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馬史詩《伊利亞特》
作者|思
荷馬史詩分為兩部,即《伊利亞特》與 《奧德賽》,敘述的是古代希臘人與特洛亞人(今小亞細亞)之間的一場戰爭。特洛伊攻城戰爭持續十年,以爭奪世上最美的女人海倫為起因。在《伊利亞特》裡,希臘聯軍統帥阿伽門農王收回米爾冬人首領阿喀琉斯王的榮譽禮物—— 一名美頰女俘,兩人發生激烈爭吵,阿喀琉斯憤而退出聯軍,眼看攻城即將失敗,特洛亞軍趕回入侵的希臘聯軍黑殼船,放火焚燒,阿伽門農不得不再三請求阿喀琉斯襄助,正在海上準備揚帆回國的阿喀琉斯因戰火累及海域,歸國受阻,於是再次加入攻城戰,使戰局反敗為勝,素有「特洛亞城牆」的赫克託爾被他殺死,特洛亞軍潰敗。這是史詩之說,但據《世界歷史》記載,爭奪海倫只是藉口,希臘侵佔特洛亞肥美的國土是真。
不僅荷馬史詩的藝術技巧值得探討,而且史詩內容非常豐富,涉及歷史地理、考古學和民俗學等方面的東西,後人可以通過荷馬史詩領悟某些古希臘的文化和精神。荷馬史詩被認為是西方文學中古代最偉大的史詩。
《伊利亞特》是一部英雄史詩,它給人一種磅礴的莊嚴與崇高感,有一種雕塑美、悲劇美。讀這部史詩,我們看見的是戰鬥、速度、殘忍、勇氣,廝殺時的動物野性比喻,以及應接不暇的死亡、榮譽的激勵,偶爾不光彩的求饒、剝取屍體上血淋淋的盔甲,軍中歡樂的獎賞慶典、雙方慘痛的葬禮………
特洛亞戰爭由天神主導,英雄是天神們手裡的棋子,在棋局裡與命運和有限的自由抗爭、作戰,天神對地上人的獎懲依據是:他們是否向祂們的神廟焚獻純色的牛羊腿骨,即他們是否對自己虔誠,以及獻祭數量多寡,然後決定是否庇佑某某英雄,這反應了古代人恐懼命運、虔敬神靈的思想。
人類的嫉恨復仇心理,天上地下類同,彼此映照,如一幅鏡像。地上爭奪女人,由天上的故事引起,據說當初三位女神比美,特洛亞公子帕裡斯為裁判,他將象徵勝利的金蘋果判給海洋女神阿芙洛狄忒(象徵愛情、美麗、性慾的女神),引起天后赫拉和宙斯女兒雅典娜女神的厭惡,她們決定聯手毀滅特洛亞(而太陽神阿波羅與阿芙洛被特洛亞人虔誠敬奉,所以暗中相助拯救特洛亞),互相開戰。天神憎恨與愛護的緣由看起來是多麼可笑,一場類似過家家的選美遊戲比賽帶來一座城市的毀滅、一個國家的滅亡、如此深重的災難、死亡和痛苦。
為獎勵帕裡斯,後來,愛、美與性慾女神使風流公子帕裡斯與天下第一美女海倫結合,引發十年特洛亞戰爭。從阿伽門農與阿喀琉斯爭奪美頰女俘,到三女神為美相嫉生恨,再到帕裡斯與海倫的相互吸引至私奔(或稱劫擄),這種看似冥冥註定的天神之作,實際反映了人們預見美與情慾的可怕及可能帶來的毀滅。似乎神明和凡人一樣,被情感俘虜,無法理智行事,古代神話無不反映人類早期蒙昧時代的豐富想像力,也是這部史詩不同於現代作品的動人之處。的確,《伊利亞特》中,人神共處、人神密切交往,神話傳說的魅力,與古代神人未分的信仰有關。我們不免有些好奇古代人的倫理觀與世界觀。
在古希臘時代,榮譽,聲名,出身,家產,是當時人們最重視的東西,對光榮的英雄夢想的追求,甚於生命本身,為了勇氣、榮譽和美名,一個個驍勇的神的和凡人的兒郎,紛紛奔赴並喪命於血腥殘酷的戰場,他們人生的全部意義就在於此,生命於榮譽面前,輕如鴻毛!那是人類的年少時代,率性純粹,血氣方剛,體魄強健,思維敏捷,神勇過人,同時充滿了無知、衝動、慾念,無論是人還是神,他們用生命和靈魂譜寫了神話。神與凡人,英雄與懦夫,男與女,無一例外地兼具了各種人性的優點和缺點,這一特質貫穿人類的歷史——永恆不變的人性史,它也將繼續被傳承下去。不同與中國古代神話英雄展現出來的無私奉獻的集體主義,古希臘神話英雄更為是個人英雄主義,他們更在乎自我價值的實現。
《伊利亞特》是英雄的讚歌,不論是神的責難還是人的災禍,以及殘酷的戰爭和可恨的命運 ,神的人性與人的神性,種種描寫都如此恢宏磅礴,令人肅然起敬,人要對抗的,除了命運,還有自己。《伊利亞特》陽剛之氣充滿始終,有人說,有此氣質的作家還有尼採,戰爭的故事和場面都非常震撼,情結跌宕起伏,層層鋪墊,場面宏大,充滿力量和海洋特徵。
《伊利亞特》裡,從某方面說,是由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戰爭場面構成,手起刀落,殘酷殘忍,處理得乾淨利落,描述得精彩絕倫,不動聲色,卻讓人血脈噴張。敘述者悄悄把讀者帶入故事現場,而他永遠安靜沉著,有張有弛,控制著每一個起伏的節奏和細節,仿佛還留一隻眼觀察著你。詩人通常不露面,只在祈求詩神繆斯賜予靈感,讓他成功敘述時,或在他迫不及待要褒獎某個人的品行,嚴厲譴責某個事件時才露臉。這讓人想到杜魯門·卡波蒂的寫作信條:「任何藝術形態的最高強度都是由一副深思熟慮、堅定冷靜的頭腦來實現的。」
有人用「暴烈」一詞來形容荷馬的史詩風格。而天神在背後指使又增加了史詩故事的神秘性,神話與現實交織的敘述趣味無窮,讓人恍惚迷離,引人迫不及待去追蹤,一探究竟……
《伊利亞特》中,主要人物形象各異,栩栩如生。肩負使命的特洛亞悲劇英雄赫克託耳,憤怒的米爾冬人首領阿喀琉斯王,希臘方傲慢的阿伽門農王,及其將領—— 智慧的奧德修斯,這些英雄人物性格都遠非完美,但他們的遭遇又如此感人,詩人主要通過人物對話,來刻畫人物形象。又由於對話居多,我們可學習演說技巧,以情以理服人,讓人心悅誠服。在一群尚武的軍人中,這項說話技巧是鋪墊在軍士榮耀和勇氣之上的,根植於當時普遍認同的道德和理想高度,對這些品質謳歌讚頌的語氣,使閱讀這部史詩成為高尚的享受。
天神爭鬥,各施威力,以天后赫拉和雅典娜助力希臘聯軍為一方,以太陽神與海洋女神拯救特洛亞為一方,天雷滾滾,由天上波及地面,地動山搖,於是地上有了一番熱鬧景象。
史詩一開始,即是一連串矛盾。我們來看阿伽門農王這個人物。阿伽門農作為希臘聯軍首領,不敬重對天神阿波羅虔誠的特洛亞祭司,不答應收取贖禮還其愛女,因為阿伽門農看上了這名女俘,據為己有。阿波羅生氣了,降下瘟疫,使希臘士兵像一片軟綿綿的蘆葦被割倒。
史詩就從這裡開始敘述,阿伽門農王位高權重,奪去了捷足的戰士、神樣的阿基琉斯的榮譽禮物(他的戰利品之一)—— 一名美頰女俘,並聲稱,如果把女俘送回去,要得到另外的相稱禮物才肯罷休,不然他覺得有失面子。阿基琉斯毫不相讓,於是兩位分屬於不同地區的國王爭吵不休,阿伽門農說阿基琉斯好鬥蠻勇,後者指責前者無恥貪婪。兩人一直在暗中較勁,比誰的力量更強大,甚至爭奪女俘也是爭奪權力的外顯,其本質就是財富和權力的瓜分,在他們眼中,女俘更多代表著戰爭榮譽和勝利品,他們將其視為所有物,而所有物被掠奪對英雄來說是無法容忍的,所以其內訌的本質還是對個人權力的爭奪。阿基琉斯由此憤而退出希臘聯軍,希臘戰鬥力大為削弱,阿伽門農遇上棘手的難題。好在天時地利,戰爭妨礙歸途,於是阿基琉斯轉而參戰。
英雄人物的性格描寫,阿基琉斯一方面顯得孩子般天真無邪,對侍伴帕特羅克洛斯的死亡像婦女和無辜的孩子痛哭涕零,充滿愛意柔情,另一方面,無論如何他不原諒殺死侍伴的敵手赫克託爾,他變得心狹氣隘,正如阿波羅所言:「胸中的性情不溫和寬大,他狂暴如獅,那野獸憑自己心雄力壯,撲向牧人的羊群,獲得一頓飽餐,阿基琉斯也是這樣喪失了憐憫心。」阿基琉斯有暴虐殘忍的一面,他愛記恨,報復心強,不肯原諒,有一顆鐵一樣的心。赫特克爾臨死前,請求善待他的屍體不被凌辱,他拒不接受,反而惡語相向:「赫克託爾,最可惡的人,沒什麼條約可言,有如獅子和人之間不可能有信誓,狼和綿羊永遠不可能協和一致,它們始終與對方為惡互為仇敵,你我之間也這樣不可能有什麼友愛,有什麼誓言,唯有其中一個倒下,用自己的血餵飽持盾的戰士阿瑞斯(戰神)。」之後,他把赫克託爾的屍體用皮帶穿插腳踝,頭著地,系上馬匹拖拉,環城繞行, 後又圍繞侍伴的墳冢跑上三匝,帶給特洛亞人無盡的羞辱和恐懼。
阿基琉斯的母親海洋女神忒提斯有警言,殺死赫克託爾後會帶來災禍——他也會死亡,但他還是把赫克託爾殺了,並千方百計凌辱他的屍體。赫克託爾也深知無法與他講和,只好迎戰。復仇之火讓阿基琉斯心胸狹隘,他拒不原諒阿伽門農搶奪了他喜愛的美頰女奴,對方數顧茅廬,他也不答應聯合圍剿特洛亞軍隊,最後還是因為戰爭,他歸囯的航途受阻,利益攸關,才決定再次參戰。英雄相惜,赫克託爾在臨時前也祈禱天神不要讓英雄阿基琉斯因性格缺陷不得好死,但阿基琉斯還是一意孤行走上死亡之路,這是英雄的哀歌,也是作者對人性性格缺陷的懲罰。我們知道,在人神共處時代,古代悲劇的衝突主要體現在「天意的懲罰」,天災帶來的不幸,但這裡卻體現了人本身性格缺陷帶來的宿命,經「天意」那雙看不見的手實施,相當於善惡有報、懲惡揚善的觀念,最後讓觀者心理平衡,不敢作惡並對自己的命運有所反思。
赫克託爾勇猛但也自負,作為特洛亞老王普裡阿摩斯的長子,特洛亞名將,為保護特洛亞和特洛亞人民及王室婦幼,似乎他也貪慕英名。與神不同,作為凡人的第一將士,他的命運註定為國捐軀。他被稱為特洛亞的城牆,武功蓋世,本是弟弟帕裡斯惹起的禍端,他卻挺身而出,保衛特洛亞。他不聽信一名智者老人的意見,讓特洛亞人早點退進城裡,留有餘地,因他的頑拗讓軍隊折損。在最後與阿基琉斯對戰時,放不下顏面請求和解,明知有天神助佑阿基琉斯,但他還是要與命運搏一搏,悲劇地赴死。
何為英雄?也許在荷馬眼裡,即是與既定命運抗爭的人吧。如譯者羅念生老先生所說,正是人物本身的負面性格造成了悲劇性後果,特別是三個主要人物阿基琉斯、阿伽門農、赫克託爾的塑造,因而整部史詩都蘊含著一種悲劇氣氛。史詩在刻畫人物性格方面的這種特徵為其後的古希臘文學所繼承。
赫克託耳的悲劇在於他不是宙斯的後裔,勝利屬於宙斯,屬於宙斯的兒子,這是註定的結局。赫克託爾作為凡人之子,很好地中體現了個體生命對命運的抗爭。阿基琉斯本有兩個選擇,如他的海洋女神母親所說,如果不參戰,他的生命得以保存,可以永生,如果加入特洛亞戰爭,迎接他的命運是死亡,阿基琉斯選擇了向命運挑戰,迎頭痛擊,死而無憾。我們知道,生命的意識,人本意識和自由觀念是古希臘文學的基本精神,以後也成為西方文學與文化的基本內核。荷馬史詩作了一個很好的開端。
與上面任性兇殘相異其趣的是,在第二十三卷 裡,阿基琉斯為從小一起長大的侍伴帕特羅克洛斯舉行葬禮,開展競技活動時,體現出阿伽門農治下的公平公正,阿基琉斯的寬容,無論是在全軍大會上,或是在議事會上,他們商洽後決定真正的勝負,公正頒獎,反襯出他們的另一面—— 一心一意毀滅特洛伊的殘忍。也許戰爭在外人看來,無所謂正義,但戰爭卻讓軍士必須站隊,必須選擇一個態度,對待族內與敵族的態度,截然相反,涇渭分明。這次競技活動很有意思,項目眾多:有賽馬、賽跑、射擊、拳擊、摔跤、擲鐵餅、穿著盔甲互鬥等,從荷馬史詩,可窺見兩千多年前,人類體育娛樂活動已相當豐富、有趣。而阿伽門農和阿基琉斯王,他們在決策國事時,有大將和智者參與,由群體決策,已體現民主之風。
「詩中經常提到命運。命運實際上是古人對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的模糊感覺和認識。規律是一種必然性,而必然性的表現往往帶有偶然性特徵,從而使人覺得不可預測,是某種外在力量的體現。在荷馬時代,人們對命運的概念還是比較模糊的。強大的外在力量使他們感到命運的不可逆轉性,但人的生存欲望又使他們強調自我追求,他們正是在這種矛盾和衝突之中探索命運的含意。」人們敬畏天神,正是對命運的惶恐而求安慰。
比如,愛神使嫁到希臘的斯巴達美女海倫和帕裡斯結合,帕裡斯因喜愛海倫擄去特洛亞,海倫的丈夫墨涅拉奧斯召集希臘友邦聯軍反擊,釀成特洛亞戰爭。之後,曾經和平在即,帕裡斯被海倫前夫打敗後可依約定將海淪歸還希臘一方。但陰差陽錯,特洛亞神箭手潘達洛斯受雅典娜蠱惑,最終還是射出飛向墨涅拉奧斯的一箭,又挑起了更加仇恨的戰爭,誘惑潘達洛斯的是榮譽,書中這許多偶然促成了必然之果。
人自身性格的缺陷,以及命運隱隱約約的露面,使古羅馬人對待天神的態度是矛盾的,一方面,要求自己虔誠以實物敬獻,哪怕知道戰爭是天上神明搗的鬼,他們為榮譽而戰時,依然會為眾神之父宙斯祈禱。另一方面他們又反抗命運的輦輪。神衹在他們心中也是模糊變化的,有時嚴肅善意,有時輕浮頑皮,詩中好幾處寫到天父宙斯解決不了妻女們對地上事物管轄的紛爭,然後撒手不管去玩樂,任天下大亂。
曾經,特洛亞軍被希臘聯軍從海上圍堵,追回城門,危在旦夕,特洛亞婦女遵從鳥卜師的話全城祈禱,祈求天神息怒,對帕裡斯劫持海倫原諒,可惜雅典娜並沒有被祈願打動,天神是不可揣摸的,這也可視為古人解釋不了命運的措辭吧。赫克託爾逃回特洛亞城讓婦女們祈禱,但他最後告別妻子安德羅馬克那一段,他所說的悲傷的預言,這一切將應驗。
「我的心也不容我逃避,我一向習慣於勇敢殺敵,同特洛亞人並肩打頭陣,為父親和我自己贏得莫大的榮譽。可是我的心和靈魂也清清楚楚地知道,有朝一日,這神聖的特洛亞和普裡阿摩斯,還有普裡阿摩斯的揮舞長矛的人民將要滅亡,特洛亞人日後將會遭受苦難,還有王后赫卡柏(母親)、普裡阿摩斯王(父親),我的弟兄,那許多英勇的戰士將在敵人手下倒在塵埃裡,但我更關心你的苦難(指妻子安德羅馬克),你將流著淚被披銅甲的希臘人帶走,強行奪去你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將住在(希臘)阿爾戈斯,在別人的指使下織布,從墨塞伊斯或許佩瑞亞聖泉取水,你處在強大的壓力下,那些事不願意做。你還有新的痛苦。」
最後,以老王普裡阿摩斯贖回兒子赫克託爾的遺體,特洛亞人民厚葬英雄為史詩結尾,似乎是開放性的,就像敘述人類綿綿無盡的歷史故事,由於個人人生有限,而歷史無涯,講敘者不得不在某個時間點中止,暫告一段落,以事件的暫時平息作結,《奧德賽》還沒看完,但想到的是維吉爾的《埃涅阿斯紀》的經典續寫,而且,赫克託爾的妻子安德羅馬克在為夫哭喪時,她早預言了特洛亞日衰而亡的命運,她與赫克託爾的唯一兒子,特洛亞的小繼承人將被希臘的阿開奧斯人從望樓上摔死,皇室女性將成為可憐的女俘運往希臘的空心船,日後將遭百般凌辱,以完成希臘人因為普裡阿摩斯之子帕裡斯劫持斯巴達美女海倫的復仇。
正如安德羅馬克所說,赫克託爾在悲慘的戰爭中不是個善心的人,我想說,所有參戰者在戰場上要保持自己的生命,刀光血影,拼得你死我活,再加上個人只為自己的族群利益賣命,都不可能是善心之人。而冤冤相報又何時了?《埃涅阿斯紀》也如《伊利亞特》一樣,以徵服者埃涅阿斯去「西土」羅馬殺死當地的圖爾努斯王作結,隱喻中的、也是史實中的凱撒大帝勝利了。
原來維吉爾在《伊裡亞特》裡讀出了故事玄念,才有了他的續寫思路,在阿基琉斯與埃涅阿斯激戰時,天神們挽救了埃涅阿斯的性命,也預示了普裡阿摩斯日漸勢微,埃涅阿斯將建造新的繁榮(他們本是伯侄關係),而發現這些書寫關聯是很有趣的,《伊裡亞特》裡阿波羅說:
「讓我們把他(埃涅阿斯)救出死亡,倘若阿基琉斯把他殺死,也會惱怒克羅諾斯之子宙斯,命運註定他今天應該躲過死亡,使達爾達諾斯氏族(特洛亞人)不至於斷絕後嗣,因為克羅諾斯之子宙斯對他最寵愛,遠勝過凡女為他生的其他孩子。普裡阿摩斯氏族已經失寵於宙斯,偉大的埃涅阿斯從此將統治特洛亞人,由他未來出生的子子孫孫繼承。」
巜伊利亞特》裡有一段阿基琉斯與老王普裡阿摩斯和解後的表情描述,寫得很有意思:「在他們滿足了飲酒吃肉的欲望之後,普裡阿摩斯不禁對阿基琉斯的魁梧與英俊感到驚奇,看起來好似天神。阿基琉斯也對普裡阿摩斯的態度與談吐感到驚異。」當我們與人為善時,這善自帶光芒,而當他們把各自可悲的命運推為上天的神意時——阿基琉斯不久命殞,老王的國盛極而衰而滅,又給人一種說不清的巨大的悲愴之感。
荷馬史詩分兩部,即《伊利亞特》與 《奧德賽》。有人形容,前者意為「一系列的戰績」,後者意為「漫長而曲折的旅程」。兩書氣質迥異。《伊利亞特》是一部描寫戰爭英雄的史詩,表現那個「英雄時代"的英雄主義理想,它偏於史,一場接一場的戰爭,血脈噴張,纖毫畢現,氣氛亢奮急促;《奧德賽》則偏於詩,一次又一次的漂泊奇遇,殺巨人,遇神女,食忘憂果,浪漫主義色彩濃厚。難怪木心說《伊利亞特》陽剛,是寫給男性看的,類《三國》《水滸》;而《奧德賽》是女性的,溫和的,富人情味的。木心認為,荷馬史詩是人類健康活潑時期的詩,其風格有四個特點:迅速,直捷,明白,壯麗。
我們來看看這部史詩的藝術特點。遊吟詩人口述的流暢性、有些句子會反覆重複,以便提起記憶線索。冗長的、多個頭銜的尊稱,比如「埃阿斯啊,披銅甲的阿爾戈斯人的首領,
神明養育的佩特奧斯的親愛的兒子」,我們獲知的是三個身份信息:首領、神之子、人之子,這眾多關係相當於人物出場介紹。以身體部分指代美女,形容婦女的美貌冠以前綴:美頰的或白臂的。比如白臂的安德羅馬克(赫克託爾之妻)、白臂的某某女神,美頰的某某女奴等,一兩個詞,活靈活現,信息雖少,卻令人印象深刻。
閱讀荷馬史詩,可了解當時的祭祀風俗,古代人朝拜天神的心理,以及其它民俗風情,比如老普裡阿摩斯王向阿基琉斯贖回兒子赫克託爾的屍體時,帶了如下贖禮:包括十二件漂亮的袍子、鬥篷、毛毯,同樣件數的披衫及襯袍,金子整整十塔蘭同,還有兩個光亮的三腳鼎、四口大鍋、一隻精美的酒杯……我們看出其中大多是生活用品,這的確與古代工藝技術落後且並不普遍相關。另一例可從古代競技場上的獎品看出來。
阿基琉斯為侍伴帕特羅克洛斯舉行葬禮時,安排了士兵競技比賽,競賽獎品包括:雙耳鍋、雕花鍋、銀調缸、鐵塊、斧頭、長桿槍、馬匹、牛騾、女人、黃金、敵方的盾牌和甲冑等武裝戰利品等。我們看見,在工藝品不發達的古代,實用金銀銅器具或工藝品是非同尋常的珍稀品,而現成的運輸或作戰工具牲畜也佔了一角,女人(常常是劫來的女性被當作女奴)被視作與牲畜同等地位,可換算一下,「一口可燒火的三腳大鍋,按希臘人估算可值十二頭壯牛;一名女子被帶到場中央獎給輸方,那女子熟悉各種活計值四頭壯牛。」即一名女子的價值不及一口大鍋。王室互贈的禮物可能是一隻銀調缸,由著名的西頓匠人精工制,它飄洋過海或翻山越嶺抵達友邦國,成就一隻調缸美美的曲折故事,神話傳說更加增了它的文化價值,當然,在某些國與國之間,國事互訪之間,至今仍延續著這種互贈精緻工藝品的傳統。
2020/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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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思
左手握文字,右手握生活,並時常被兩者拋棄和接納,她不想過多言說自己,更相信日色賜福予生命的公允,她的夢與你日日夜夜寓居的夢交纏、共生,並沒有太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