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刻起,褪去你的成人防備回歸孩童純真時代我們一起進入九色鹿的想像世界
這部僅有24分鐘的動畫片,是很多八零後難忘的兒時回憶。直到今天,這部1981年產的《九色鹿》仍是國產動畫為數不多的巔峰。
比起那些絞盡腦汁編寫的「喜羊羊大戰灰太狼」們,《九色鹿》情節真的極其簡單:
"貪財且忘恩負義的捕蛇人,將救他於駭浪中的九色鹿指認給貪圖其皮毛的國王,九色鹿一個佛身幻化震懾了軍隊,更讓捕蛇人羞愧得跌進深潭淹死。"
好人故事我們見得不少,但如《九色鹿》這般情節單純、直擊人心(尤其是孩童)的故事並不多。你可能只能去敦煌莫高窟、新疆克孜爾石窟等古代石窟壁畫裡尋找。
《九色鹿》取材於敦煌莫高窟257窟的「鹿王本生圖」,是印度流傳而來的「佛本生故事」 中相當知名的一個。
如同動畫片九色鹿出於幼兒教育目的,「佛本生故事」則是通過善於理解的寓言故事來教化文盲率極高的佛教信眾。
他們某種程度上就像孩童,思維有很強的直覺性,悲喜皆需要有人關注、有人安慰。佛本生故事無疑是當時最好的安慰。
那麼,寥寥幾幅壁畫、幾個情節究竟是如何安慰人心的?恐怕只有親臨現場看一看才能領悟。
走,去新疆克孜爾、敦煌莫高窟,看看同一個佛本生主題,如何在不同地域、不同時期、不同文化語境中,用想像力直擊人心。
「動物王國」背後的濟世佛陀
為了濟世,佛陀化身成各種動物,簡直能組成一個「動物王國」:除九色鹿外,還有鴿子、兔子、猴子、孔雀、大象……
或萌趣、或美麗的動物形象,瞬間拉近了佛陀與信眾之間的距離,教化信眾在奇幻的想像力中,順理成章地達到了最佳效果。
想要一飽佛本生故事中的想像力,我們可以去新疆的克孜爾石窟。
1. 鋸陀獸:我不願讓你陷入糾結
曾有一位兇暴無常的國王,夢見一隻金色皮毛的小獸,便召集天下獵人抓這隻野獸、取其金色皮毛,否則殺光獵人的家人。一個年輕的獵人到森林裡找野獸,逐漸虛弱潦倒,被身披金色皮毛的鋸陀獸所救。但感念其恩德,不願告密,矛盾得哭了起來。沒想到,鋸陀獸安慰獵人,並自願獻身,讓他剝下自己的皮毛,而死去。——《賢愚經》
一個簡單的菱格,卻包含了兩個情節:左邊,獵人正在剝鋸陀獸皮毛;右邊,一隻完整的鋸陀獸則表現之前的勸說情節。
2. 鴿王:溫暖你、餵飽你
某日大雪,一隻鴿子在飛徙途中遇到一個迷路的人,饑寒交迫,命在旦夕。於是去集來木柴為他生火,並將自己投入火中,用來給他果腹。——《大智度論》
火中,鴿王安詳靜立;火外,路人交腳而坐,正在烤火。人物膚色為紅色,而背景使用藍色,能想像整幅畫還沒褪色前,色彩對比,該是多麼的鮮豔奪目。
同樣是烤火內容,但此窟為後來所作,對比上兩幅,人體線條更加流暢、衣飾更加華麗,色彩對比沒那麼強烈了,但用色更加豐富了。
3. 猴王:以身作橋,渡猴群
有一隻猴王,因山中無可食用的果子,率五百隻猴去國王的花園採果,被侍從發現而追殺。猴王將自己的身體用作搭橋,讓猴子們踩著自己的身體逃出花園,最終自己體力不支倒在花園中,後得到國王同情,將宮中食物都分給小猴。——《六度集經》
描繪了猴王抱著樹以身作浮橋供猴群們逃亡,但頗為平鋪直敘。
這幅明顯融入更多場景和色彩,連猴子都有了不同姿勢。
這幅除了猴王搭橋,旁邊還有拉弓射箭的人,畫面瞬間有了緊張感;猴王的身體有了弧度,不再是僵直的橫鋪狀,畫面明顯有了動感;小猴子的刻畫也接近猴群真實的爬行模樣。
4. 敦煌:全世界最美的九色鹿
石窟從西漸東的過程中,「動物本生「故事似乎有意無意地被淡化,到了敦煌莫高窟我們只能看到熟知的」鹿王本生「故事。
這或許是因為靠近中原的敦煌更加受到了「儒家思想 ——重人事「的影響,比起以動物為主角的本生故事,以人為主角的故事更受信眾歡迎。
繪於菱形格內,描繪國王欲揮劍向跪地的九色鹿。
放眼世界,所有現存的鹿王本生圖中,最為動人的還是敦煌莫高窟257窟西壁中層這幅。無對比無傷害,較克孜爾和印度的圖,敦煌的九色鹿壁畫首先以「量「取勝——篇幅的長度,情節的延伸,都是之前的石窟無法比擬的。
再看「質「,紅綠色彩的運用,人物和鹿的靈動刻畫,成為動畫片的原型真是眾望所歸。
但若你仔細去看這圖,便會發現它並非按故事的時間順序從左到右的敘述,而是讓故事從壁畫兩端分別前進發展。
畫面中心則是故事的高潮——國王與鹿的對話(也是克孜爾和印度單幅繪畫中著重描繪的部分),頗有電影中的蒙太奇式表現手法,傳承和創新在敦煌得到了升華。
壁畫內容上,還有很多敦煌的創新:人物修長的身姿,頗有魏晉時期「秀骨清像「之風;九色鹿一改之前」跪向國王「的動作,更有」雄赳赳氣昂昂「的站立之勢。
血淋淋的佛陀 VS 「瘋狂動物」
在佛本生故事中,動物也不完全是溫柔的,有時候是相當瘋狂暴虐的。這時候的佛陀也不再化身動物了,而是直接轉化成人,用自己的鮮血化解動物的「瘋狂」。這在早期的南北朝至隋的敦煌壁畫中尤其盛行。歷代繪製的」捨身飼虎」更是位於各本生故事之首,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畫中出現了整整15次,其餘「血淋淋」的捨身渡人、求法故事也並不少。
信眾何時會需要被如此一遍遍強調 「殘酷且壯烈的自我犧牲和煥然新生?」必然是生活苦澀到需要更慘烈的故事來自我麻痺,如此一想,南北朝時期的動亂下催生敦煌莫高窟眾多的捨身故事便也不奇怪了。
1. 屍毗王 VS 無肉不歡的鷹
一鷹追逐鴿子至屍毗王處,屍毗王護鴿,但老鷹以「不食肉,將死「來回答屍毗王所謂的救鴿行為,屍毗王只好割自己的肉予以老鷹,肉的重量則須和鴿子對等。誰知肉一片片割下,秤砣一直不平,屍毗王最終將自己全部撲上秤盤才夠分量。——《賢愚經》
畫中,屍毗王坐於座上,左手邊有一人正在割屍毗王腿上的肉。頭頂是鷹追鴿子的場景。
對比上面第17窟的圖,此處屍毗王的頭飾、身姿,都描繪得更加精確。
這幅圖多了持秤稱量的情節,人物關節的細節也更加靈動。
這是敦煌莫高窟早期作品,上方已經有「飛天「出現。但人物頭部扁圓,身體裸露處較多,身披披帛,還是有龜茲人遺蹟。
此圖融入了山林的風景,且比九色鹿的山水風景「寫實「多了。人物既不像龜茲人一般壯碩,又不似中原人纖細苗條,人物所穿的衣服也是介於胡服與漢服之間,應為以敦煌當地人為參考所畫。
相較所有,敦煌254窟的餵鷹圖堪稱經典,整體畫面飽滿流暢。畫中的屍毗王面容沉著冷靜, 神態自若。 還增加了鷹追鴿、鴿向屍毗王求救等情節,大大增加了故事的內容和時空跨度。
左下角的三位親眷痛哭,也本是佛經故事中所沒有的情節,仔細一看更是覺得精彩,一人緊緊抱住王腿,似乎在苦勸;第二人則是於心不忍,只能迴轉頭去暗自嘆息;第三位王妃似乎年紀尚幼,雙手呆呆捧著頭茫然看著一切。
這是晚唐時期的洞窟,此圖繪於經變屏風畫上,繪畫風格為完全的中式,人物的形象衣著也均為中原式人物。
2. 薩埵太子 VS 飢餓至極的母老虎
三個王子出遊,路遇一隻正在給兩隻小虎餵奶的雌虎,雌虎已面黃肌瘦,眼看就要去吃小虎。三王子中的老么支開了其他兩位。自己爬到高處,先以利劍刺頸讓血流到虎邊,後從山頭跳下摔成肉塊供老虎食用,後其父母悲痛欲絕,為其建塔供養。——《賢愚經》
克孜爾石窟早於敦煌莫高窟,保留了很多龜茲王國鮮明的特徵。比如第8、17窟,若仔細去看,能看到躺在地上的太子多呈交腳之勢,這或許與龜茲善舞的風俗有關。
還有這幅,人物五官聚集生長的樣子,正是龜茲人的典型長相。
相比克孜爾石窟的單幅菱格畫,敦煌的「太子飼虎」出現了大量連環畫。如第85窟,故事從右上角三個太子拜別父母,後呈S走線按故事發展順序前進至最後收拾屍骨起供養塔,此時山石的繪畫也較簡單,但多個情節的表現模式已經出現。
而到了五代的連環畫,同樣局部,老虎和馬的刻畫相較上圖已經更加寫實和生動。
不過,敦煌眾多《薩垂那太子本生圖》中,最受關注的還是第254窟的單幅畫。沒有連環畫式的版面,反而需要工匠更加精心的畫面排布。
於是我們在一個畫幅中,看到了6個情節:觀虎、刺頸、跳崖、飼虎、哀悼、建塔。6個場景按順時針的方向安排,最打動人心的高潮 —— 飼虎情節處於畫面的中心,讓觀者不自覺地被拖入故事之中。
他沒有五代時期場景之精雕細琢、顏色之豐富,但太子被虎噬咬的扭動身軀、正在撕咬的弧形老虎,動作之誇張,實在慘烈。
右上角刺頸時的太子似乎還與跳崖而下的太子有一個生死對視,而哀悼的親人表情扭曲,都讓這幅畫有了更多可以探尋的部分。
佛陀化身為人的故事,是極其殘酷的——用血淋淋的事實,麻痺人的求死神經,直接勾起人的求生欲望。
佛陀化身為動物的故事,則是極其溫柔的——用想像力消解人世間的殘酷,讓人如孩童般遠離苦難。
而苦難,每個時代都有,以肉體痛苦、精神折磨等各種形式存在。不同地域、不同時期的佛本生壁畫,則以各種形式呈現苦難。
試想,若有幸站於鹿本生故事的壁畫前,靜靜看那昂頭俯視國王的白鹿,想像千年前也有一群信眾跪坐於此,他們有的剛失去至親、有的剛剛自殺未遂……他們正一同面對此畫默默誦經……你我雖不是佛教徒,被這故事感動了也未可知。
6月下旬,我們將去新疆、甘肅。
詳情見:藝旅文化(ArtCulture_China)
參考文獻:
陳琦:《莫高窟第254窟割肉貿鴿圖的藝術表現特徵》
崇秀全:《敦煌莫高窟第257窟壁畫鹿王本生釋讀》
李小紅:《克孜爾石窟之壁畫——佛本生故事畫、佛因緣故事畫和佛傳畫》
陳琳:《佛教本生故事之捨身類壁畫初探》
王樂樂:《從文本到圖像: 印度和中國克孜爾、敦煌石窟本生故事圖像敘事模式小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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