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洞庭湖贈張丞相 孟浩然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提到吟詠洞庭湖的名句,大家耳熟能詳的就是李白的「樓觀嶽陽盡,川迥洞庭開」,杜甫的「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還有這首《望洞庭湖贈張丞相》中的頷聯「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這首詩的寫作時間要早於李杜,並且以氣象論,這一聯也勝過李杜的詩篇,在煙水浩渺的洞庭湖,在驚濤駭浪之中,詩人所處嶽陽城迎浪而立,似乎有巍然於天地之間的氣概,憑此就勝過了李杜。兩宋間蔡絛在《西清詩話》中稱「洞庭天下壯觀,騷人墨客題者眾矣,終未若此詩頷聯一語氣象」,這評價並未誇大。
但是,對於這首詩的評價,又充滿了爭議,主要集中在後兩聯中。明末大儒王夫之就指責「孟浩然以『舟輯』、『垂釣』鉤鎖含題,卻自全無幹涉」,而清中期屈復在《唐詩成法》中亦稱「前半何等氣勢,後半何其卑弱」。讀全詩,從表面上看,似乎後兩聯與前兩聯的聯繫的確不大。如何從氣勢浩渺的洞庭湖一下轉到對張九齡丞相求取功名呢?
今天,也有學者認為這是幹謁詩的一種格式,前面顯露才華,後面表達心願。這種說法也許源於近代高步瀛所編的《唐宋詩舉要》,在這裡高步瀛引用其老師吳汝綸的話「唐人上達官詩文,多幹乞之意,此詩收句亦然,而同意則超絕矣」。的確,先展露才華,再提出願望,應當是幹謁詩的一種格式,但應當不是唯一的形式。例如杜甫的《奉贈韋左丞二十二韻》,就是一首著名的幹謁詩,詩中自然也有展露才華的地方,但中間多表露懷才不遇的憤懣之情,最後亦表露出若不得重用則將辭京而去的志願。而唐末杜荀鶴《投長沙裴侍郎》「此身雖賤道長存,非謁朱門謁孔門。秪望至公將卷讀,不求朝士致書論。垂綸雨結漁鄉思,吹木風傳雁夜魂。男子受恩須有地,平生不受等閒恩。」全詩也並非顯露才華,只是表達了希望裴公推薦自己的迫切心情,但也有不失儒士風骨的傲然之氣。
其實,解讀這首詩,關鍵是要比較一下孟浩然此詩與李杜詩句的區別。李杜詩都在渲染境界之闊,洞庭之廣,杜詩中則多了時間流逝之急。李白寫詩時,正逢流放途中遇赦放還;而杜甫寫詩時,正流浪於湖南一帶,距離自己心中的故鄉越來越遠。因此,李白詩中可以看到境界極其開闊,而杜甫詩中則顯得茫然無際。孟浩然寫詩時,正逢盛世,因此他在詩中描寫了波濤搖撼嶽陽城的雄偉景象,這是李杜詩中沒有表現的。
此刻,雄壯豪邁的大唐氣象,也正如這浩瀚的波濤一般,搖撼著詩人的心。他立於這壯闊的風景之中,心中自然也湧起了萬丈豪情,但可惜他沒有機會在這個盛世一展才華,因此張丞相就成為了他寄託理想之人。詩的後兩聯中,蘊含了詩人無法遏制的報國之心,這種雄心與前面的壯闊風景是相互呼應並一氣貫通的。王夫之沒有讀出這種雄心,是因為他處於明末清初之際,功名之心早死,因此也就讀不出,或者不想讀出這種感受。當然,這也並非是格式問題,而是詩人內心情感的真實反映。
這首詩應當是起了一定作用的,因為張九齡不久就將他招至自己幕府,這可能是孟浩然一生中唯一的仕宦經歷。不過此時張九齡是被權相李林甫排擠出朝廷的,政治上已經失意,不可能給予孟浩然更多的機會。因此孟浩然不久後也就重返家中隱居,兩年後遇見了貶官而歸的王昌齡,兩人相談甚歡,痛飲數日,孟浩然背上毒瘡發作,隨即去世。半年後,好友王維以殿中侍御史知南選,路過襄陽,得知孟浩然死訊,悲不自勝。於是寫了《哭孟浩然》一詩悼念老友「故人不可見,漢水日東流。借問襄陽老,江山空蔡州」。山川依舊,大江東去,可不知多少這樣的才俊之士被淹沒於滾滾紅塵之中,孟浩然也只是一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