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小區樓前的幾棵杏樹。
昨夜有雨,今天風急。杏花在風雨中依然開放了。五六棵正當年的杏樹,一小片粉白色海洋。
杏樹走過四季,在乍暖還寒季節開放,真有些倔強。再過陣子,牡丹月季露臉時,春色漸深。那時天氣更暖,杏子也該掛滿枝頭了。
杏花從不爭春。雖然也屬於早開的花,也是在桃花出盡風頭後才素衣登場。
每日從樓前散步,總在看這一排杏樹。
相比於大果園的熱鬧,這幾棵杏樹屈居小區,她們有情緒嗎?每個春天如期綻放,這是服從命運的安排,隨遇而安地活著,還是心有鬱悶,憋屈地開放?
我仔細觀察密密麻麻的杏花,看不出一絲鬱悶不甘。枝頭的這片粉白,安靜,恬淡,甚至有種安享春光的幸福。
幾棵杏樹的枝椏長在一起。摟摟抱抱,不分彼此。仿佛早就約好哪天開花,哪天結果,哪天成熟。誰都沒有爭搶,誰都沒有嫉妒。「到時間了,咱們開花吧。」於是,仿佛一夜之間,花兒就開了。因為在一起,互相打氣,彼此照應。因為早就是春天的常客,也不用羞澀緊張。
沒有人看杏花是一朵朵地看。抬眼望去,都是一片片,一樹樹。沒有哪一朵花會獨上枝頭,搖旗吶喊。花兒之間都懷著本是同根生的心思,不在乎誰比誰早開了幾秒,誰比誰更潔白無瑕,誰比誰多被人看了兩眼。
去年杏子成熟時,我們去摘過幾顆。小區物業種的杏樹,所有人都可以採摘。因為不在自己樓下,倆人還有些不好意思。每天走過,眼看著杏子從綠到黃,摘幾顆嘗嘗也是好奇。去時杏子早已被人採摘幾次,只有高處還有。
夜裡散步經過時,路燈熄滅了。杏樹上掛著幾個人,手電的光隱約閃爍。他們爬到樹上,拽下高處枝條,我聽見有樹枝折斷的聲音。
第二天早晨經過,杏樹上下仿佛經過一場浩劫,一片狼藉。折斷的樹枝像被折斷的手臂,露出白譁譁的骨頭。莫名心疼,道不出的心疼。
沒有看到杏樹是如何療傷的,只是經歷了一個四季,春天剛來這就又開花了。
杏花是為誰開的?
是為報答四季陽光?是為感恩園丁栽培?是為證明她是杏樹?還是開花結果是她的使命?
每年從樹下經過,我都會駐足凝望。我試圖從一個人的角度來解讀一棵杏樹。淺薄也罷,深刻也罷。我儘量讓自己也化作一棵杏樹,我儘量去懂一棵杏樹。
生而為杏樹,開花結果就是使命。無論生在哪裡,山頭田園或者小院樓前,開花就是開花,開花不是為了報答誰,因為作為一棵杏樹,被栽種的那一刻就是她的命運。開花結果是最佳選擇,不然,不光辜負了土地和園丁,也辜負了自己的生命。
生而為杏樹,被採摘是杏樹的幸運。獻出果實是杏樹的光榮,被採摘的杏樹應該是幸福的。不過,不被採摘杏樹也不會感到寂寞。人們看不到的鳥兒會吃,鳥兒看不到的風也會把杏子吹乾。每一顆杏子的種子都渴望泥土。無論哪一顆的種子,最終都歸於泥土。
我見過老去的杏樹,如同老去的人,突然有一年,別的杏樹開花時,老去的杏樹仿佛再也沒有睡醒的老人。她應該在頭一年落葉後老去的,只是冬天大家都睡了,沒有人也沒有樹知道她老了。春天花開了,老樹還在睡。於是在一個上午或下午,老去的杏樹被鋸掉拉走,成為一堆柴火或者一堆垃圾。幸運的話會被做成一件裝飾。可對於一棵經歷過四季的杏樹來說,最終成為什麼又有什麼所謂?
除了杏樹本身,好像還有很多因素決定她的歸宿。可無論人還是樹,都有一世生死,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杏花疏雨裡,吹笛到天明。
這是好友聽我說杏花開了時,發來的詩句。那時,杏花剛淋了雨,她不知道我聽了是怎樣的心情。去年此時,我在外地。只因為夢裡相聚,醒來愈發想念,千裡奔赴,只為見到夢中人。又是一年,幾多風雨。聽聞這樣的詩句,還是有些感慨。
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這又是杏花的詩。只是,落下杏花雨那一刻,是杏花跟春天的告別。誰知道杏花是留戀還是淡然?有誰為杏花的謝幕做一場告別?哪怕是祝福也好。杏花在誰的衣襟停留過,跟誰有過短暫的繾綣,從衣襟滑落的那一刻,誰又有一絲絲不舍憐惜?
小心啊,看腳下。杏花落了一地,踮起腳,別踩碎那一地潔白,別驚擾白色精靈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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