常常像個孩子，「阿四和我很親近，我一出門他就纏著我，我有時候和他開開玩笑，他也很聽話，每次忘記戴帽子都要特地回到屋裡拿。」
因為兒子曾經因為找不到回家路而走失過，所以謝晉幾乎有了「條件反射」，只要阿四兩分鐘沒在自己視線範圍內，謝晉就 大聲地叫「佳慶——」不過，兒子或許並不太能夠理解爸爸的「管頭管腳」，範阿婆說：「阿四聽到謝先生叫他總歸是『去』、『去』地不耐煩，我總是說他，世界上哪裡還會有你爸爸這麼好的父親，你好好對他。」阿四對範阿婆的話肯定一知半解，可謝晉從不因此生氣，看到兒子還是笑開懷，把他當作寶貝寵著。「這對父子真的是很讓人心疼。」範阿婆到現在都覺得謝老喚兒的聲音在這屋子裡繞梁未散。
範阿婆說，謝晉晚上一個人睡，兒子阿四是和大雯睡另一個房間，但只要一聽到隔壁傳來兒子阿四的任何聲音，謝晉都會很迅速地起身，緊張地詢問什麼事情。這個父親對兒子的愛，著實令人感動。
記者林豔雯手記
沉甸甸的上虞行
10月18日，13：00，謝晉去世的消息傳來。「不可能！」
14：00，謝晉去世的新聞在新華網首先出現。「怎麼可能？」
15：00，我踏上了前往上虞市的路途。那裡，也是謝老的故鄉。
18：00，抵達上虞國際大酒店，酒店門口「熱烈慶祝上虞春暉中學100周年校慶」的紅色橫幅猶在風中搖曳。只是無論是服務員還是領班、經理，都緘口不言。
18：30，在上虞市人民醫院，遇到了上影集團的副總經理許朋樂，他凝重的神情說明了一切。
3個多月前，還在《2008分之1》公益短片的發布會上看到您坐如泰山。發言時，您情緒激動，把自己看到的關於汶川地震的新聞用滔滔不絕地方式描述著，眼眸裡，滿是堅定和剛毅。
大約一年前，還在一檔至今未播出的節目錄製現場，採訪您對《滿城盡帶黃金甲》的看法。您當時直言不諱地批評和一語中的的觀點仍歷歷在目。
明明這一切都近在咫尺，偏偏這一刻您已遠不可及。
當晚，入住您辭世的這家酒店，躺在1602號房間的大床上流下熱淚。天亮後，走訪了您位於謝塘鎮的老宅，聽著被您當作朋友一樣對待的守宅阿婆講起您對書籍的愛、對電影的愛、對兒子的愛。再一次淚盈於睫。
上虞之行如此倉促、心痛。離開時，內心如來時一樣沉甸甸，因為，裝滿了您的過去、您的故事、您的夢、您的愛。
(責任編輯：懿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