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為何放羊?答:養大了賣錢。問:賣了錢幹什麼?答:蓋房子。問:蓋房子幹什麼?答:娶媳婦。問娶媳婦幹什麼?答:生娃。問:生娃幹什麼?答:放羊。這是一無事之徒與農村放羊娃的對話。我想,那是他沒有經歷生存在農村家庭的艱辛,那是他沒有體會貧困的滋味,怎知小小牧童身上的責任和重擔。童言無忌,不由使我想起兒時放羊的經歷,多想再去小山坡上走一走,約起兒時的玩伴,去尋找童年的記憶和快樂!
我的家鄉在祁連山末騰格里沙漠邊緣,一邊是農區,一邊是牧區;一邊是大山,一邊是黃河;一邊是草山,一邊是沙漠;一邊是農田,一邊是戈壁,「一邊是海水,一邊是火焰」。我兒時的夥伴幾乎都有過放羊的經歷。養羊是為了讓家庭更好過,放羊能幫助大人分擔一些責任。那時候農村的孩子都七八歲才上學,上了學也不像現在的孩子課程這麼緊,下午放學或是節假日,都要去放羊。一個水壺,一塊乾糧,一根繩子,一把牧鞭。簡單而充實的放羊生活,磨練了堅強意志,豐富了課餘生活,增添了無窮樂趣。
春天是羊兒搶青的季節。就是經歷了一個冬天的煎熬,吃了一個季節的乾草,在春暖花開的季節找吃剛剛露頭的青草嫩芽。在廣漠無垠的大草原上,荒草滾滾,青苗戚戚。這時,你的腦子裡也許正充滿「雄偉壯觀」、「小巧玲瓏」一類的形容詞。轉瞬,數百隻的羊群緩緩走來,像海浪,像捲雲,像軍隊,像戰艦,蔚為壯觀,浩浩蕩蕩,氣壯山河。那是父親放牧的羊群,我跟著羊群拾羊糞豆兒。父親帶著羊群出牧的時候,肩上扛著一桿長長的牧鞭,時而走在羊群的前面,時而又轉移到羊群的後面,儼然一個督戰將軍,將那羊群教練得跟士兵一樣,我從心眼裡敬佩。父親站在山頂上,叭的一聲鞭響,那羊群或疏散,或聚攏,都有著軍事化的味道。
我最喜歡其中的一隻小白羊。它頭上長著兩隻彎曲的小犄角,尖尖的,很威武;它的嘴上寬下窄;渾身的白色細毛那麼潔白、柔軟、發亮;四隻輕巧的小蹄子,走起路來歡蹦亂跳;又肥又大的尾巴左右搖晃著。還有那隻小黑,身上的毛閃閃發光,一點兒雜色也沒有。它跑得很快,前腿一彎,後腿一蹬,就能跳出很遠,像一個黑色的球。小黑羊可淘氣了,整天東竄西跑,幾乎沒有閒著的時候。只有吃奶時,它才會跪在羊媽媽的身旁,安靜一會兒。
和諧的羊群裡,也有不和諧的音符。你看,那隻頭羊,撇開羊群獨自溜進了樹林,啃食幾口樹葉,匆匆跑回來隱藏在羊群裡若無其事的樣子。還有羊群左邊的幾隻花黑臉,湊在一塊互相點頭哈腰,謀劃好了什麼,乘著放羊人不備,悄悄鑽進了田埂,偷吃地頭的糧食。最可氣的是,落在羊群最後面的一家三口正在醞釀「單過」的打算,上一次,就是一對「夫妻」私奔造成了羊只丟失。
父親說,春季裡放羊,最重要的不是讓羊兒吃多少草,關鍵是抓好養成。 要念好「打、擋、跟、攏」四字經。「打」就是打擊挑頭鬧事、不服管理的骨幹分子,對不服管理的刺兒頭,要毫不手軟,堅決懲治; 「擋」就是阻攔搶食青草嫩芽的頭羊,讓走在前面的羊群放緩腳步,等上後面的「落後分子」;「跟」就是放羊人要始終跟進羊群,一刻也不能離開; 「攏」就是強調凝聚力,無論有多少羊只,吃草時可以自由散漫,行動時必須步調一致,整齊劃一,這樣才不會丟羊。原來,放羊也是有學問的,後來,我也這樣放羊。
夏天,天空深藍深藍,藍的有點兒發黑,那藍色是那樣的神秘而又美麗,讓人想一直看著它、看透它。碧綠的山坡上,是悠遊的羊群。羊群在山坡上像雲朵,波濤起伏,悠遊自在。它們把嘴兒貼在草上,鼻翼不停地動著,有毒的野草被留下了,嫩芽一根接一根被扯斷了送進嘴裡。長長的羊嘴巴一歪一歪的,永不倦怠地咀嚼著。這些都是我的羊群。歪戴著遮陽氈帽,斜挎著羊皮皮襖,手裡捏著吆羊棍,心滿意足地看著羊群吃草,那麼無憂無慮,那麼閒適自在。看累了,找一處涼風習習的山崗,把衣服用木棍支起一個涼棚,躺在裡面,任微風拂面,任思緒翻滾,任身心舒展。身邊,兩隻小羊一見面就親熱地玩起頂角遊戲來。它倆一進一退,小白羊突然發起進攻,把小黑羊頂出好幾步。小黑羊毫不示弱,又衝小白羊頂過去。羊媽媽走過來,小羊猛地躥到媽媽的肚皮下,把兩條前腿曲回來,跪下去,張開小嘴巴,眯起了小眼睛,大口大口地吸起奶來。草原上的羊群像斑斑的白銀,繁花似錦的草原重現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景,整個畫面透出自然的祥和與寧靜。
午餐的時候到了,將幾隻奶羊趕圍在一處溝渠下,逮住一隻,拿出水壺,擠上滿滿一壺羊奶,支起三塊石頭,架鍋起火,熬製羊奶。折一把身邊的野蔥花撒上,掰開背在布兜裡的烤饃,一頓豐盛的午餐就備。邊吃饃饃,邊喝羊奶,抗餓解渴還味美可口。
傍晚時分,一群雪白的羊群歸來,它們長長的隊伍從路邊的柳樹下經過,柳樹的枝條輕輕地撫摸著羊的背,好像在和羊兒親切地打著招呼。羊兒們一個個的肚皮鼓鼓的,低頭走著,懶得理看這些枝條的美麗。夏天,是放羊人最自在的日子,有「放三年羊給縣長都不做」的民言,說的就是這個季節和場景。
秋天草漸漸發黃,再枯萎,把羊群趕下山來,去舔吃戈壁灘上那些沾附在石頭上的鹽硝,舔夠了鹽硝,就爬上樹去修一些嫩葉下來給羊群加餐。所以,我家的羊群一年四季都油光水滑,膘肥體壯。
守望羊群時,未來就全化入綠草了。一群雪白像一片雲融入了生命的意象。只是凡俗的野草,哺餵了神聖的羔羊;於是山野瘦下去,卻豐滿了微博的希望。放牧一生,在荒原的每一座綠丘上都升騰一回理想。直到天也低了,羊兒也壯了,就順著刮過的山風喊一曲信天遊,唱到天荒地老。守望羊群,就是守望一座流浪的家園。也許一生一世的收穫就在那永恆的守望。但凡有一天,牧羊人夢圓,誰又能說,這不是將軍的煉場。
最快樂的時候要數野炊壘窯了。草灘上,那嫋嫋升起的炊煙,勾起人們多少美好的回憶!在玉米快要成熟的時候,小夥伴們約好,趕上羊群,帶上鏟子和火柴,來到農田附近的草場。有挖土灶的,有搬土塊的,有壘土窯的,有撿乾柴的,有去掰玉米的。點燃柴火,燒紅土窯,把玉米燜在土灶下燒熟。玉米那清香,讓人聞了就嘴饞!有時玉米也會被燒糊成黑色,吃的時候臉上和手上都會弄上黑色。小夥伴們吃著玉米、看著彼此臉上的黑,互相笑著,是那樣的天真快樂!
冬天是瘦高的季節。雪後初霽,草原上,羊群在悠閒地吃草。羊兒的悠閒使我的心情更加暢快,開始羨慕它們的悠然自得,希望自己也和它們一樣自由,無拘束。遠處,一隻羊沒有趕上來,我走近一看,一隻小羊羔臥在母羊身邊,灰色的毛,白頭頂,一雙發亮的眼睛,兩隻耳朵耷拉著,渾身溼漉漉的。
小羊剛生下來,身上蒙著一層透明的薄膜,渾身都是黏液,臥在地上直打顫。老羊那麼疼愛小羊,只見它低著頭,伸著脖子,在小羊身上舔來舔去。過了一會兒,小羊打著顫,把兩條後腿立起來,正要抬前腿,後腿一軟,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老羊「咩咩」地叫起來。小羊羔胖乎乎,白生生;蜷曲的毛,像一團團絨球貼在身上。小羊掙扎著吃奶,先把前腿跪下,後腿用力支撐著,小尾巴不住地擺動。
傍晚時分,無垠的草原仿佛披上一層紗衣,從幽深的草原深處,慢慢飄來一陣細若遊絲的歌,大概是牧歸之人吧。一群,不,一片移動的羊群,緩緩地仿佛一片雲,蓋住一片片原野。輕輕地,一股嫋嫋的炊煙悠悠升起。突然,暴風雪來了,越來越猛,颳得羊群像棉花團似的滾動著,草原上奔跑著的羊群,像一朵朵在風中飄拂的棉花球。趕緊拎起生產不久的羔羊,急匆匆收攏羊群回家。期盼著收穫的喜悅,一簇簇潔白的雪,鑲嵌在路旁的草杆上,飄落在茫茫的草原上,還有那升起嫋嫋炊煙的屋頂上,不由讓我感覺到了家鄉的美,家鄉的淳樸,家鄉的溫馨。放羊的經歷,讓我懂得什麼是生活甘苦,什麼是人生磨礪,什麼是幸福人生。我留戀那陽光燦爛的放羊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