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CBD核心區的SOHO現代城A座9層並沒有幾家公司入主，但早上的電梯卻總會停在這裡。出入的年輕人夾著書本，與前臺值班的男生小李打著招呼，相互問候著不久後將要開始的考試，然後走到僅亮著一盞燈的書桌前，關上房門，開始一天的「通宵」學習。
一個像韓劇《請回答1988》中的自習室，在30年後誕生於北京。
同在SOHO現代城A座，23層的另一間自習室外，一位女生拿著書本走到平臺上，望著遠處的車水馬龍，大聲的誦讀英文，讀書聲將空蕩蕩的商業大樓拉回到校園的氛圍裡。
這裡幾乎每一個人，無論是自習室的創辦者、店員還是顧客，將他們聚集在一起的原因都是學習和考試。
圈子空間門口提示快遞員輕拿輕放保持安靜，顯得很溫馨
自習室店員一邊備考一邊兼職
小李是SOHO現代城A座9層肆閱空間專業自習室的前臺店員，同時也是一名留學海外的大三學生，為了能夠繼續在海外深造，新的學期他選擇休學備考英文。但又不想在家裡待著，希望能夠經濟獨立，於是他來到這裡兼職店員。
日常的時候，小李會拿著書坐在前臺，需要接待顧客或者為會員服務的時候，就起身提供服務，沒有什麼人的時候，自己就會繼續看書。
隨著來自習室的人越來越多，他發現看書也受到了影響。11月4日，北青報記者來探訪時，從9點半到10點半之間，小李就沒有坐下來。老會員會跟他寒暄，問問昨天有沒有時間看書。新會員會向他諮詢：「你是要考雅思嗎？我是GRE」。還有來探店體驗的陌生人，來採訪的媒體，或者是來考察的競爭對手，他也會帶著對方進入參觀。
考慮到敲擊鍵盤和滑鼠的滴答聲，肆閱空間專業自習室將閱讀區和鍵盤區分開，需要使用電腦上網的會員在鍵盤區入座，而僅僅是看書複習的則在閱讀區。座位參考了韓劇《請回答1988》裡的沉浸式空間，房間內是昏暗的，只有綠色的隔板書桌前亮著燈，坐在屋裡無論從視覺還是聽覺，都像是在夜深人靜的午夜。
在兩個學習區的外面，店內開闢出了一個休息室，會員可以在這裡吃早點、喝咖啡或者放鬆一下自己。休息室裡一些學生或相識或不相識，兩兩坐在一起，吃著零食，小聲交流，隱約可以聽到一些有關考試的交流。
小李覺得，雖然打工時自己看書被打擾，但在這裡兼職積累了社會經驗，接觸了很多跟他類似的學生，大家會相互交流，針對考試和複習互相提醒和借鑑。此外，在這裡打工與其他地方的最大不同就是有「學習氛圍」。
肆閱空間專業自習室大望路店是2019年4月開業的，這裡推出年卡、季卡等多種入會方式，價格不一，很多年輕人為了備考、學習，都是這裡的長期會員。小李對他們的情況都很熟悉，考研的居多，在職的居多，也會季節性的準備注會考試、司法考試和一些執業證件考試的考生。有時會有中學生來寫作業，還有已經為人父母，或者挺著孕肚來學習的準媽媽。
「身旁坐著的人熬了整個通宵，我怎麼還敢偷懶。」在電梯裡，一位從自習室走出準備吃午飯的女生說，雖然旁邊座位的人與她考的並不是同一個專業，但在自習室裡就是會相互帶來一種督促感，讓人覺得，有這麼多人都在學習。
圈子空間裡的開放式書桌布局，有不少年輕人在學習
第一批自習室持續虧損 今年開春迎來轉機
何平（化名）是一個80後的建工男，他和幾個朋友在去年合夥開辦了肆閱空間專業自習室，第一家在中關村，第二家在大望路。中關村開店的時候，何平在網上查了一下，肆閱空間算是北京第一批的專業自習室，比他們早的僅有一家，註冊時間就早了2個月。
何平發現社會對自習室有需求是在2011年的時候，當時他要考建工行業的一個執業資格證，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複習，但發現並沒有適合自己的去處。
「在家裡面氛圍不好，在公司又會有焦慮，怕領導找同事找。圖書館有上下班時間，而且還要辦借書卡。咖啡廳閒談的人比較多，環境比較嘈雜。以前上學的時候習慣去大學校園的教室，但教室裡如果有課還要給人家騰位置，複習功課成了打遊擊。」何平說。
雖然有這個感觸，但因為彼時建工行業發展不錯，何平並沒有急於去創辦自習室。後來他借著去旅遊的機會，體驗了韓國的專業自習室，受到了很大的啟發。
2015年，何平從建工行業辭職創建了自己的公司。後來，他希望能夠做一些建工行業以外的事情。在一次同幾個朋友的聊天中，他們又聊到了學習備考時對專業自習室的需求，認為這是社會的一個需求點。於是，2017年，何平和幾個朋友開始謀劃開辦專業自習室，選址諮詢、了解行情、規劃布局，建工行業出身的何平找來業內朋友幫忙設計和規劃，還借鑑了很多韓國自習室的元素。
2018年6月21日，第一家肆閱空間專業自習室在中關村左岸工社開業，該自習室是北京第一家沉浸式自習室。但何平與合伙人朋友發現，現實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順利，到2019年4月前，該店一直處在虧損的狀態。
房租、水電等物業成本是虧損的主要方面，雖然社會對自習室有需求，但由於社會對專業自習室的認知存在空白，很多人並不知道有專業自習室的存在。「我們做這個事情也沒有找投資，都是摸著石頭過河，自習室的受眾相對來說還是小眾，所以也沒有經費大規模宣傳。」
從2018年6月到2019年4月這大約10個月的時間裡，何平與合夥的朋友們想了很多辦法，改善自習室的環境，提供更人性化的服務，但仍然沒有大的起色。
轉機發生在2019年春節後，肆悅空間的會員開始增多，甚至出現爆滿，首次實現了收支持平，其後的幾個月可以略有盈餘。
與會員同時增多的是北京的專業自習室數量。春節過後的兩個月，專業自習室在京城遍地開花。何平再打開大眾點評網的時候發現，已經有幾十家收費自習室，而且這些自習室大部分都集中在了五道口、中關村、望京、國貿等高校和商務園區附近。
何平覺得，諸多自習室的爆發式出現其實是個好事，這樣就形成了一個自然的廣告效應，讓收費自習室成為了外界關注的熱點，有需求的人也就開始走進自習室去體驗，然後選擇適合自己的學習空間，提供更專業更優質服務的自習室自然會脫穎而出。
肆閱空間提供沉浸式自習環境，昏暗的環境更容易集中注意力
自習室的創辦者也是學習者 在學習中看到商機
有意思的是，這些自習室的幕後開辦者，其實大多都曾是第一批專業自習室的會員。
專業自習室的會員很多都是在職備考，有的人就從肆閱空間這樣的第一批自習室中發現了商機。他們三五合夥兒的開始醞釀成立自己的自習室，一邊備考學習，一邊賺取收入。
位於中關村的一家專業自習室的創辦者就曾是肆閱空間的早期會員，他在創辦自習室之前一直在肆閱空間讀書備考，後來自己創辦一個自習室，為此還諮詢過何平的意見，何平也毫無隱瞞的將半年多來積累的經驗予以分享。
何平說，他和合伙人對其他幾家自習室的創辦者也有印象，雖然不能肯定是過去的會員，但是很面熟，要麼來讀過書，要麼來考察過。
在肆閱空間大望路店的樓上23層，符兵（化名）在2019年5月開辦了圈子空間自習室。符兵說，他在開辦圈子空間自習室之前曾經去過別的自習室，即是考察也是學習。
符兵是為了準備10月份的註冊會計師資格考試，因沒有安靜的地方備考而苦惱，後來聽說有專業自習室，於是便找到專業自習室讀書備考，再後來乾脆自己跟朋友一起辦起了自習室。
圈子空間的自習室與肆閱空間的不同之處在於，這裡基本上是採取開放式的布局，一部分是類似圖書館的長條桌，另一部分則是獨立式工位，兩個區域之間用遮光簾區隔開。在大門口則貼上圈子空間的入會資料信息，並提示外賣員、快遞員不要喧譁吵鬧，外賣和快遞放在門口柜子上即可。圈子空間還會在朋友圈分享一些書籍給大家，雖然與肆閱空間相比不算特別專業，但顯得很溫馨。
符兵開辦圈子空間自習室以後，就一邊自己學習備考一邊經營，收入不算多，但趕上了自習室的發展階段和學習旺季，還算是能夠維持。他說，等註冊會計師考試結果下來後再決定下一步的打算，如果不賠錢的話，就可以繼續辦下去，畢竟這個自習室並不佔用什麼工作精力。
肆閱空間自習室在大眾點評的宣傳片截圖，讓人感受到北京年輕人的努力與不安
二三線城市自習室也增多 但逐漸出現退潮跡象
在中國的一線城市裡，北京是專業自習室最後出現的地方，廣州和上海幾年前就有了專業自習室。何平認為，主要的原因是北京的房租太高了，租金成本導致運營壓力太大，很多人有開辦專業自習室的想法，但沒有財力去實施。
目前，專業自習室已經從一線城市擴展到二三線城市，但在二三線城市，專業自習室在短暫的爆發式增長後，已經率先顯現出退潮的苗頭。
李夢（化名）是河北邢臺的一名大學女生，她畢業後打算出國留學，但要找一個備考英文的地方卻非常麻煩，整個邢臺高校少，圖書館也少，而且管理的很教條，出入都非常麻煩。而咖啡館環境又不好。
李夢在朋友圈裡看到有朋友分享專業自習室的信息，她去體驗過一次，感覺不錯，便產生了自己也做一個的想法。「我去別的自習室也要花錢，還不如自己開一個，也許還能賺點學費」。
李夢把她的想法告訴了父母，父母出人意料地支持她的決定。於是便選擇了一個商業辦公樓裡，租了房間，裝修後就在今年8月開業了。
為了能夠提供更良好的環境，李夢為自習室花費了不小的心思，設置了休息室，還擺放了零食，做了一些人性化的裝飾，她希望能夠給來的人一些溫馨和上進的感覺。為了讓自己有一個獨立的可以練習口語的地方，李夢還給自習室單獨闢出了一個獨立的房間為自己使用。
但李夢的自習室經營狀況卻一直不好，一般也就四五個人，有考研的，有考公務員的，有考雅思的。好在邢臺當地的房租非常便宜，自習室雖然在虧本運營，但也還能承擔。
現在回想起來，李夢覺得當時做自習室是有點「衝動」了，她並沒有做什麼市場調研，所以算是栽了個不大不小的跟頭。不過父母一直鼓勵她不要有心理負擔，她後來也覺得，開辦自習室確實佔用了不少的複習精力，也沒有賺到錢，但這卻是一個很好的學習的機會，讓她知道了工作的艱辛和創業的艱難，也讓她學到了很多東西，她覺得開辦自習室也是一種「自習」。
李夢說，她打算堅持到年底，然後根據考試情況來看自習室是否還要繼續經營下去，如果自己要出國了，而自習室又不賺錢，她會想辦法把這件事妥善的處理好。
據李夢目前了解的情況是，因為市場需求等方面的原因，邢臺當地的其他專業自習室也已經開始降價。
專業自習室的未來 不拼資本拼服務
專業自習室的突然火爆也吸引了一些投資圈的人士。何平透露，最近來肆閱空間採訪的財經媒體記者就向他透露過，有風投資本將目光聚焦到這個新興領域。一旦有風投進入市場，會不會讓專業自習室出現「價格戰」等問題？
何平對此倒不擔心。他覺得專業自習室的受眾還是小眾，即便是北京這種超大都市，也不可能有太多的專業自習室。而且專業自習室目前的盈利模式也比較單一，就是靠會員購買時長，即便賺錢利潤也很微薄。所以創投公司不太會為了如此小眾而利薄的行業投入資本。
專業自習室的熱潮出現後，一些培訓機構也來蹭流量，培訓機構看中了這些勤奮好學的會員們的需求，希望能夠與自習室合作銷售有關的課程。
但何平認為，培訓課程的加入可能會讓自習室「變味」。所以，他跟合伙人商量，暫時不與培訓機構合作，不向會員們推銷任何課程。當然，未來也不排除會員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們可以提供這方面的諮詢服務。
去年4、5月份，肆閱空間中關村和大望路店都出現過爆滿的情況，隨著其他自習室的開辦，客源又有所減少，但過了兩個月又返回了一部分會員。何平覺得，隨著自習室爆發式的增長，必然會進入到退潮期，因為市場就這麼大，需求的人就這麼多。在這個過程中，考驗的是自習室的服務和環境，畢竟這個才是會員來自習室的根本動力。
比如，何平發現，來到自習室學習備考的人都行色匆匆，生怕耽誤自己一點時間。那麼是不是可以減少會員們來到自習室的環節，比如取消前臺的店員，完全變成無人值守的環境，會員只需要通過網絡就能夠獲得自習室大門的開鎖密碼，並且預訂座位。按照這個理念，肆悅空間又在樓上的10層嘗試著開一家24小時全自助式的自習室。
10層的24小時全自助自習室的周邊環境跟9層的自習室一樣安靜，整個樓層幾乎都沒有幾家公司，若不是有學習備考的人偶爾從自習室裡走出，樓道裡顯得很冷清。
一位經常來這裡的快遞小哥跟北青報記者聊到，前幾年這裡都是一些小型的創業公司，金融的、科技的都有，沒兩年就都關門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則是這些自習室。他看到這些考學的年輕人，覺得未來的壓力很大，「不學點東西，以後在北京怎麼生存？還是得學點東西，只要學了，這不就有機會。」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張子淵 宋昕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