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追憶,往事就不必如煙。」
2018年3月18日10點59分,病床上的李敖鬆開了自己的拳頭,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享年83歲,隔離病房裡,一片死寂
李敖好友陳文茜說:「我想要回那個笑傲江湖的大哥,但他已騎著白馬遠去。」
01
「以玩世來醒世,用罵世而救世」
李敖一生都在追求言論自由。他主張「以玩世來醒世,用罵世而救世」。他曾說:「我的職業和屠戶有點像,就是每天要殺很多豬。只是他用刀,我用筆而已。」
李敖一生「罵」過3000多個人,這個數字,在古今中外「罵史」上都堪稱空前。然而,即使外界對李敖有不少負面看法,也絲毫無傷他的自信。網上流傳的李敖名言錄第一條就是:「我罵人的方法就是別人都罵人是王八蛋,可我有一個本領,我能證明你是王八蛋。」
文化圈流傳著一個說法:能靠罵人寫書,寫出名堂的,古今只有兩人:一個叫魯迅,另一個叫李敖。而事實上,罵了3000人的李敖,連魯迅他都罵過:
他寫了那麼多雜文,最明顯的表現,不過一肚子情緒而已。情緒並非要不得,但是必須同"言之有物"並用、必須跟"大量的資料"並用、必須隨"卓越的分析與見解"並用,但他的文章,卻情緒有餘,其他不足,結果炒出來的,只是一盤盤上好辣椒,反倒沒有主菜了。
在雜文裡太多情緒語言,他實在不夠格搞思想。
總之,中國現代的文人,實在都有他們的限度。他們的成就,都因摻入政治的推波助瀾,而變得不能"恰如其分",而變得像淹了水的浮屍,臃腫而失本來面目。他們的貨色都被高估了:他們的努力也是不夠的。
上面這段文字來自李敖先生1982年寫魯迅先生的《雜評魯迅和他孫子》。嗯,看書名就知道這是李敖先生寫的。
李敖「罵」錢鍾書:
錢鍾書把世界上同類資料作整理的能力第一,但思考力不夠,思想性的東西太少。
李敖「罵」金庸:
武俠小說在中國文學史上不入流,裡面的俠義部分雖好,但金庸一條也做不到。……
他寫過一百多本書,96本被查禁。一生作品超1500萬字,出全集82本,真正的著作等身。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被西方傳媒追捧為「中國近代最傑出的批評家」。
他在80歲時還出版過一本《風流自傳》,自認為交過的女朋友「不計其數」。有當紅藝人,也有細膩的日本女人……都是百裡挑一的美女和才女
上大學時他一身長袍,校園一景。參軍當過排長。上高中時便指出歷史學家錢穆的文章錯誤,並得到錢穆回復。藏書極多,三四套房子放書。
他最有名的一次豪言:「五百年來中國白話文作家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我這一輩子,其他的功德都不算,光憑好文章,就足以使我不朽。」
05年在大陸三大高校北清復三場名為「金剛怒目、菩薩低眉、尼姑思凡」的演講,轟動一時。
李敖北大經典演講:
他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患病後減了一小時,這樣的人生態度,幾人能做到。
對於那些批評自己的人,他更是會風趣的說:「想罵我的人多著呢。要罵請排隊,輪到不輪到還難說呢?」
大多數人,這一輩子都是被社會磨得逐漸圓滑,慢慢的為了自己和別人變得不那麼鋒利,而李敖始終如一。他為什麼始終如此?李敖是這樣說的:
我認為對邪惡、對黑暗,你表示沉默、表現出閃躲、與世無爭,你就是共犯,是罪惡和黑暗的共犯。壞人做壞事,你看著他做(而不阻攔),你就是共犯。所以我才力竭聲嘶,要出來講話。
他的身上,其實是百年來文化、道德、規則激烈衝突的戰場,即無勝負,也無對錯
李敖深知自己的矛盾,他說:
我遁世,又大破大立;救世,又悲天憫人;憤世,又呵佛又罵祖;玩世,又尖刻又幽默。我性格複雜面貌眾多,本該是好多個人的,卻集合於我一身,所以弄成個千手千眼的怪物。
這是最真實的李敖,也是這個時代配不上的李敖。
02
如今,這樣一個李敖行將帶著他的傳奇遠去。去年查出腦癌後,他給朋友,也給敵人,寫下了這樣一封絕筆信:
致我的家人、友人、仇人:
你們好,我是李敖,今年83歲。年初,我被查出來罹患腦瘤,現在剛做完放射性治療。現在每天要吃六粒類固醇,所以身體裡面變得像一個戰場,最近又感染二次急性肺炎住院,我很痛苦,好像地獄離我並不遠了。
我這一生當中,罵過很多人,傷過很多人;仇敵無數,朋友不多。醫生告訴我:你最多還能活三年,有什麼想做、想幹的,抓緊!
我就想,在這最後的時間裡,除了把《李敖大全集》加編41-85本的目標之外,就想和我的家人、友人、仇人再見一面做個告別,你們可以理解成這是我們人生中最後一次會面,「再見李敖」及此之後,再無相見。
因為是最後一面,所以我希望這次會面是真誠,坦白的。不僅有我們如何相識,如何相知,更要有我們如何相愛又相殺。
對於來賓,我會對你說實話;我也想你能對我講真話,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或許我們之前有很多殘酷的鬥爭,但或許我們之前也有很多美好的回憶;我希望通過這次會面,能讓我們都不留遺憾。不留遺憾,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也是我對你的期盼。
對於來賓,不管你們身在哪裡,我都會給你們手寫一封邀請信。邀請你來臺北,來我書房,我們可以一起吃一頓飯,合一張影,我會帶你去看可愛的貓,我會全程記錄我們最後一面的相會,一方面是留作你我紀念,另一方面也滿足我的一點私心:告別大陸媒體近10年了,我想通過這些影片,讓大家再一次見到我,再一次認識不一樣的我,見證我人生的謝幕。
想起最近一次看到李敖,還是在他兒子的微博上。儘管鼻子裡還插著管子,他依然不忘微笑著比出勝利的手勢。
看著圖片裡的這個老人,庫管依舊覺得他還是跟以前一樣「無法無天」。正如他在那本《我看老天爺》裡說的——
把「天」看得偉大而順從它、歌頌它、坐待它的恩賜,不如畜養它、控制它、利用它,叫它為人類服務;把天物看成就是那樣的,不如用人類的心智去增加它們、改變它們。放棄了人為的力量而指望「天」,那是不合乎「萬物之情」的。這樣的戡天參天、這樣的利用厚生、這樣的開物成務、這樣的「能治天時地財而用之」,才是人類應該走的正路!
好一個虎虎生威的文筆,好一個「無法無天」的文人。
我不能說再多,說再多,怕是像《鄴中歌》中所諷:「書生輕議冢中人,冢中笑爾書生氣」。」
最後,就以李敖在獄中翻譯過約翰·多恩的《喪鐘為誰而鳴》做個收束與懷念吧,願大師一路走好:
沒有人能自全, 沒有人是孤島, 每人都是大陸的一片, 要為本土應卯 那便是一塊土地, 那便是一方海角, 那便是一座莊園, 不論是你的、還是朋友的, 一旦海水衝走, 歐洲就要變小。 任何人的死亡, 都是我的減少, 作為人類的一員, 我與生靈共老。 喪鐘在為誰敲, 我本茫然不曉, 不為幽明永隔, 它正為你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