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餘哀。《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這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句話。唯有真正理解我的人,才能讀懂我的內心。然世間茫茫眾生何處覓知音?
一如《高山流水》的故事,俞伯牙山中撫琴,樵夫鍾子期偶然路過竟然能領悟曲中深意,「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從此這兩個地位懸殊之人成為好友。鍾子期死後,俞伯牙痛失知音,摔琴絕弦終身不再彈琴。世上唯一的知音之人已經不在,對於俞伯牙來說,琴也就失去了它的意義。鍾子期一介樵夫,照理說應該沒念過什麼書,縱使他能聽懂伯牙的琴音,又怎麼能脫口便說出「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這樣文縐縐的句子?難道他和五柳先生陶淵明一樣,是位幽居山中的隱士?
有句俗話說得再貼切不過,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有些聲音在知音之人耳中是天籟,於其他人而言,或許就是對牛彈琴了。《西北有高樓》這首詩所表達的正是這樣一種「無人知我心中愁苦」的心理,就像是高樓聽曲,真正能聽懂的又有幾人呢?
西北方矗立著一座高樓,它高聳得能與浮雲相齊。鏤著花紋的木條交錯成窗,樓閣建在有三層階梯的高臺上。樓上飄下了弦歌之聲,這聲音讓人如此悲傷!誰能彈奏這樣的樂曲?莫非是哭倒長城的杞梁妻那樣的人。悲切之音隨風飄蕩,樂曲旋律徘徊不止。琴聲中夾雜著嘆息聲,撫琴之人感慨不已。不嘆惜琴聲中的苦楚,更悲痛的是對知音者的呼喚。願我們化作結伴的鴻鵠,一起展翅高飛在藍天之上。
念著詩,浮現在眼前的仿佛是一位林妺妺般蹙眉不語、憂傷撫琴的絕代佳人。纖纖十指在琴弦上輕攏慢捻,心中的哀傷隨著輕影飄散出來,久久不能散去。她為什麼而悲傷?是思念遠行的心上人?還是因為高處不勝寒的寂寞?這些我們都無從猜測,只有她的知音才能從琴聲中聽出來吧。
作者寫高樓聽曲,心中所想的和那撫琴的佳人一樣,是知音難求的悲哀。他渴望有一個能知他懂他的人,就像俞伯牙有鍾子期一樣。這恰好印證了韓愈《馬說》中的一句話:「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沒有人賞識我的才學,我該如何施展抱負,報效國家?
說了這麼多,總算引出了主題。詩的作者正是一位在政治上失意的人,高樓聽曲或許是真實,或許只是他想像的情形。聽著琴聲,他油然而生一種和高樓上撫琴佳人惺惺相惜的感覺:撫琴者需要知音,他需要伯樂。借著聽曲之事,引出了他滿腔愁怨無人傾訴的惆悵。這也是詩中的曲聲如此悲傷的原因,其實,悲傷的不是樂曲,是撫琴者的心,更是他的心。能彈奏出如此悲傷樂曲的人是誰呢?換句話說,什麼人才能有這樣的悲傷呢?大概是像哭倒長城的杞梁妻那樣的人吧。
知道杞梁妻的人或許不多,但是這位杞梁妻還有另外一個大名鼎鼎的稱呼—孟姜女。杞梁妻的故事最早見於《左傳·襄公二十三年》,齊國的大夫杞梁出徵莒國,戰死在莒國城下,他的妻子悲痛不已,在城牆下連著哭了十天十夜,連城牆都因此倒塌了。時間一長,這個傳說漸漸演變成了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連城牆都為之動容,這哭聲該是有多麼悲傷!
既然提了孟姜女,不得不說另外一個和聲音有關的故事。古代有一個特別擅長唱歌的人,名叫韓娥,她是韓國人(此韓國非現在的韓國)路過齊國的時候,因為盤纏用光了,只能用她的一技之長換取食物。她在齊國都城雍門賣唱,聲音悠揚動聽,吸引了很多人。她走了之後,聲的餘音仍然繚繞在房梁之間,久未散去,很多人以為她還沒有離開。後來韓娥經過一家旅店,旅店裡的人欺辱她,她就在店門口哭,那悲傷的哭聲連附近整條街的老人小孩都為之動容,跟著她一起傷心流淚,三天不吃飯。
就因為歌聲動人,《論曲》把韓娥列為古代最擅長聲樂的五個人之一其餘四人分別是秦青、薛譚、沈佑之、李存符,其中秦青和薛譚是一對師徒。和韓娥相比,這些人的知名度稍稍遜色,因為我們常用的成語「餘音繞梁」就出自韓娥的典故。韓娥賣唱的故事看似有些誇張,但完全能理解,孔子聞韶樂可以三月不知肉味,足以見得聲音的感染力。就好比位絕色美女,完全能讓旁人看得移不開眼睛。
那琵琶女彈奏的樂曲太過清脆哀婉,如珍珠落玉盤,白居易因此而淚溼青衫,感嘆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優美的曲聲有時候就是有這樣的力量,能讓人聞之泣淚,能讓風云為之停留,恰如王勃在他的《滕王閣序》中所寫的:「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而王勃這句詩引用的正是前文提到的古代著名歌唱家薛譚向他師父秦青學唱歌的典故。秦青雖沒有韓娥的名氣大,但他唱歌也是一絕,《列子·湯問》中記載,秦青唱歌的時候,歌聲震動了林子裡的樹木,天上飄著的雲也徘徊不前。
不過,無論琴聲和歌聲有多麼動聽,那都是次要的,再動人的曲子也得有懂得欣賞它的人。有人欣賞的美,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美。一如千古聞名的和氏璧,在被發現之前,它也曾被當作一塊一文不值的石頭。若沒有劉備的三顧茅廬,諸葛亮再聰明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毛遂可以自薦,卻不是人人都有毛遂這樣的勇氣和機遇。作者覓知音,也覓伯樂,他的滿腔抱負縱有天時地利,尚缺一個人和,他所等的,無非是一個被人認可和賞識的機會罷了。然而在那個宦官當道的年代,有太多像他那樣的有識之人被朝廷拒之門外,不能一展所長,心中愁怨也找不到人傾訴。
若是沒有高山流水那樣的知音,那大概就剩「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了吧。
參考資料:《高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