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惜!痛心!痛徹心扉!中國最後的原始部落—雲南臨滄翁丁古寨大年初四毀於烈火中
央視:翁丁,沒想到以這樣的方式認識你!
翁丁燒了,還有翁基!瀾滄消防迅速行動……
本文授權轉載自:傳統村鎮保護發展中心(ID:ChineseVillages)
2021年2月14日17時40分許,雲南省滄源佤族自治縣勐角民族鄉翁丁村老寨發生嚴重火災,全寨除四棟房屋倖存,基本燒毀。不幸中的萬幸是,火災中沒有人員傷亡,神林基本沒有損害,失去房屋的村民也迅速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翁丁老寨的傳統幹欄式房屋,就地取材,以木為骨架、稻草為屋頂,天生就不耐火。在生活方式和文化習俗上,家裡以火塘為中心,燒茶煮飯經常在用火。昆明理工大學的朱良文教授說,「火災對類似的村寨,始終是提心弔膽防不勝防的事兒。因為我自己就經歷了不少,我家就遭受過火災。81年我在麗江古城就親眼看見連燒了18棟,我們還參加了救火。所以,這種竹木結構的古村落,對防火來說是非常脆弱的。」西安建築科技大學的段德罡教授指出,「滇西南一帶,冬季風乾物燥,村寨失火是高頻事件。西南木結構建築的村寨,失火本是村寨發展演進生命歷程的一部分,恐怕沒有哪個寨子沒有經歷過火災」。因此,以木為主要建材的傳統村寨,基本上都是「與火為伴」。
當然,在千百年的生活過程中,人們逐漸形成了一套「伴火」的智慧。過去的翁丁,雖然家家使用火塘,但是都小心用火,而且還形成了火災時拆除茅草屋頂從而防止火災蔓延的防火技法。每家每戶都備有長柄鐮刀和竹梯,發生火災時,村民將屋頂茅草用鐮刀鉤落並迅速移走,以防止「火燒連營」。段德罡教授指出:「水火無情,村寨百姓對此都有清晰的認識,自有一套群防群治的辦法。只不過隨著城鎮化進程,這套機制在被慢慢瓦解,現代管理的體制、外來文化觀念的衝擊,村民傳統社會組織的消弭等導致村寨運行機制在不斷轉型」。
古村之友的湯敏等認為:翁丁村老寨以前發生過多次火災,甚至就在這次毀滅性火災的一周前也失過火,不過都發現得早,每一次都被及時撲滅,控制了火災蔓延,並沒有造成嚴重損失。湯敏提出疑問:「為何過去400年沒燒,現代一夜燒光?」很多人也表達了同樣的疑惑,並傾向於認為,翁丁老寨在旅遊開發後處於「人村分離」的狀態,「村子的守護者和村子分開了,村子變得脆弱不堪。」
據了解,旅遊開發後,村民被遷入新村,只是按時去老寨「上班」,配合遊客的需要進行一些民俗表演。寨主說,起火當時,大部分村民已經下班回到新村,老寨裡只剩下包括他自己在內的17戶村民。雖然寨主試圖組織救火,然而有心無力。更糟糕的是,消火栓裡很快就沒水了。為了保證村民的人身安全,只好趕緊疏散。此外,寨主提到,「那間房子起火時,屋裡沒有人。起火沒有被及時發現」。
清華同衡高級工程師、景邁山申遺技術負責人鄒怡情說,「在未得到明確的翁丁火災調查結果之前,不好斷言火災的發生必然是因為村落的空心化、景區化。但村民不在村落生活也必然會導致火災不能得到及時撲救,才「火燒連營」。例如在景邁山村民記憶中,90年代、千禧年後,都曾發生過火災,但因為撲救及時,並未造成整個村落的毀滅。所以,有人在裡面生活的村莊,才能得到很好的維護和管理,這是一定的」。
翁丁老寨被燒毀,必須吸取教訓。在保留有大量歷史文化信息、但村民仍然需要在其中生產生活的傳統村落這類特殊的遺產中,尤其是翁丁這樣存在大量竹草木材料建築的村寨,應該怎樣防火滅火?
段德罡教授認為:「火災時發動群眾自救是有效路徑。當年香格裡拉獨克宗古城失火,損失慘重,在當地的同學告訴我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有關部門迅速疏散群眾封鎖現場,導致錯失自救滅火的最佳時機。記得小時候在騰衝,村寨著火時,大人小孩拎桶端盆自救、匠人迅速拆解周邊房屋,總能把火災控制在三五戶以內。可以研究一下失火的傳統村落中,有多少「傳統」還發揮著作用。
西南傳統村寨註定以火為伴,是重拾傳統智慧還是倚重現代技術是村寨防火必須要面對的選擇。當村寨用來作為旅遊景區(如翁丁)時,傳統的群防群治、村民自救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現代技術和管理。在當下鄉村社會急劇轉型的當下,只能倚重現代技術和設施。特別是對國家級傳統村落,必須有專項經費支持消防系統建設」。
浙江大學王竹教授認為,「針對此次稀缺性"標本"的挑戰(翁丁火災),不可再指望所謂的"民間智慧""群防群治"與"老幫童助"……等傳統中不得不採取的對略與方法。傳統體系在演進中的一敗塗地,再次證明在"保護與發展"中,不可盲目崇拜歷史長河中某一個輝煌的瞬間」。那麼在現實中該如何做呢?王竹教授認為可以考慮的策略與方法諸如:1)針對小概率大代價的"防、適、創"的機制創新;2)"軟+硬"的認知框架與體系建構;3)"安全韌性單元"的設置,明確廊道、邊界、閘口等等;4)針對性與實效性的"適宜性技術"體系的配置與運維……
朱良文教授認為,防、消缺一不可。防是第一位的,消是第二位的。寄希望任何一方解決問題皆不切實際,只有兩方面都有辦法才行。傳統智慧可借鑑,可轉化,但許多不可直接搬用(情況己變),現代技術與設施當屬首選。要做好村寨的防火工作,關鍵是要重視改善四個方面的問題:
「第一是認識不足。雖然有各級領導的指示,有各種各樣的文件號召,但很多流於形式,並沒有認真的貫徹,也沒有嚴格的措施,也沒有嚴格的法制限定,所以很難落到實處。總以為不見得這個事情就碰到我頭上來,所以並沒把它當作很了不起的事。我認為趕快要立法,這是刻不容緩的。」「第二是投入不足。一說到錢就難,是中央拿還是地方政府拿?地方希望中央拿,推來推去的,落不到實處」。「第三是研究不足。今天對於這種貧窮型的茅草頂竹木結構的傳統村落,有什麼辦法來防火防災?我認為到今天並沒有拿出很好的策略,也沒有研究透什麼辦法,都在泛泛而談,沒有具體措施。」「第四是教育不足。面對火災應該怎麼辦?沒有足夠的教育和有效的訓練。翁丁這次火災就是個教訓,看到第一棟房子在燃燒,束手無策。這是很大的教訓。要加強群眾教育,碰到火災怎麼辦,要怎麼防火,怎麼救火等」。清華同衡的高級工程師杜凡丁認為,社區營造更能發揮根本作用。他說:「翁丁火災之後,很多鄉土遺產保護工作者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日本白川鄉進行消防演練時數十支水龍一起噴灑的壯觀景象,其實和消防設備同樣重要的是,白川鄉幾十年來就遺產保護形成的社區共識。我曾經問過當地的文物管理部門:白川鄉對合掌式民居採取的「不拆,不賣,不租」的三不原則與現行的日本法律多有牴觸,若是有村民執意違反,你們又如何制止呢?對方笑答:那只能靠村裡其它人一起去罵他。可見在鄉土遺產的可持續保護利中「人」永遠是最重要的因素。無獨有偶,前些年在貴州侗寨開展保護工作時,當地村老也曾說過,防火最主要是靠村裡人心齊,所以有些村子百年不遇火災,有些村子則屢屢被火,在當地被稱作「回爐」。和房屋修繕,商業運作相比,社區營造是更加艱難但更能發揮根本性作用的」。
貴州黔東南州消防工作經驗,簡單總結的話,要在類似的傳統村寨裡避免火災損失,關鍵在於迅速處置。預防是很重要,尤其是村民用電、用火的管控,但在現實情況中,火災是無法完全避免的。怎麼應對呢?一是把大寨化小寨,要形成隔離帶,避免一燒全燒;二是設施要完善、可靠,高位消防水池必須設置,而且要保證有水,此外機動泵等也要配置齊全;三是村寨一定要有義務消防隊,並且得到有效的訓練。如果能做到這三點,就算發生火災,也能迅速處置,把損失減到最小。
毀失歷史建築的復建或重建(具體涵義有區別,本文統一用復建),歷來是爭議較大的問題。現行的遺產保護理論和原則,基本上都反對原址復建。但是,已經有許多中國學者認識到,傳統村落是一類特殊的文化遺產,並不能機械套用文物建築保護的觀念。華南理工大學教授袁奇峰認為:「(翁丁傳統民居)本來就是在不斷落架復建才得以傳承下來的,我們少數民族沒必要學西方文保那套」。段德罡教授認為,「木結構建築作為有機建築,失火、腐朽本身就是一種新陳代謝,只要沿用地方的傳統工藝、傳統材料,新建建築在西南強烈的紫外線下,十來年就成了古香古色的老房子」。
有專家比較系統地思考過翁丁能否、如何復建的問題,茲摘錄如下:中國城市科學規劃設計研究院院長方明:呼籲原樣復建翁丁村,抓緊搶救還原極少數民族傳統村寨,完全讓村民自己去復建村落。
第一,呼籲原樣復建翁丁村。翁丁是中國最後一個原始村落,是民族文化重要的遺產,今天不幸毀於火災,這是我們農耕文化遺產的一個重大損失,完全有必要原樣復建。前兩年巴黎聖母院火災引起了全球的關注,巴黎聖母院是人類最重要的歷史文化遺產之一,同樣像翁丁這樣的傳統村落作為一個人口稀少的少數民族的留存,同樣是最重要的遺產,翁丁這樣的傳統村落應該引起我們全國的重視,並予以修繕。從事歷史村鎮、傳統村落、文化遺產、民族村寨的同仁們,讓我們共同呼籲原樣復建翁丁村,留住記憶,留住傳統!也不必過於痛心,用傳統的材料,用傳統的工藝方式,在原址復建,假以時日,還是能夠保留這個傳承的。
原則上來說我不反對復建,但是關鍵有許多問題的要先想透,特別是為什麼復建,為誰復建,復建的目標是什麼?不管是哪一種,在復建當中仍然會有很多的矛盾,需要我們認真的思考。而且需要本村村民,認真地討論要不要復建。
雲南沙溪源鄉村合作中心黃印武:復建不是問題,為誰復建才是問題。
在整個事件尚未塵埃落定的時候,翁丁村的未來也成了討論的焦點,有人主張復建,也有人對復建嗤之以鼻。竊以為,這倒是一個很值得保護專家們去探討的話題。一方面是因為這關係到我們對傳統村落的認識,另外一方面是復建對於現實生活的真實意義。對於復建的不同態度背後,其實是價值觀的差異,換句話說,就是翁丁村的價值究竟是在什麼?傳統村落的價值究竟應對如何傳承?當然,復建與否並沒有對錯之分,只是各自所取的立場不同罷了?不過,復建背後的邏輯應該是清晰的,不能張冠李戴,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福州大學教授關瑞明:關鍵在於傳統的信息保留了多少?
草木建築本來就處於不斷翻修和維修狀態,關鍵在於傳統的建造技藝保留了多少?新建的房子與翁丁的一把火,把中國傳統村落保護的很多困惑和爭議給「引爆」了。話題的探討已經不僅局限在分析為什麼發生火災,如何進行災害預防,也更深入到傳統村落應該保護什麼、怎麼保護的問題,還有災後復建的文化遺產真實性問題,也有對村民權利的思考,「誰的遺產」的拷問再次發出……古舊房子之間的「建造信息」喪失了多少?有沒有足夠的財力和物力在短時間內復建一個村落?此次燒毀的不僅是房子,還有房子內外的各種帶著「文化信息」的物件。「原址新建」沒問題,明紫禁城到了清就是原址復建,泉州東西塔也是復建的。
清華同衡高級工程師鄒怡情:更重要的是事件對我們的啟示。
未來翁丁一定會復建,不僅僅是因為不能讓一個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就這麼沒了的尷尬處境,而是我相信,翁丁,對於關切它的村民、管理機構和政府,必有浴火重生的勇氣。而且現在已經有了很多的測繪和影像資料,復建是不難的。重要的是這個事件對我們的啟示。
古村之友湯敏:應成為村落保護活化歷程中的一個轉折節點。
這次大火的信息傳播力,比翁丁滿身的榮譽稱號都大了無數倍,翁丁以前所未有的曝光度出現在世人面前,以慘痛的代價迫使大家深刻討論傳統村落保護活化利用的議題。我們不能辜負了翁丁的犧牲,要以此為契機為成千上萬座傳統村落找出一條路來。翁丁的未來就不再只是這個地區的翁丁,而應成為傳統村落保護活化歷程中的一個轉折節點,成為更多遊客前來的深刻的遺產教育基地。因此,要通過緬懷紀念而從翁丁火災中獲得智慧,不僅是旅遊的新奇和快樂。
北京工業大學李華東:不要用財政的錢搞「景區復建」。
在強勢城市文化、現代文化的衝擊下,當村寨的年輕人不再系統地傳承本民族傳統習俗的時候,當老寨已經人去屋空搞成了一個「景區」的時候,當那些茅草屋只是遊客獵奇公司賺錢的「道具」的時候,作為一個文化對象,翁丁老寨其實早就沒有了。這場火災,只不過是給已經終結的老寨生命,畫了個醒目而沉痛的句號。如果不是以修復或延續佤族文化為目的,並且能夠制訂出有效的文化傳承辦法,復建那些茅草房子,有什麼意義呢?在新村滿足寨民的生產生活需求就好了。
翁丁,作為佤族原始文化最大最系統的村寨,曾經保留過獨特而珍稀的文化元素。紀錄片導演劉春雨說,直到2012年他去拍央視紀錄片時,翁丁的信仰體系、知識體系和制度體系都還很完整。他特別舉例說,佤族人的情感都是用看得見的東西來表達,「天上的鳥飛過的時候,後面會跟著一群鳥,那時候我們的孩子也要回來了。」「當我看到太陽的時候,如果旁邊還有月亮,如果你也看到了,那你應該來到我的茅草房前了,只要你跨過我種的這棵樹,那麼以後就不要離開了,因為這就是你以後的家。」這就是天賜的,他們自己日常生活積累出來的東西,是這個民族的性格、對自然的認知,對萬物的情感。可現在已經變了,而改變是席捲式的。一位村裡的幹部也說,「從出生到現在,幾十年,翁丁給我最美的印象是炊煙嫋嫋,雞豬狗早晨及傍晚的叫聲,孩童們戲耍笑聲,家家戶戶互相串門幫忙的景象,農忙時期大家約伴去田裡的景象,而不是現在(的景象)……」
但是,以前的翁丁,儘管具有高度的文化價值和生態價值,但確實非常窮困。朱良文教授特別講了個故事:「我1995年10月份帶研究生去考察,當時第一感受是這是個非常原始的村落,但是非常的窮。窮到什麼程度?一個年輕的女孩曾說過一句話,給我感觸很深。她說我以後投胎可以做牛做馬,但是千萬不要投胎到這種地方」。朱教授第二次去翁丁已是在2013年。當時村寨已經開始發展旅遊,但朱教授覺得那時村寨仍然原始是非常有價值的,但這樣貧窮的村落,要保護下來是非常困難的,要想特別的辦法。朱教授當時的感受是:「走大眾旅遊的路線,做些接待、歌舞表演什麼的,看來不是這種村寨發展的最佳辦法」。
朱教授回憶,「當時就已經存在兩種觀念和方法的爭論,一種就是要求村民全部搬出、然後整治,再把他們僱回去搞旅遊。另一種就是堅決不贊成遷走村民,認為這就失去原生態村落的內在價值。這兩種觀念衝突很厲害,一直到現在都在爭論,各有各的道理。村民自己也是兩種意見。一種當然希望生活要好,願意搬新房子。一種或者認識到了自己的價值,或者只是為了怕丟掉產權而不願意搬走。問題很複雜。我認為關鍵的問題,還是對這種原始村寨的價值認知」。
鄒怡情也思考過朱良文教授類似的問題。她認為「正因為鄉土遺產的價值在於承載某特定範圍鄉土社會的所有歷史信息和價值,所以它一定是整體的保護。鄉土遺產保護不能只關注物質遺存,還要關注其中生活的村民,他們的發展權等各項合理權益就應該納入遺產保護的考量之中,因此鄉土遺產保護一定是隨著人、社會的發展而不斷的調整它的保護策略和措施,故此,它必然是活態保護。因為持有這樣的認識,在我看來,搬遷村民把建築、村落當做僅供觀賞的對象,就絕不是最佳的保護方式」。鄒怡情說,「雖然我反對把村民搬空搞旅遊開發,但確實很多村落依靠旅遊獲得更好的收益,所以,我認為需要考慮的是做什麼樣的旅遊,而不是不做旅遊;但也不是村村搞旅遊,這會帶來惡性競爭。旅遊沒有原罪,商業也沒有,問題是我們做遺產保護的人能夠為做旅遊的人提供什麼樣的技術諮詢服務,讓旅遊產品設計和運營能為公眾提供更有品質的文化體驗,又能夠不傷害村落的遺產價值和鄰裡關係,而是讓村落良性的可持續發展下去」。
福州大學的關瑞明教授提出,「有旅遊潛質的村莊可以發展旅遊,但要控制對原住民的幹預度與對古村落的破壞度。如果沒了「旅遊」這個動力,能否找到別的動力?」
翁丁的一把火,把中國傳統村落保護的很多困惑和爭議給「引爆」了。話題的探討已經不僅局限在分析為什麼發生火災,如何進行災害預防,也更深入到傳統村落應該保護什麼、怎麼保護的問題,還有災後復建的文化遺產真實性問題,也有對村民權利的思考,「誰的遺產」的拷問再次發出……限於篇幅,本文只能就此而止。為了更有效地保護好、利用好珍貴的傳統村落,我們將持續展開討論,歡迎大家繼續關注,並以留言等方式參與到討論中來。轉發在於傳播信息之目的,不代表本號觀點。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我們及時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