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迄今為止,這套書已再版27次,發行30餘萬本,滋養了臺灣從70後到00後一批又一批孩童。30年後,這套臺灣媽媽的「傳家寶」終於有了大陸簡體版,傳到了更多媽媽手中。
「我們自己搜腸刮肚給孩子講故事,最後卻發現,
記憶中的故事怎麼都是西方的?難道中國沒有足夠的好故事?
還是這些故事都消失了?」
《最美最美的中國童話》
漢聲雜誌社 編著
打開《最美最美的中國童話》,看了第一篇《燈猴的故事》,才知道最熟悉的除夕夜差點成了世界末日:年底人們收穫了滿倉滿谷的糧食,滿懷喜悅祭拜神靈,結果一不小心漏掉了主管神靈的燈猴,它立馬到天庭向玉皇大帝告黑狀——人類現在都變壞了,好吃懶做,對神不敬。玉帝信以為真,勃然大怒,吩咐四海龍王在除夕之夜降下洪水,毀滅人類。
人們知道要大難臨頭,於是決定好好享受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夜,穿上最好的衣服,準備最豐盛的美食,從各地趕回,與家人團聚。一直圍爐夜話到天亮,洪水也沒來。於是,人們見面後歡天喜地互道「恭喜恭喜」。
原來是觀音菩薩知道後,向玉帝求情,請他派太白金星明察。真相水落石出,人們自然得救,而燈猴則被重重地懲罰了。
1982年,致力於中國民間文化記錄、保存與傳播的《漢聲》雜誌社在臺灣第一次出版了這套《中國童話》。「謹將祖先流傳下來的故事,送給中國新生一代的孩童。」出版前言中寫。作家白先勇盛讚它「影響了整一代的臺灣人,尤其是兒童教育」。
迄今為止,這套書已再版27次,發行30餘萬本,滋養了臺灣從70後到00後一批又一批孩童。30年後,這套臺灣媽媽的「傳家寶」終於有了大陸簡體版,傳到了更多媽媽手中。
散落民間的珍珠
看過燈猴的故事,隨手再翻幾頁,便能發現這套書最大的特色:以陰曆節氣為主線,春夏秋冬,從年頭到年尾,每天一個中國故事。將所有故事貫穿起來,無形中就讓孩子了解了中國傳統文化。「童話故事跟著歲時走,等於把農業社會的一套生活方式都提到了,這可以讓孩童體會出整個傳統文化的來龍去脈。大人突然講一個燈猴的故事給小孩聽,小孩是不愛聽的。如果在除夕當天講這個與節氣有關的故事,小孩子也許就比較愛聽些。」 《漢聲》雜誌創始人之一黃永松說。
這些故事中有節令掌故、中國歷史,有民間故事、神話傳說,還有偉人故事等,熟悉又陌生。「我們自己搜腸刮肚給孩子講故事,卻發現記憶中的故事怎麼都是西方的?難道中國沒有足夠的好故事?還是這些故事都消失了?」
其實,故事還在那裡,只是等著有心人去發掘。「在廟宇裡,即使是一座小小的簷下鬥拱,也畫了八個故事畫,更不必說那些壁畫、浮雕和詩文中的故事。」
黃永松翻閱資料發現,民國初年,北京大學的顧頡剛教授、鍾敬文教授和中山大學的幾位教授一起做民俗學研究,從民間採集過很多傳統故事,完成了厚達三十冊的民間故事珍貴資料,這為漢聲提供了豐富的原始素材。
黃永松還召集了100多名文字編輯去臺灣各個同鄉會、養老院,聽來自五湖四海的老人們講家鄉的故事。
這些素材經漢聲編輯整理,以「聽到故事開頭的小朋友捨不得離開去玩皮球,一定要聽完才罷休」為標準來定稿,最終濃縮成362個故事。
用彩筆說故事
為了這362個故事,漢聲又組織了200多名美術編輯為其配上843幅經典細膩的傳統美術插畫。比如,三月一日桃花源的故事為了營造桃紅柳綠的美景,三幅配圖便採用了蔚縣剪紙的形式,以白色輪廓線與暈染色調表達。所以,這次大陸版的書名前面又多了一個定語「最美最美的」。
為使《中國童話》的插圖具有民族美術的風格,漢聲把此前十年來積存的中國美術資料都搬了出來,甚至還向臺北故宮、大英博物館等地調借了一些幻燈片來做參考。
黃永松回憶說,那時漢聲的美術組就儼如一所美術大學,版畫、彩畫、暈染、拓片、剪貼,無一不鑽研。版畫要用刀子,彩畫運用毛筆,暈染則使用刷子,還有以泥巴做彩塑,或選用不同質料的版來拓印……這些林林總總的美術形式,組構成漢聲《中國童話》全套書的插畫作品。
為了構思一則歷史故事的草稿,黃永松經常抱上一大疊厚重的資料畫冊,裡面夾著數不清的註記紙條,來向年輕的插畫家解釋:「這是宋代將軍的模樣,可以把它改畫成狄青,狄青作戰得戴上面具。這是城牆關口,可以依它畫成崑崙關。這是版畫中的戰爭場面,狄青在元宵月夜率領大軍攻城正適合。還有,這是雲煙雜樹的畫法,可以把千軍萬馬遮掩一點,才會顯得生動……」一場戰爭場面的草稿便可以讓插畫師忙上一個禮拜,陷在千軍萬馬的圖畫裡衝不出來。
即使是插畫的邊框也各有講究。這些邊框圖案有的來自細膩的民間刺繡,有些來自繁密、鑲金嵌銀的景泰藍,還有些來自古代漆器圖案……
在繼承傳統的同時,考慮到小朋友的喜好,這些插畫還儘量用濃烈、童稚的風格來表現一些經典形象。黃永松以《捉鬼大將軍鍾馗》為例介紹說,這篇故事畫了很多可愛的鬼,比如好吃鬼、賴皮鬼、小氣鬼、搗蛋鬼、邋遢鬼、長舌鬼……「這些鬼的大致造型和概念來自寺廟十殿閻王的壁畫等傳統資料,再把每個鬼的特徵放大。比如『好吃鬼』就強調張開的巨大嘴巴和咧著的牙齒,『偷看鬼』就強調眼睛,『搗蛋鬼』就強調它張牙舞爪調皮的樣子……在繪畫時,以木刻套色版畫形式,再結合動漫造型和充滿想像力的誇張手法,把可怕的小鬼畫得憨態可掬,讓孩子看了不致心生恐懼。」
延續中華文化的基因
在臺灣,有一些剛考上大學的年輕人,背著這套書到臺北漢聲巷來找《漢聲》雜誌社。「他們說,這些故事在他們要考試時,壓力很大時,和父母意見相左時,都會去偷偷地看,閱讀喜歡的故事,來度過陰霾的時光,然後讓他們可以走得更好。等他們有了子女之後,就把這套書作為傳家寶,講給他們的孩子聽。」這讓黃永松十分欣慰。
這次在大陸付印時,一位工人捧著樣稿一張張蹲在地上看,一個勁地追問責編張曉洲:「這些故事我怎麼都沒聽過?這套書什麼時候上市?我要買一套給我的兒子!」
「這跟我們當年在臺灣做這套書時的情況很像,經濟迅速發展,傳統卻丟失了。西方的文化大量湧入,而且很多都是劣質文化。」黃永松說,「1970年至1980年,臺灣地區正處在激烈的西化過程中,新生一代的孩子多半閱讀翻印自歐美、日本的兒童書籍,很少能看到圖文優美的中國讀物。孩子們只認識德國的白雪公主、美國的米老鼠、日本的無敵鐵金剛……這令我們十分憂心。在經濟起飛的浪潮中,首當其害的便是兒童的精神生活。」
正因如此,《漢聲》雜誌自1971年在臺灣創辦以來,就始終堅持「中國的、傳統的、民間的、活生生的」這4個標準,致力於建立一個中華傳統民間文化基因庫。從福建土樓到古鎮磧口,從惠山泥人到貴州蠟染,從山西麵食到蘇州水八仙,從美哉漢字到曹雪芹風箏譜……每個項目,漢聲都花上一兩年,甚至八、九年的時間進行細緻的調查和記錄。
大陸出版人張立憲看著年近古稀的黃永松領著漢聲同仁們四十年如一日地發掘和保存中國民間文化,不由得心生敬佩:「漢聲對中國傳統文化、民間藝術、民間工藝的態度,就是兒子侍奉母親的態度。兒子侍奉母親用不著每天跟母親說『媽媽我愛你』,說好幾萬遍,他們只想怎麼侍奉母親就行了。」
這些民間文化經由漢聲的傳播,被更多人了解,有些因此起死回生。比如瀕臨滅絕的夾頡蠟染技術在黃永松的呼籲下重現生機,成了當地的特色經濟。然而更多時候,當漢聲做完一個項目,那種民間文化就永遠只能留在文字和圖片中了。這讓黃永松痛心不已:「像惠山泥人一條街,現在被跟風改成了江南水鄉風情街。不懂得這些民間藝術的價值,也就不會去珍惜,更不會去傳承。這就是缺乏教育的緣故。」
因此,漢聲一直致力於對兒童進行民間文化的普及教育。「我們不僅做了《中國童話》,還做了漢聲小百科、漢聲小小百科。文化的薰陶要從孩子開始。今天在你身邊的孩子可能是五歲、八歲,十年以後就十五歲、十八歲,到那時就定形了,扭都扭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