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聖人風範光耀千古
【原文】
10.1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橫⑴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⑵夫廉,懦夫有立志。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柳下惠不羞汙wū⑶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yì⑷而不怨,厄窮而不憫mǐn。與鄉人處,由由然不忍去也。『爾為爾,我為我,雖袒tǎn裼tì裸luǒ裎chéng⑸於我側,爾焉能浼měi⑹我哉?』故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⑺寬,薄夫⑻敦。
「孔子之去齊,接淅xī⑼而行;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可以速而⑽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11)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由(12)射於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
【注釋】
(1)橫:橫暴,放縱之意。(2)頑:貪婪。(3)汙:《孟子·公孫丑上》:「智足以知聖人,汙不至阿其所好。」這裡用為貪官汙吏的汙之意。(4)遺佚:不被重用, 《公羊傳·成公二年》:「其佚獲奈何?」《荀子·宥坐》:「身不佚者志不廣。」這裡用為遺棄之意。(5)袒裼裸裎:四個字意思相近,同義復用,都是赤身露體的意思。(6)浼:汙染。(7)鄙夫:心胸狹窄的人。(8)薄夫:刻薄的人。(9)接淅:淘米。(10)而:則。以下幾句同。(11)金聲:指編鐘發出的聲音。玉 振:指玉磬收束的餘韻。古代奏樂,先以編鐘起音,結束以玉磬收尾。(11)由:通「猶」。
【譯文】
孟子說:「伯夷,眼睛不看醜陋的事物,耳朵不聽邪惡的聲音。不是他理想的君主,不侍奉;不是他理想的百姓,不使喚。天下太平就出來做官,天下混亂就隱退不出。施行暴政的國家,住有暴民的地方,他都不願意居住。他認為和沒有教養的鄉下人相處,就像穿戴著上朝的禮服禮帽卻坐在泥途或炭灰上一樣。當殷紂王暴虐統治的時候,他隱居在渤海邊,等待著天下太平。所以,聽到過伯夷風範的人,貪得無厭的會變得廉潔,懦弱的會變得意志堅定。
「伊尹說:『哪個君主不可以侍奉?哪個百姓不可以使喚?』所以,他是天下太平做官,天下混亂也做官。他說;『上天生育這些百姓,就是要讓先知的人來開導後知的人,先覺的人來開導後覺的人。我就是這些人中先知先覺的人,我要開導這些後知後覺的人.』他認為天下的百姓中,只要有一個普通男子或普通婦女沒有承受到堯舜的恩澤,就好像是他自己把別人推進山溝之中去了一 樣--這就是他以挑起天下的重擔為己任的態度。」
「柳下惠不以侍奉壞君主為恥辱,也不因官小而不做。做官不隱藏自己的才能,堅持按自己的原則辦事。不被重用不怨恨,窮困也不憂愁。與沒有教養的鄉下人相處,也照樣很自在地不忍離去。他說:『你是你,我是我,你就是赤身裸體在我旁邊,對我又有什麼汙染呢?』所以,聽到過柳下惠風範的人,心胸狹窄的會變得寬闊起來,刻薄的會變得厚道起來。」
「孔子離開齊國的時候,不等把米淘完就走;離開魯國時卻說:『我們慢慢走吧,這是離開父母之邦的路啊!』應該快就快,應該慢就慢;應該隱居就隱居,應該做官就做官。這就是孔子。」
孟子說:『伯夷是聖人裡面最清高的;伊尹是聖人裡面最負責任的;柳下惠是聖人裡面最隨和的;孔子是聖人裡面最識時務的。孔子可以稱為集大成者。集大成的意思,就好比樂隊演奏,以編鐘聲開始起音,以玉磬聲結束收尾。鐘聲起音是為了有條有理地開始,玉磬聲收尾是為了有條有理地結束。有條有理地開始是智方面的事,有條有理地結束是聖方面的事。智好比是技巧,聖好比是力量。猶如在百步以外射箭,箭能射攏靶子,是靠你的力量;射中了,卻是靠技巧而不是靠力量。」
【讀解】
孟子在這裡羅列的,是四種聖人的典型:伯夷清高,伊尹具有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柳下惠隨遇而安,孔子識時務。比較而言,孟子認為前三者都還只具有某一方面的突出特點,而孔子則是集大成者,金聲而玉振,具有「智」與「聖」相結合的包容性。
顯然,孟子給了孔子以最高讚譽。
以我們今天的眼光來看,伯夷過於清高,清高得來有點不食人間煙火,所以他最後要與叔齊一道「不食周粟」,餓死於首陽山.但是,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觀念也就由此生成,對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或許也正是由此觀念出發,伯夷才被推崇為「聖人」之一。伊尹「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具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是我們曾經說過,「把歷史扛在肩頭」的人。其實他的這種精神,正是曾子所謂「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所以,伊尹是非常符合儒教精神的聖人之一,歷來也的確成為儒家所津津樂道的古代聖賢人物。但他的這種精神,在進入所謂「現代主義」或「後現代主義」時期後,已被視為過於沉重,過於執著的「古典意識」,與「輕輕鬆鬆過一生」的現代生活觀念有格格不入,或者說,已不那麼合時宜了。柳下惠一方面是隨遇而安,另一方面卻是堅持原則,我行我素。隨遇而安體現在他不慚於侍奉壞的君主,不羞於做低賤的小官,不被重用不抱怨,窮困不憂愁。這幾句話說來容易,做起來可就太困難了,尤其是後面兩句,的確有聖賢級的水平。所以,傳說柳下惠能夠做到「坐懷不亂」,具有超人的克制力,聖人的風範。最後說到孔聖人。事實上,到後世,尤其是到我們今天仍然家喻戶曉為聖人的四人之中,也就是孔聖人了。孟子在這裡並沒有展開對孔子的全面論述,而只是抓住他應該怎樣就怎樣的這一特點,來說明他是「聖之時者」,聖人中識時務的人。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孟子所強調的,是孔子通權達變,具有包容性的特點,所以才有「孔子之謂集大成」的說法。而且,由「集大成」的分析,又過渡到對於「智」與「聖」相結合的論述,而孔子正是這樣一個「智」「聖」合一的典型。說穿了,也就是「德才兼備」的最高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