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城市國際化，韓國，松島新城，國際新城，國際化教育，國際化生活方式，國際會議，U-City，U-Life，產業集群
作者簡介
覃文奕 華高萊斯產業諮詢事業部澳大利亞雪梨大學城市與區域規劃專業碩士。對海洋科技、大視覺、農業科技、電子競技等產業有深入研究。
無論是新加坡、特拉維夫這樣的國際大城，還是美因茨、土魯斯這些獨具特色的中小型國際城市，都是先有城市，後有國際化的進階過程。但城市國際化的答案是非標準化的，世界上也有一類國際城市，自城市發展之初就綁定國際化屬性。
杜拜用50年時間奇蹟般地從平地上生生拔起一座國際新城！杜拜從最初建機場、買航班、建航司，一躍成為航空樞紐；再到建酒店、建商場、建海島，驟然霸屏全球；如今又發展轉機醫療、轉機培訓，穩穩抓住知識經濟的浪潮，終於坐上了全球城市的寶座。網上流傳著這樣一個段子：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丟到杜拜撿垃圾。杜拜令國際人群嚮往的程度，和它的土豪程度，可見一斑。
杜拜是國際新城的極致化樣板，卻不是每個城市都適合的成功手冊。根據《中東經濟文摘》(MEED)2014年6月數據，當時杜拜有11個總金額為2400億美元的大型項目正在進行①。這是什麼概念呢？2014年我國社會固定資產投資排名前16的省（市區）之和還不足2400億美元。所以說想要複製杜拜的新城建設之路，壓力頗大。
世界之大，難道沒有我們可學之路？不妨來看看亞洲版的國際新城樣板——韓國松島新城。這是在2002年時任總統盧武鉉提出「向東北亞中心國家飛越」的口號下開始建設的國際新城。從2005年開工至今，僅十餘年的建設讓這座從零開始的新城展現出國際化的氣質。這裡國際機構聚集，包括聯合國綠色氣候基金（GCF）秘書處在內的15個聯合國機構及國際組織來此落戶②。這裡國際產業領先，生物醫藥年產量位列全球之首③。這裡國際人群數量也在穩步增長，外籍人口比例為2.5%，遠遠高於仁川的平均水平④（統計數據截至2018年12月）。
松島新城
建設這樣一座國際新城需要多少錢呢？松島新城總成本最初估計僅為2400億美元的10%——240億美元。實踐至今有所調整，估計為350億美元，依然價廉物美[1]。這個「平民版」國際新城的打造手冊顯然是能夠為我國更多城市所借鑑的。那麼，它是如何精打細算地實現這一切的呢？
一、造殼要省錢：可花可不花的，一分都不花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有趣的靈魂萬裡挑一。」既然皮囊已經不是最重要的因素，那麼作為一個「平民版」的國際新城，最能夠省的就是打造「皮囊」的錢。
自造流量太貴，「攔路搶人」也行
選址正確，就是最大的省錢。杜拜處於沙漠之中，要什麼沒什麼，只好豪擲千金，造機場、買飛機，吸引了第一波人。而韓國建設國際新城之時，政府正處於戰後最嚴重的經濟衰退期，造設施引流之法難以踐行，韓國便選擇在人流最密集之處「攔路搶人」。
造不起機場，可以蹭機場。仁川國際機場是國際人群進入首爾乃至韓國的主要入口。仁川國際機場是為了滿足21世紀首都圈航空運輸需求而打造的東北亞樞紐機場，也是韓國最大的民用機場。仁川機場航程三小時內有百萬人口的城市達61個，服務範圍覆蓋世界近1/3人口[2]。在這樣的國際樞紐周邊地區建設國際新城，顯然是合理的。
仁川機場
與此同時，首爾都市圈是韓國最大的人口寶庫。早在2000年，首爾都市圈人口已經佔到全國人口的46.2%④。雖然新城難以匹敵國際大都市首爾所有的強吸引力，但是，首爾都市圈的持續發展勢必帶來對外疏解的需求。2010年首爾都市圈繼續擴張，人口佔比增至48.9%，但首爾市人口佔比卻從2010年的46.3%下降至41.1%⑤。首爾都市圈持續發展帶來的人口疏解，能夠為周邊新城的發展提供人口基礎。
松島距離首爾市車程45分鐘，距離仁川國際機場車程20分鐘，既能獲取仁川國際機場的國際人口流量，又有首爾都市圈的本國人口支撐，實乃攔路搶人的寶地。
松島新城
巨星成本太貴，親民路線也行
作為國際新城，得有國際化的城市形象。杜拜以各種新奇、獨特的建築一次次讓世界為之驚嘆，每個豪華建築的登場都如天王巨星般閃耀。然而，哈利法塔造價15億美元，棕櫚島耗資140億美元，世界島工程未完結就已投入800億美元。再看松島新城，在建設之初，仁川市和大韓民國企劃財政部向國會申請2120萬美元用於基礎設施建設，卻僅得到了560萬美元的財政預算⑥，這樣的經濟實力完全是數量級的差距。夢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打造國際化形象的錢，也得省。
松島新城
松島新城以全球城市的縮影為理念來打造，以似曾相識的親切感獲得認可。政府沒有向全球徵集頂級的設計作品，而是將主要地標建築委託給知名的美國建築事務所KPF 統一設計。KPF廣泛擷取國際城市的著名地標元素，借鑑紐約中央公園打造松島中央公園，仁川水道步行街(NC Cube Canal Walk) 與威尼斯運河異曲同工，松島會展中心（Songdo Convensia）媲美雪梨歌劇院，東亞貿易中心形似紐約自由塔。這些地標建築快速塑造了城市的國際形象，不僅韓國綜藝節目、電視劇將這裡選為拍攝取景地，還有國外歌手專程到松島新城取景拍攝，足見大家對其城市面貌的認可度。
世界第一太貴，亞洲領先也行
國際新城的發展理念也是國際化的。杜拜的發展理念就一直引領著世界潮流。2014年世界首個「3D」列印建築落地，2016年杜拜即宣布「3D」列印戰略，並且已經出臺規定「從2019年到2025年，要求杜拜每幢新建築的25％實現『3D』列印」。而在2018年區塊鏈成為大眾流行語之前，2017年杜拜智慧城總監艾莎賓賓什（AishaBinBishr）就已經指出：「到2020年，我們希望將杜拜打造成為首個以區塊鏈為基礎的政府。」但先進的技術也意味著高昂的試錯成本，杜拜或許能夠安然度過，但對於「平民版」的國際新城，這將是生命無法承受之重。減少試錯成本，就是省錢。
松島新城講求「不用比所有人快一步，只要比同伴快一步」，在發展理念的制定上，爭取做到亞洲領先。松島新城在建立之初，抓住可持續發展的浪潮，將「綠色城市」（Green City）作為其發展理念制訂城市發展計劃。整個城市根據世界上最廣泛使用的綠色建築認證標準——綠色能源與環境設計先鋒獎（LEED）進行建造，並成功建設亞洲首個LEED認證展覽廳、韓國首個LEED 認證學校、韓國首個LEED認證住宅大樓、韓國首個LEED認證酒店⑦。其核心區松島國際商務區（IBD）更是首版LEED社區規劃與發展評估（LEED-ND v1）的1.0試點⑧，成為當時亞洲僅有的三個LEEDND項目之一。
採用相對成熟的技術作為城市發展理念的支撐，能夠保證城市建設的順利進行。當智慧城市成為發展熱點時，松島新城與釜山、首爾麻浦區共同成為信息城市（Ubiquitous City，U-City）首批試點，分別實驗新城、新鎮與已有城市三大類型的U-City 打造。當時全球智能技術巨頭思科(Cisco) 已提出智慧城市的規劃藍圖——擁有智能交通、智能家居、智能辦公等智能化城市設計手段。松島新城便與思科合作，建設智慧城市基礎設施，提供智慧應用（U-Life）服務，肩負起建設韓國乃至世界最智慧城市的使命⑨。
不造機場帶人流，而蹭國際樞紐、大都市圈的人流，不多花一分錢就站在了人口寶庫門前；不請最著名的建築設計師，而借鑑最著名的國際建築，不多花一分錢就打造了國際化的城市面貌；不做先進理念的世界首個探索者，而成為先進技術的亞洲率先使用者，不多花一分錢就成為國際理念的亞洲先驅。松島新城就是靠著這樣的精打細算，才能把錢用在刀刃上，做最重要的事情。
二、填瓤要砸錢：不該省的錢，一分都不省
城市競爭時代，「如何裝人」已不是最重要的，「如何搶人」才最重要。為城市定製內容，用內容吸引人才，是新時代的「搶人之法」。因此，城市內容是打造國際新城中絕不能省錢的部分。
商務內容不能省，會議設施高配置
一場國際性會議能為城市帶來什麼？金磚峰會、G20峰會這樣的政治類高端會議提升了廈門、杭州在全球的知名度，帶來了響亮的名；大數據博覽會這樣的專業類高端會議，讓貴陽吸引了全球大數據企業入駐，帶來了實在的利。松島新城以國際會議引爆區域，帶來了名和利，更開啟了商務精英進入區域的篇章。
松島新城打造了國際級會展中心——松島會展中心（Songdo Convensia）。主展廳擁有亞洲最大的無柱跨度，同時也是首個獲得LEED認證的亞洲會議設施。中心與智慧城市U-City系統相連，配備了尖端信息通信基礎設施，便於會議的高效舉行⑩。同時，在會展中心周邊配套了6個五星級酒店、大型購物中心等設施，以保障商務人群的參會需求。
松島會展中心
松島新城依託高配置的會展中心，積極申辦高級別國際會議，增加了「名」。這裡曾舉辦過世界環境論壇、亞太城市頂峰會、G20副財長會議/中央銀行副行長會議UNESCAP總會、模擬聯合國會議等政治類高端會議，這些世界性會議往往能夠動員上百個國家、數千名代表前來，極大地提升了松島新城的國際知名度。
松島會展中心也為「利」而開會。松島會展中心承接房地產招商引資博覽會、亞太種子協會（APSA）韓國大會等專業會議，賺取直接利益。更重要的是，松島會展中心舉辦與其產業發展息息相關的亞洲生命研究大會、世界乳腺癌學術大會等，與其產業發展良性互動，帶來長期的利益。
國際會議的聚集，吸引了15個聯合國機構及國際組織落戶松島新城。聯合國綠色氣候基金（GCF）2011年在仁川松島會展中心舉行第二次理事會會議，並決定仁川松島為聯合國綠色氣候基金秘書處所在地。緊隨其後，世界銀行韓國分部、全球綠色增長研究所、聯合國可持續發展辦公室等均落戶於此。韓國仁川經濟自由區域（IFEZ）專員李永根（Lee Yeong-Geun）說：「展覽和會議行業對於松島國際區具有全球競爭力至關重要。」
生活內容不能省，居住設施超配套
國際新城要實現長期的活力營造，不僅要吸引人前來開會，還要讓人留在這裡生活。松島力爭打造不同於首爾更不輸於首爾的環境，讓人感覺這裡不是大都市，但仍有大都市的繁華，雖然身在韓國，但仿佛生活在世界。以綠色城市和智慧城市為底板，松島新城大力興建國際教育超配套、國際休閒超配套、國際服務超配套，為居住在此的人群構建起國際化的生活方式。
松島水街
松島水街
松島以國際化的教育機構為引擎，奠定國際社區基石。學校教育是家長最關心的問題，好的教育條件能夠成為精英家庭進駐的吸引力。松島引入了美國查德威克國際學校作為基礎教育，並打造仁川國際大學城，吸引紐約州立大學、喬治梅森大學、猶他大學、根特大學等國際知名大學來此建立分支，提供從幼兒園到大學的全齡國際教育。同時，高校科研能力及其培育的人才也是未來產業發展的動力。
為了吸引國際精英長住松島，松島還為其定製了高品質的休閒生活。國際化的購物商街，隨處可見的咖啡館、西餐廳，提供了無異於國外的生活環境。為了滿足高端人才高於其他教育水平人群的「文化需求指數」，松島相繼設立了「三碗」（Tri-bowl）文化中心、仁川藝術中心，提供融合現代科技的表演、展覽和藝術培訓功能。此外，為了滿足人才對運動休閒的需求，除了在40% 綠地率的城市空間中設置活動空間，在中央公園的河流中開展水上運動，松島還特別引進了全球著名的傑克尼克勞斯（Jack Nicklaus）世界級高爾夫球比賽場地及賽事。
Tri-bowl
Tri-bowl
Tri-bowl
不僅如此，松島還提供了保障國際人群在松島便利生活的「軟體設施」——外國人支援中心。中心提供韓國語教育、韓國文化教育、信息化教育、家庭諮詢、勞動諮詢、居留諮詢、法律諮詢等服務。
松島新城的系列超配套構建了國際化的生活方式，使之成為國際人群的安家之選。截至2018年9月，松島的外籍居民比例達2.5%，遠遠高於仁川經濟自由區整體1.8%的比例，與2.7%的首爾外籍人口佔比已經十分接近（首爾為2018第一季度數據）。都市圈人群也因高端的城市功能來此聚集，二者共同形成松島的主要居住人口。
仁川外國人口數量變化情況（2003-2019 年），資料來源：IFEZ 統計數據，ifez.go.kr
就業內容不能省，國際產業最前沿
產業是重要的吸引磁極，也是核心的城市內容。人才只有能夠在此工作，才能更長遠地在此生活。松島新城積極響應國家政策，探索世界前沿科技，成為人才實現自我的土壤。2003年韓國政府發布「十大增長動力產業」，並計劃對相關的研發和設備投資實行優惠的稅收政策。松島新城根據自身情況，從中選擇知識型製造業和生物醫藥產業，並針對不同產業採取了對應的發展模式。
松島新城採取「研髮帶動」模式，發展知識型製造業，打造了以研發為主的知識與信息產業園區和以製造為主的高科技產業集群。政府一方面大力引入國際尖端研發機構，負責尖端技術創新；另一方面，出資組建科技公園（Techno Park），為中小企業提供工業技術支持、信息和通信技術（ICT）融合支持、市場拓展支持、基金會資金支持等服務，從而促進中小企業研發創新。知識與信息產業園區與高科技產業集群所涵蓋的專業門類是相互對應的，因此研發和製造能夠順利對接，實現成果就地轉化。
在這樣的模式下，包括IBM，京信電子（Kyungshin），萬都海拉電子（Mando Hella），海爾曼太通（Hellerman Tyton）等在內的53家公司已經入駐知識與信息產業園區，高科技產業集群也聚集了萬都博澤（Mando-Brose），TOK 先進材料（TOK Advenced Materials），韓國安靠技術（Amkor Technology Korea）等22家公司。
在發展生物醫藥產業時，松島新城則以「龍頭帶動」模式構建起產業生態。松島培育了全球第二大單克隆抗體生產企業賽爾群（Celltrion），三星生物製劑等龍頭企業也相繼入駐。松島以龍頭企業為核心進行產業拓展。一方面，鼓勵龍頭企業與本地大學合作，共同研發新技術。2018年Celltrion 就和延世大學健康系統合作開發了新的腦血管疾病藥物。Celltrion 高管還表示，他們將持續通過與延世大學衛生系統的協議推動開放式創新，以確保多類新藥物的研。另一方面，讓龍頭企業與社會資本合作，共同孵化新企業。五松醫療創新基金（KBIO Health）未來將與Celltrion 這樣成功的生物技術企業合作，培育1000家生物技術公司。由此，形成以龍頭企業為核心的產業集群。
松島至今聚集了60家與生物醫藥相關的公司及機構，生物醫藥年產量達560000升，遠遠高於舊金山、新加坡等城市，位列全球之首。什麼人在，決定什麼人來——包括德國默克公司（Merck of Germany）和通用電氣醫療集團（GE Healthcare）在內的國際知名醫藥機構也紛紛入駐松島。
三、杜拜或許只有一個，但松島可以有很多
松島這場國際新城的實驗還在進行中，筆者認為，到目前為止，它是成功的。復盤這場新城實驗，國際商務活動成功吸引了大量商務精英以及15個聯合國及國際機構入駐；國際化的生活方式使得松島人口快速增長，並擁有與首爾相近的外籍居民比例；國際知名知識型製造企業和生物醫藥企業相繼入駐松島，目前松島生物製藥產量位居全球第一，並且逐步成為國際生物醫藥中心。從實驗的路徑和階段結果來看，這場國際實驗都是值得肯定的。
松島新城人口變化情況（2003—2019 年），資料來源：IFEZ 統計數據，ifez.go.kr
至於松島目前的人口離規劃的25萬-30萬還有所差距，甚至在《每日郵報》中，這座人們嚮往的、以高科技打造的新城已成為「車諾比式」的「鬼城」，或許，我們應當更客觀地看待——杜拜用真金白銀砸了50年才有今天的成績，對於花了350億美元建設了十餘年的松島新城，我們是否太過苛刻了？
我們相信，處於國際樞紐與大都市圈之間的松島新城，是韓國打造國際新城的最佳戰略點。韓國，無論是從其作為外向型經濟體的發展特徵來看，還是從其東北亞中心戰略來看，其對外開放的門勢必會越開越大，國際化也會越來越強。仁川機場是其對外開放的最大門戶，在2018年啟用了全新的第二航站樓，吞吐量明顯增長，排名升至全球第16位。而首爾作為其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更是其外向發展的重中之重。如果仁川機場能夠繼續增強，首爾也維持高速發展，松島新城這個精打細算的實驗將會交出滿意的答卷！
因此，學不了杜拜那樣從裡到外都是真金白銀，依然可以像松島一樣精打細算——省下造殼的錢，填上純金的瓤。在城市空間營造上少花錢，明智選址，理性設計，區域爭先。在城市內容打造上多付出，緊抓商務，平衡居業，高配打造。杜拜或許只有一個，但國際新城卻可以有很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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