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祖國，難忘的歌聲④】
作者：徐天祥（中國音樂學院副研究員）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為什麼這樣紅？哎，紅得好像，紅得好像燃燒的火，它象徵著純潔的友誼和愛情……」
六十多年前，伴隨著反特電影《冰山上的來客》的播映，一曲《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傳遍大江南北。這首取材於塔吉克民歌的作品，經作曲家雷振邦的改編，猶如帕米爾高原的雄鷹一般，從雪域高原傳至神州各地，無論城市還是鄉村，無論江南水鄉、白山黑水、西南蜀道，還是黃土高原、沙漠戈壁、遼闊草原，都能聽到「為什麼這樣紅」的追問，一聲聲叩擊著人的心靈。以問句為歌曲標題，這在音樂中非常罕見，它用火熱的旋律詠嘆著友誼，歌頌著愛情，也鑄就了中華民族音樂文化的經典。
在新中國社會主義建設初期，眾多內地熱血青年響應國家號召，聆聽著「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吟唱，奔赴邊陲，將火紅的青春獻給祖國事業。2019年，此曲被中宣部列入「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優秀歌曲100首」。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歌聲，也成為國人心中永不消逝的文化記憶。
《冰山上的來客》劇照 資料圖片
真正創作音樂的是人民，作曲家只不過是把它編成曲子而已
1961年，《電影文學》上發表了作家烏·白辛的劇本《冰山上的來客》。該劇講述了新中國成立初期帕米爾高原軍民驚險的反特故事。塔吉克族解放軍戰士阿米爾與古蘭丹姆自幼青梅竹馬，後古蘭丹姆被賣為奴僕，從此音信全無。女特務古裡巴兒冒名古蘭丹姆嫁給當地牧民，並多次糾纏阿米爾打探情報。楊排長將計就計，與敵人鬥智鬥勇，最終將特務一網打盡，阿米爾和真古蘭丹姆也得以重逢。同年，長春電影製片廠決定拍攝這部故事生動、充滿邊疆風情的少數民族題材影片。
塔吉克族是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民歌、鷹笛、熱瓦普、手鼓等流傳甚廣，其日常生活中更是隨處可見音樂。為了真實展現高原地區的生活，電影《冰山上的來客》以婚禮的奏樂開場，全劇多處使用了插曲及配樂。可以說，這是一部音樂性非常強的電影。找誰來寫電影音樂呢？這一任務，落到了當時在長影工作的作曲家雷振邦的肩上。
雷振邦此前創作過《五朵金花》《劉三姐》等影片的音樂，尤其擅長編寫少數民族題材的作品。為了完美地把握塔吉克族音樂的風格，1961年8月他啟程奔赴新疆採風。當他到達塔什庫爾幹，登上帕米爾高原的時候，心胸一下開闊起來，感受到一種從自然景觀到內心生活的震撼。他說：「抬頭看，是水晶般的冰山；往遠看，是一片遼闊起伏的草原。雪白的羊群好像是撒在綠色地毯上的一把珍珠；山腳下傳來了牧羊人嘹亮的山歌。在晚霞還沒有散去的時候，屋裡的電燈亮了，亮得那麼溫暖，那麼喜氣洋洋。婚禮開始了，人們跳起了歡快優美的塔吉克族舞蹈。我坐在柔軟的炕毯上，嚼著噴香的饢，喝著濃濃的奶茶，看著美妙多姿的舞蹈，聽著熱瓦甫的動人曲調，分享著他們的歡樂和喜悅。」
雷振邦此次採風長達三個多月，途中他聽到一首塔吉克族的舞曲，即當地廣為傳唱的民間歌曲《古麗碧塔》。這首古老的民歌講述了一位在商隊趕腳的青年愛上了喀布爾城的公主古麗碧塔，這樁愛情命中注定會被反對。青年編唱著民歌，抒發他對古麗碧塔的愛慕和思念。這首民歌沿著絲綢之路，也傳到了帕米爾高原。優美的曲調、悽涼的歌聲，深深吸引著雷振邦。他覺得這首作品很適合表現深厚、純樸的感情，尤其是塔吉克音樂的mi調式與增二度，極富異域風情。只是舞曲速度較快，他把速度適當放慢，並根據歌詞句法特點改編了詞曲，內容、情境等為之煥然一新。他讓上小學一年級的女兒雷蕾來試唱，隨時修改，直至定稿。
1963年電影上映後，《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電影歌曲選》1964年第1輯刊載的八首作品中，有四首都是《冰山上的來客》插曲。雷振邦引用俄國音樂家格林卡的名言來表達自己的心得：「真正創作音樂的是人民，作曲家只不過是把它編成曲子而已！」
一句「阿米爾，衝」，成為幾代人的記憶
阿米爾與古蘭丹姆的愛情是《冰山上的來客》劇情發展的主線之一，真假古蘭丹姆的識別與交鋒，也成為影片的一大懸念。這些都需要一個統一的音樂主題予以表現，《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應運而生。它已經不僅是一首插曲或主題歌，而是深度融入電影，推動著劇情的發展。其在影片中一共演唱了三次：
第一次是作為背景音樂響起，阿米爾回憶少年時兩人情真意篤，委婉、真情的女聲詢問「花兒為什麼這樣紅」。鮮花在高山雪原盛開，是二人純潔友誼與浪漫愛情的象徵。當古蘭丹姆被叔叔狠心賣掉，被摧殘的花兒成為友情破滅的象徵，歌聲也轉向哀婉，唱出了少年阿米爾的悲痛心緒。
第二次是阿米爾坐在草原上看羊群、假古蘭丹姆往雪山上走，楊排長特意讓阿米爾唱起這首歌。男聲演唱的動人歌聲在曠野響起，假古蘭丹姆卻毫無反應，楊排長已經明白了真假。歌聲與人物的強烈對比推動了劇情的緊湊發展。
第三次是在全劇高潮。真古蘭丹姆來到哨所，楊排長特意布置鮮花，安排二人相見。分別多年的戀人唱起《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歌聲交織在一起，隱喻著主人公的驚喜與回憶，也終於解開了真假古蘭丹姆之謎。楊排長一句「阿米爾，衝」，使得阿米爾勇敢上前，與古蘭丹姆在歌聲中相擁哭泣，這一場景也成為幾代人的記憶。對戀人的思念、對祖國的愛、對革命事業的忠誠，完美地融匯在一起，唱就了一曲青春的讚歌。
《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由男高音歌唱家李世榮主唱，李世榮此前演唱的《蝴蝶泉邊》《草原晨曲》等受到廣大聽眾的喜愛。但這首作品更具挑戰性。因為幾次演唱的情緒與內涵均不相同，例如花兒雖然象徵著主人公的愛情，但阿米爾當時唱給假古蘭丹姆的歌，並不是純粹的感情表達，而是以此試探女主角的真假。雷振邦啟發他說：「你唱的時候，你要有機警的心理，別有求愛的那種感覺。」經過反覆練習，李世榮終於把握住了感覺，完美演繹了這首經典歌曲。
我所懷念的「家鄉」，並不是生我的家鄉，而是撫育我成長的邊疆兄弟民族地區
《冰山上的來客》的拍攝，堪稱民族團結的典範。編劇烏·白辛為赫哲族，演員阿木都力力提為塔吉克族，阿依夏木為維吾爾族，恩和森為蒙古族，白德彰為滿族，馬陋夫為回族，各民族人士在中國共產黨的帶領下，像石榴籽一樣緊緊團結在一起，守衛著祖國的邊疆，也創造了電影史上的經典。
雷振邦是滿族人，1916年生於北京。自幼年時期起接觸到京劇與民歌小調，受到民間音樂的薰陶。1942年，他由日本東京高等音樂學校作曲系畢業，翌年回到祖國任教並創作音樂作品；新中國成立前夕，任北平電影製片廠作曲，後調任長春電影製片廠作曲。
雷振邦是一位人民音樂家，他深入民間、紮根中國大地，向祖國各民族音樂學習。他深情地說：「我所懷念的『家鄉』，並不是生我的家鄉，而是撫育我成長的邊疆兄弟民族地區。」在數十年的創作生涯中，他先後到過二十一個省、區、市，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無論是南方的壯族、白族、拉祜族、傣族、景頗族、彝族，還是西部的藏族、維吾爾族、塔吉克族、回族，東部的朝鮮族，都與他有著深厚的緣分。為了寫好少數民族題材的影片音樂，他曾經十下雲南，有時離開家到少數民族地區採風達半年之久，與當地群眾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他腦海中積累了豐富的民間音樂語言，作品也自然像泉水般從心裡流淌而出，將民族音樂素材提煉為風格濃鬱、人民喜聞樂見的音樂語言。從《蘆笙戀歌》中的《婚誓》到《五朵金花》中的《蝴蝶泉邊》，從《劉三姐》中的山歌到《冰山上的來客》中的《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懷念戰友》，雷振邦用一支生花妙筆，譜寫著電影歌曲史的奇蹟。他的作品多年來傳遍神州大地，浸潤著億萬聽眾的心田，顯示出長久的藝術生命力。
若問靈感從何而來，雷振邦的回答是沒有捷徑。音樂家必須踏實深入生活，刻苦學習民間，與廣大勞動人民求得一致，改造自己的藝術觀，才能實現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只有中華民族傳統音樂的浩瀚海洋，才是創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這一精神也激勵著後來的人們繼續投身於人民的懷抱，從祖國大地那裡獲得無窮的力量，創作出新的具有民族特色、時代精神、生活氣息的優秀音樂作品。
花兒永遠這樣紅！
《光明日報》（ 2019年09月03日 10版）
[ 責編：張悅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