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楓子
離開orange的火車上，欠欠遞過來一個洗好的蘋果，我咬了一口，突然就哭了。走得乾脆，從來沒想到和蘋果道別。以為最不舍的會是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的夥伴們，從來沒想過，相處時間最長的，其實是林間小路兩旁一樹一樹的小傢伙。
此時，它們都在我的腦海裡，正轉著大紅裙擺，在樹上同我招手。一陣風吹過，那股涼爽讓它們忍不住閉起眼睛，感受恣意秋意。
然而，摘蘋果的第一天，我還滿心厭惡和擔憂。厭惡纏繞的樹枝讓我夠不到蘋果，擔憂自己做不好這份工作。一天工作結束，欠欠累得躺倒就睡著，我卻沒有休息的心思，一心猶豫著要不要轉移。
Orange有好幾處蘋果農場，採摘的時間會持續兩三個月，於是工人們便會隨著團隊移動。只要你願意，就可以跟著部隊一直採到季節結束，如果不願意，就像我們一樣，可以隨時走人。眼看著第一批入住帳篷的十幾個人，最後只剩我們六個華人。看到草地上的帳篷又撤走了幾個，便知道人少了，在廚房見到新面孔，便曉得又有新人加入啦。驕傲的蘋果，居高臨下，看著不安的人們這般來來去去，似乎從來不想知道，別人在想什麼。
在龐大的英文語系包圍下，我們自成一派，華人六人組。每天同進同出，嘰裡呱啦中國話，好不熱鬧。看起來，也很是顯眼。加上兩個臺灣弟弟採蘋果速度之快，驚得別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我雖然摘得慢，但是看到他們受到誇獎，好像也跟著沾了光，得意洋洋。而儘管已經是最快速度的他們，依然每天都在挑戰自己的極限。
榜樣如他們，我也被激發著鬥志，從一天一箱到三箱，終於第一次覺得累。欠欠立志要在離開之前摘到4箱，可惜夢想來不及成真。她無所謂，我反而較真了起來，總覺得我們已經具備了一天兩人8箱的能力。之前從不對此抱有希望，等到終於看到了希望，火車卻開走了。每天走進蘋果林，就像上戰場一樣，在奮戰和徵服的求勝心下，顧不及欣賞。每每抬頭一眼鮮紅，歡喜得下意識伸手去摘。反正那些鮮紅儘管離開了大樹，搬到了大大的木箱裡，還是很好看。像愛美的小孩，一點裙角都捨不得翹。
別樣的鄉間小路，被果樹和天空包圍。背起布兜子，挎上步子，塵土在腳下飛揚，儘管只是幾個人的陣容也覺得氣勢洋洋。也許是因為計件算薪資的緣故，即使只是摘個蘋果而已，仿佛要去拯救地球一般，大義凜然。摘了八九個小時還不過癮，農場裡的人都來催下班了都捨不得爬下梯子。弄得眼前的蘋果以為這群男男女女是為了它們才留戀這紅塵世界，紅裡透著得意，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有多麼自作多情。
對於採摘者來說，摘蘋果很容易，但若是要保證摘下的蘋果連著蒂又不能扯下葉子就有點勉強了。太順手的，容易連著葉，太頑固的，用力一扯又斷了蒂。恰好的力度就像某種心情，自在了，手指都像在飛。可對於蘋果來說，能不能順利被送進兜裡也是一件提心弔膽的事。一雙手一個不小心，任何一顆果子都有可能啪啪落地。平安無恙尚好，倘若摔出了傷痕，引來螞蟻乘果之危，將會面目全非。
當然，農場裡是不允許搖樹導致果子落地受傷。只是有些果子實在太高，站在梯子的最高層還是夠不到的時候，才會心灰意冷狠下心搖一搖。最可愛的是農場主，看到我們把兜裡的果子一下子倒進箱子，就心疼不已，提醒我們溫柔一點。若是聽到大把果子落地的聲音，大概是要心碎的。其實，一旦摘得熟練了，誰都不喜歡果子落地，因為彎腰比爬梯累多了，但掉地的果子若是完好無損還是要撿起來。農場主說，蘋果不能在地上坐太久，一個「坐」字惹得人對蘋果又多了一絲喜愛。尤其是見到大紅果子高高掛的時候，真是小心翼翼，生怕它受到一點傷害。一不小心落地，心痛十秒。既喜歡它們在樹上的樣子，又忍不住上了癮，一採為快。
往往一個星期不到，從頭到尾，小路兩邊的蘋果樹就被全部摘完。回頭望向盡頭的藍天，很空曠很遙遠。失去了蘋果的林子更像一條條質樸的鄉村路，沒有盡頭，好像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家。不過，農場主很快就會把我們和梯子一同載到另一條還沒有經過採摘的路上，又捨不得回家了。
在orange不到一個月的短暫時間裡，去過三個農場。第一個農場只工作了一天，Saeng覺得樹太高果子也不好採，第二天帶我們到了另一個農場。一個星期的時間，三四十個人，就把整個農場的果子都採完了。於是所有人帶上家當，買了帳篷，在第三個已經出了小鎮的農場附近安營紮寨。每天兩點一線，農場和家之間的距離，比大學時候從宿舍去教室的距離還要近。
第一次住帳篷，一住像安了家一樣。還記得搭帳篷的那天，大家都面露難色，法國姑娘Audrey苦著臉對我說「I don’t like it」，孟小玉說「我要哭了，生活怎麼會這麼苦」，登子和子誠依然不放棄尋找合適的住宿，「如果住不習慣我們就搬」，只有傻傻的mill看起來挺開心，「剛住肯定不習慣，等習慣了就好啦」。欠欠和我倒還好，我們都樂於體驗，雖然不願意又忍不住覺得新奇。
自此，我們仿若和蘋果住在了一起，成了農場的一部分。果然沒過幾天，大家的心思都在如何把蘋果快快地騙進兜裡來，住帳篷已經是小事一樁了。
人們越是拼勁，越是顯得蘋果們無憂無慮、悠然自得。這種吊兒郎當又嬌身百媚的尤物，最是討厭，又討喜。我浪跡天涯，也羨慕你安穩一世呀。
每天，我們如約而見，每天，你們都在列隊歡迎人類的到來。每天，無數的蘋果從我的雙手經過去往更遠的旅程，每天，都要帶走最好看的果子回家和小夥伴分享。那種高掛的誘人姿態，只有抬頭的人，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