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秋戰國時期,群雄並起,各諸侯國相與競逐,互不相讓,各國君主大都野心勃勃,秣馬利兵、加強軍備,以冀能開疆拓土,長保帝位,使自己的國家不被其他虎視眈眈的國家瓜分、侵佔,於是他們都竭盡全力提高實力,不遺餘力地訓練兵馬,儲備糧草、鑄造武器,準備伺機而動。而在這時,便有一種較為強大的力量出現在了各諸侯國中,而它,便是謀士的言辭了。由於此時局勢並不穩定,變化較大,各國多各懷疑心,於是,計謀的作用便得以凸顯。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打仗不僅拼的是武力,更比的是智謀。而作為最高掌權者的帝王、諸侯,自然也都曉得「高手在民間」的道理,需要有才學、智謀的士人來為他們分憂。於是,招攬賢才變成了許多位高權重之人的要務了。而平原君趙勝,便是其中較為有名,且禮賢下士、知人善任的一位了。
其實,平原君起初也並未十分禮遇許多出自鄉野中的士人,或許,他也並未指望能依靠那些人完成什麼大的功業。他對待賓客的態度,也僅限於不即不離,並未對一些出身普通,但學識過人的士人表現出十分尊重的態度。從他後來說的「勝不敢復相士」便可以看出,他的確有敬慕有識之士的愛才之心,也有些識人之才,但卻並不十分懂得賢士的心理,判斷、品評人才也僅僅依靠手下人的推薦和士人在外的聲名,較為片面。對於某些士人,他也並未深入地與他們接觸,有時,他也會僅憑著直覺去「相士」。而這種輕率、功利的態度,便直接導致了他對部分有識之士的輕慢和選材的失誤。
在我看來,平原軍養食客的初衷,或許僅僅是為了跟風,在外樹立自己的賢名,並借著數量龐大的門客來保持自己的地位穩固、不受威脅,讓一些較為強大的勢力重視自己,以免被輕易排擠掉。他之所以能夠多次在被罷相後又順利復位,與他廣交天下有識之士,手下有許多足智多謀的人幫他出謀劃策有很大關係。於是,最初在平原君眼裡,自己與謀士之間只是互利互助的關係,他供養這些謀士,謀士們為他出謀劃策,保全他的爵位與俸祿。
所以,起初他對一些不大可能給自己帶來利益、並不十分熟悉的普通百姓提出的要求,並不十分關心,也並未意識到群眾的力量是巨大的。而也就是因為如此,使得他因一時不慎吃了大虧,幸而他及時醒悟,作出了根本上的轉變,才平息了這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禍患,並使他的品行修養從此更上一層樓,獲得了眾多百姓的愛戴,也有越來越多的謀士來助他成就一番事業。
而這一徹底的改變,要從平原軍家中的一位美人的一笑說起。平原君身為趙國貴族、皇室子弟,自然也像眾多有權有勢之人一樣,家中有許多美女、姬妾。她們雖然容貌美麗,能歌善舞,大多有一技之長,但卻並未都有良好的修養。而平原君也並未去注意、操心這些瑣碎之事,畢竟,他的精力也是有限的。殊不知,這卻給他帶來了一場頗大的麻煩,讓他從此徹底改變了之前輕視普通百姓的作風,在此之後,他變得對每一個普通人都溫善謙恭,坦誠相待,可謂是吃一塹長一智,故而最終得以躋身戰國四公子之列,名傳千古,成為後世眾多賢人心中的明主。
不過,這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對於平原君的美人來說,卻是一個極大的惡運,害得她被平原君下令斬首。而這位美人之所以下場悽慘,卻似乎可以稱得上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但若就事論事,這位美人也似乎勉強能算得上是個無辜的犧牲者,白白承受了一個頗大的罪名,她得罪躄者、恃寵而驕的原因中,也少不了平原君和當時社會風氣的推波助瀾,以及躄者的偏激、嚴苛。其實,她也並未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罪不至死,甚至可以說她做事時也是受了平原軍默許、庇護的。並且,在得知後此事後的一段時間內,平原君也是支持她的。下面,讓我們一起來欣賞一段《史記》,來了解一下這段出人意料的前塵往事吧。
「平原君趙勝者,趙之諸公子也。諸子中勝最賢,喜賓客,賓客蓋至者數千人。平原君相趙惠文王及孝成王,三去相,三復位,封於東武城。
平原君家樓臨民家。民家有躄者,槃散行汲。平原君美人居樓上,臨見,大笑之。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門,請曰:「臣聞君之喜士,士不遠千裡而至者,以君能貴士而賤妾也。臣不幸有罷癃之病,而君之後宮臨而笑臣,臣原得笑臣者頭。」平原君笑應曰:「諾。」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觀此豎子,乃欲以一笑之故殺吾美人,不亦甚乎!」終不殺。居歲餘,賓客門下舍人稍稍引去者過半。平原君怪之,曰:「勝所以待諸君者未嘗敢失禮,而去者何多也?」門下一人前對曰:「以君之不殺笑躄者,以君為愛色而賤士,士即去耳。」於是平原君乃斬笑躄者美人頭,自造門進躄者,因謝焉。其後門下乃復稍稍來。是時齊有孟嘗,魏有信陵,楚有春申,故爭相傾以待士。」
平原君的府第與一些普通百姓的住宅相鄰。一天,一個跛腳的百姓正搖搖晃晃地拿著木桶去井邊打水,由於行動不便且不能讓水灑出來,這個人走得異常艱難,並且由於殘疾,他行走的姿勢也是十分怪異,左拐右拐,仿佛要摔倒一樣,顯得頗為滑稽。而在平原君家的樓閣上正好能看見這位百姓,於是,這一幕便落入了一位美人的眼中。美人見了行動這般滑稽的人便忍不住大笑,一面對這位殘疾人指指點點,嘲諷他衣衫襤褸,極為卑賤,不自量力。與深受平原君寵愛、遍身綾羅的美人相比,躄者既沒有強健的身體,二也沒有權勢,三無錢財、才能,看起來的確十分可憐。
然而,這位躄者卻堅決不肯「好男不跟女鬥」,息事寧人、忍氣吞聲。相反,他異常重視自己的尊嚴,不容許任何人侮辱自己。於是,第二天早上,躄者便毅然決然地上門請命,絲毫不懼平原軍的威名,光明正大地向他請求:「我聽說公子您愛惜人才,而賢人之所以都從數千裡以外的地方跋山涉水、背井離鄉來侍奉您,是因為您重視人才勝過對美女等享受的喜愛。我雖是一介布衣,又很不幸地染上了疾病,兩腿皆跛,難以像正常人一樣平穩地行走,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怨不得誰。奈何您家中寵愛的姬妾非但不憐憫我,反而故意嘲笑羞辱我,這有損公子您的形象,希望您能將笑話我的人斬首,並將她的首級送給我。
平原君對此事不置可否,隨口說了一句:「好吧。」便敷衍著送走了那位躄者,心想:諒一個百姓也翻不起什麼風浪,這樣應該就沒事了吧。適想,又有哪位王公貴族能紆尊降貴地為姬妾犯下的過錯向平民道歉,又有誰能放下身份,認真聽取百姓對自己的批評呢?在當時,仗勢欺人、橫行霸道的貴族比比皆是,能像平原君那樣禮賢下士的貴族,幾乎是鳳毛麟角,沒有幾個百姓敢於挑戰他們的權威。在一般人眼裡平原君已經算得上知錯能改,善於悔過,謙恭有禮,尊重平民的模範貴族了,畢竟得到如此待遇,理應息事寧人。畢竟,躄者也並未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又何必一定要與婦人女子計較呢?
可惜,躄者卻對平原君這種陽奉陰違、敷衍了事的做法並不買帳,他也並不覺得平安軍的處置方法有多麼的合理,值得他感恩戴德,就此不了了之。相反,他認為平原君的這般做法,很不利於其招攬賢士、獲得賢人的幫助,提高聲望。於是,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躄者暗中在平原軍的門客中四處宣揚此事,並大訴冤情,告誡、提醒那些賓客:「天下烏鴉一般黑,平原君也是個重色輕士的人,不值得使人們為他效力。」眾所周知,沉迷女色,荒淫無道是明主的大忌。於是,聽聞此言,許多門客紛紛收拾行李,陸續離開了平原君的府第,另覓良主。
起初,只是一個兩個謀士離開,平原君也並未覺得怎麼樣。過了一年多,平原君的門客只剩下不到一半了,察覺此事,平原君也不禁六神無主,十分著急,慌忙來到門客們的居所謝罪。他向賓客們詢問:「我趙勝向來款待諸位時,從未察覺到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大家又為何對我不滿,離去的人這麼多呢?」一位門客上前回答說,因為您始終不肯殺掉笑話跛足人的女子,所以我們認為您愛好美色而輕視人才,於是我們便離開了。」
當初,平原君在送走躄者後,確實在私下說過:「這個跛子竟敢因為笑話他的原因,要求殺掉我的美人,是不是太過分了?不自量力!」這樣的言語。既然如此,這些謀士離去也是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了。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樣的地步,平原君也無話可說,只得不再包庇那位犯事的美人,親自提著她的首級到躄者家登門謝罪。畢竟,為了一個美人得罪一大批謀士,斷送自己的前途,實在不划算。平原君斬美人首,登門向躄者謝罪的舉動,的確挽回了眾多謀士。聽聞此事,許多遠方的士人也都慕名而來,平原君的名聲越發響亮。不過,就當時形勢來看,平原君亦是騎虎難下,無論如何都必須給眾人一個交代,可見,他也是個善於審時度勢、能趨利避害,八面玲瓏的人,懂得權衡利弊,量力而行,在美人引發眾怒之後便不再坦護、包庇她。由此可見,知錯能改,敢於面對,接受懲罰,才不會一錯再錯。
而就那位驕橫的美人來說,她也是咎由自取。平原軍最終下令處死她,也可以稱得上是無可厚非,無傷大雅。儘管那位美人的性格是由平原君嬌慣出來的,但這位美人也不該隨意笑話他人,侮辱他人,也應該意識到自己的地位實際上並不高,絕不能信口雌黃,逾越自己的本分去評論他人。而且,她應該也知曉躄者登門一事,而她卻並未因此悔改,也未主動向躄者道歉,而是心安理得地對躄者置之不理。而平原君之所以私下說出蔑視躄者的話,也多半是在聽了這位美人的一面之詞之後做出的武斷決定。儘管平原君治家不力,被眾人厭棄後拿這位美人做了替罪羊向躄者謝罪的舉動似乎有自欺欺人的嫌疑,但這位美人有錯在先,知錯不改的事實,也是無可掩蓋的。
所以,我們一定要謙虛待人,不輕視任何人,絕不隨意侮辱他人,要善於反省,及時改正錯誤,重視人才。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在發展的道路上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