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雪花
圖:來自網絡
時下,豐縣老家的大蒜開挖,已經如火如荼,麥稍變黃了,杏子也就要熟了。
青蛙叫醒了夏天,布穀鳥唱響了麥季,也催動了一些在外遊子的心。特別是在這杏子即將成熟的時節裡。每當在這樣的時候,我那最親的人呢,也總盼望著我回家。
杏樹,諧音「幸福」。所以大家都熱衷於在自家的院子裡或者大門口栽上一棵或幾棵杏樹。特別是在我那可愛的家鄉,豐縣的張蔣河村。誰家沒有幾棵杏樹呢,院落牆角有,房前屋後有,坑邊地頭有,甚至是大田的中央都有著杏樹的「倩影」。幾乎是有人家的地方都有,有人踏過足跡的地方都有。可見,我的家鄉人對杏樹多「情有獨鍾」,深愛不已。
豐縣,地處蘇,魯,豫,皖四省交界處,也是華北平原上一處富饒,美麗的沃土。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不止盛產紅似瑪瑙,綿軟香甜的櫻桃。更盛產黃澄澄,油亮亮,酸中帶甜的杏兒。
為了生計,也為了人生的夢想。我從二十一歲的那一年就離開了家,一直拼搏在異地他鄉。雖然習慣了漂泊,也順其自然的融入了異地的生活中。仿佛外面的世界很大,城市很繁華,馬路很寬廣,但卻找不到一處能真正給予我溫暖,妥善安放心靈的地方。
我就如那一隻迷失了方向的小船,始終找不到哪裡才是我靠岸停泊的地方,也猶如一隻孤立而飛累了的小鳥兒,時常想回到那個叫做家鄉的地方———豐縣。特別是在這杏子即將成熟的季節裡,一顆按捺不住的心又起波瀾。
我家門前有一塊大場地,裡面栽著諸多樹種,桃樹、梨樹、槐花樹、楊樹、垂柳樹、無花果樹、核桃樹、杏樹。簡直成了樹兒的大會場。姿態不一,高矮不一,粗細不一,年歲不一。每一種樹我都喜歡,每一棵樹我都視作我的好朋友,靈魂可相依,心靈可相伴。
我家有兩棵杏樹,在我們村上的人家中,屬於栽的少的。一棵是麥黃杏,顧名思義,也就是指麥稍變黃時,杏子熟了,可以吃了。另一棵是梅杏樹,個頭大,熟的晚,但杏核可以食用。
這兩棵杏樹的樹齡只比我小三四歲,時至今日,已陪伴我和我的家人走過了三十多年。秋去冬來,寒來暑往,歷經風雨雪霜,幾多磨礪,幾多摧殘。世事滄桑,歲月變遷。
栽樹的人已離世,曾經給它們修枝剪葉的人也已垂垂老矣,就連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我也已幾近不惑之年。讓人禁不住在霎時間又添幾分愁緒,幾分情思,幾分懷念!
一個人,一種人生。一棵樹,也如同人一樣,有著不一樣的成長經歷。結麥黃杏的那棵樹,是自己從地裡長出來的,估計是哪位悠閒人士,吃完了杏,隨口吐出的一個杏核。穩居一地兒,扎入泥土,積蓄了滿身的力量,春天一到,就探頭探腦的,鑽出地面。從此開始了它漫長的一生。
結梅杏的那棵樹,是我爺爺從一個賣豬肉的單身漢朋友那兒討來的,那天賣豬肉的那個人,生意特別好,為了犒勞一下自己,專門跑到集市上買了兩瓶酒,還買了三五棵杏樹苗準備回家栽上。(每個杏樹兒的主幹都有成年人的手指那麼粗,一米多高,剛分了兩三個小叉兒。)可回到家就是一頓酒足飯飽,幾棵杏樹苗兒棄之一旁,不顧不問。
時間過去了三五天,我爺爺到他家裡去玩,在他家南牆的柴火垛旁,不經意間發現了幾棵奄奄一息的杏樹苗兒,幾乎都成了幹棒。心軟的爺爺,見之可憐,就小心翼翼的撿起來。一邊嘆息,一邊翻過來,正過去的看。
他的朋友見此情景,就爽快的說到:「我只顧著賣豬肉,喝酒來,這些杏樹苗兒就這樣被我毀壞了,可惜了,也可憐它們了……」爺爺立馬接話,說:「要不我救救它們吧,看看還能栽活不……」賣豬肉的人,眼一瞪,笑得渾身發顫,說:「我都準備著當柴火燒了,你這………」
回到家之後,我爺爺就把它們小心翼翼的栽在了我家的大門口。像呵護自己的孩子一樣的對它們,澆水,施肥。過路的人都說,這哪能活呢?爺爺並沒有因此而心灰意冷,依舊堅持己見。
時間,在一天,兩天,三天,四天的過去了,春風送暖,小雨淅瀝。而那幾棵杏樹兒依然毫無動靜,了無生趣。它身旁的樹兒早就枝繁葉茂,蒼翠欲滴,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兒也正在恣意的迎風招展,毫不吝嗇。
奶奶給爺爺說,你的那幾棵杏樹兒夠嗆了,到啥時候來,活不了了。爺爺沒有回答奶奶的話,只是輕輕的咂吧了兩下嘴,左右搖了兩下頭。抽出煙杆,在門框上輕輕的敲了幾下,續上菸葉,一邊在聚精會神的吸菸,一邊又陷入了沉思。
人都會有絕處逢生的時候,難道樹兒不會嗎?會的。在臨近初夏時候的某一個早晨,他還是像往常一樣的徘徊在他親手栽下的那片小樹林裡。看到梨花謝了,結出了果,桃花謝了,也掛上了果。可就是他的那幾棵杏樹不給面子。
他一邊嘆著長氣,一邊跨步走向其中的一棵小杏樹。哇,他驚喜的發現一棵杏樹上有一些柔嫩的小葉兒冒頭了。再看看其它的幾棵呢,爺爺開心的像個孩子。小跑著,觀察著,與它們對視著。可帶給他的是無奈,是失望。
這棵活過來的樹兒,完全是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奶奶說:「這樹能活都不錯了,你看它的賴樣,還能結果?」爺爺得意洋洋的對奶奶說:「只要能活,咱就能叫它結果,不信,咱等著瞧……」爺爺他擺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一語中的,爺爺就勝似一個神機妙算的神仙。第一年,這棵杏樹它在遵循著大自然的規律,發芽,長葉,落葉,入冬。
第二年的春天一到,一些樹兒蓄髮了一冬的力量,似乎全都要迸發在這個春季裡。而那兩棵杏樹兒呢?也絕對不做落伍的士兵,要拼盡全力,竭盡所能的趕上。
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四年。又是一個春風和煦,小雨霏霏,草長鶯飛的春天。萬千樹木都忙碌著爭相發芽,抽枝,開花,結果。我家的兩棵杏樹也在趕趟兒似的發芽,開花……都已長到了三米多高。
兩棵杏樹之間也就只有五米遠的距離,呈東西方向,麥黃杏樹靠近西大路邊,梅杏樹處在它的東邊。兩兩相望,惺惺相惜,猶如一對孿生姐妹。
兩棵樹似乎都有點不平凡,一棵是自己安身到我家的,不請自來。一棵是經過了種種磨難,闖過「鬼門關」,苦苦掙扎著活過來的。所以說,這樣的兩棵樹,與我與家人都有著深厚的感情。而又更何況它們又都是同在第四年開了花,結了果呢。雖然花開的不是太熾烈,果結的不是太多,也不怎麼甜,個頭不是太大,但在我的心靈上已倍感欣慰。
麥黃杏的那棵樹,仿佛它比較勤快,積極。農曆三月沒過去幾天,就已滿樹花開。近看,花色發白,水靈靈的,嗅之,沒有太明顯的香味兒。
遠觀,猶如一張粉潤潤的幕屏,風一吹,就全身擺動,好惹人心生憐愛。花開荼蘼時,看著那一瓣又一瓣,隨風兒飄落下來的杏花兒,又禁不住讓人頓生幾分不舍和無奈。只能自己撫慰自己的心靈,這是它逃脫不了的宿命。就像我們所走的每一段人生路,有起點,就必定會有終點。
梅杏樹,它的花開的要晚一些,麥黃杏樹上的花落,它這邊的花才剛有了花骨朵。就幾天的時間,花已開全。十幾天過後,花自飄零,留給我們的是一個個小如米粒狀的果實。
那會兒剛上小學一二年級的我,一放學,就喜歡席地倚坐在這兩棵樹身旁,眯睡一會兒。醒來時,看螞蟻上樹 ,看螞蟻搬家。要麼就是搬個小板凳,在樹下寫作業。涼風習習,葉兒搖曳,婆娑起舞。
沙沙的樹葉聲,仿佛葉兒與葉兒間有著說不完的悄悄話。果實與果實之間,你擠我,我擠你,腳抵著腳,腦袋碰著腦袋,呆在樹下的我,仿佛聽到了它們之間的歡叫聲,還有汗滴滴入泥土的聲音。
那會兒的我仿佛嘴很饞,幾乎是從杏兒的雛形吃到杏兒的長成。由苦澀,酸溜吃到酸甜。由暗綠,淺黃吃到黃中帶紅。
由於我家離學校近,放了學的孩子們,總喜歡和我玩一會再回家。特別是一些男孩子,與生俱來的野心促使著他們去爬樹。摘下幾個生杏疙瘩,從樹上扔下來,看看能在地上滾動幾米遠,挖空心思的搞破壞。
要麼就是砸在過路人的頭上,非要讓大人罵上幾句熊孩子,才甘心從樹上灰溜溜的退下來。這時的我,總感覺只有钁頭把粗的樹身,渾身上下在發抖,好像在小聲的責備著我,說:「你是我們的小主人,咋不愛惜一下呢,我還沒長大……」
摘杏,絕對是一大樂趣。低處的唾手可得,高一點的,用棍打,或用石塊瞄準了砸。這樣的活兒輪不到大人幹,杏兒也幾乎輪不到大人吃。通常情況下,杏熟完了,也吃完了。偶爾,還會和弟弟,妹妹,以及鄰居家的孩子爭得打起了架。這些哭笑不得的事,令長大之後的我,一回想起真的有點小尷尬。
在那個年代(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沒有今天孩子的奢侈生活,就連吃過的杏核都被收起來,曬乾,用來當做最好玩的玩意兒,不知親愛的你們是否還記得,當年您拿著它們已經玩到了忘乎所以。
杏核,有著一定的藥用價值,很多被大人們撿起來,收藏好,說是能治什麼病。大多的杏核吃起來都特別苦,在諸多品種的杏子當中,我知道的也就只有梅杏的核能直接食用。
所以說,導致的一些孩子不吃「杏肉」,卻吃「杏骨頭」。依然記得,我們上小學的那會兒,上早自習前或者下課的時候,經常會看到三五一成群的孩子,蹲在學校裡的那幾棵陰翳的老槐樹下,中間支著兩塊爛磚頭,有的在死盯著對方的嘴巴,焦急的等待著同學把杏吃完,好快點把杏核砸爛,吃裡面的杏仁。
最記憶猶新的是,俺班上一個八九歲的毛頭小子,特能吃,吃啥啥香,成天鼻涕流成河,班上的學生有吃不完的杏,都會一股腦兒的送給他。只要把吃完的杏核留下就行。還有一個不太愛乾淨的小女生,直接把一雙小手託在這個毛頭小子的下巴處,他吐出來一個,她就接住一個。哈哈哈……
那會兒的孩子,似乎都做過「小偷」,哪怕自己家裡的東西多的溢滿院子,總還是感覺別人家的好。自己家裡的杏送人,讓鳥兒糟蹋,也「甘心情願」。非要竄入別人家的杏林裡,偷偷的爬到樹上,心驚膽戰,狼狽不堪的摘下許多,直至塞滿全身的衣兜,才全身而退。
有一次,我的一個發小(小男孩),當他正準備到別人家裡的杏林裡大顯身手的時候,忽然發覺這家的一個九十多歲的白髮老頭,正在拄著拐杖,站在杏樹下,仰著臉,拉長著脖子,沒聲沒響的察看著杏子的長勢。
我這發小看著人家那黃澄澄而稠密的大杏兒,眼睛直勾勾的,口水滋溜溜的,雙手麻痒痒的。可那老頭就是不走,不一會兒,那老頭往前移動了兩步,總以為他要走了。可誰知道他卻選擇了樹下的那個大石頭,坐在上面打起了瞌睡。
這下子,我這發小也給他摽上了勁,他也找了一個地方,坐在那兒假裝眯睡著。可誰知,這一睡,就接上了長覺。正在他酣夢正甜時,忽然間一隻貓,哇的一聲大叫,從他身上躥跳了過去。
這時的他,猛一驚醒,才發覺自己是枕著一個墳頭睡的。還好,這兒離村莊近,大約一百米遠的地方,還有一家人的燈在亮著。這時的他,一陣毛骨悚然,渾身冷颼颼的,不敢去多想,嗷嗷著,拔腿就跑。
幾年以後,他才把這事給我們說,而他卻沒敢告訴他的大人。怕挨訓挨打。可是他對那個老頭還是恨得牙癢,他說是他睡著了以後,那個老頭把他抱到墳頭上去的。而他把這事說給我們聽的時候,那個老頭剛去世不久。我們都又在故意的嚇他,別說了,再說,今晚他的鬼魂會過來找你的。
這時的他,嚇得臉頓時發青,兩隻眼瞪的圓溜溜的,老是扭著身子往後看,逗得全班學生好一陣哄堂大笑。以至於後來,我的母親,只要在我家的杏子成熟時,總會摘上一些讓我弟弟給他送過去。
這就是我的童年與杏樹兒的故事。似乎所有的天真與童趣都「運行」在它們之間。
時間一晃又過去了十幾年,兩棵杏樹兒在開花和結果間徘徊往復,從未間斷。一季又一季,一茬又一茬,一年又一年。
時間在雕刻著世間的一切,也在梳理和成長著世間一些有生命的東西。我長大了,樹兒也長得更粗壯,高大了。從樹身到樹冠,據目測,大約有八米左右,枝繁葉茂,綠意盎然,產出的杏子似乎一年比一年甜,一年比一年大。自己吃,鄰居也吃,過路的人也吃,甚至在成熟的那幾天裡,我家的小親戚會住在我家不走,直至杏子罷園。
都說「樹大招風」,這話一點不假,在一年的夏季的某一天,突然風起雲湧,電閃雷鳴。村上的很多樹都是斷了胳膊又傷腿。而我家的兩棵杏樹兒也難以逃脫,無一倖免。看著它們那病懨懨的樣子,讓人不免傷感和疼惜了好久。
在第二年的夏天時,它們又以頑強的毅力,不斷拼搏的精神,抬起了頭,挺直了身軀。活出了不一樣的風採。並且還是一如往年的碩果纍纍。
在前兩年時,由於修路的原因,在外地的我聽母親說,靠大路邊的那棵麥黃杏樹是保不住了。那一刻的我,心中有無數種說不出來的傷心,總是在自己的大腦裡一遍又一遍的回想我與它的那些往昔。
可,後來,又時來運轉,路改道了。當得到這一大好消息的時候,我喜不自禁,趕快為它祝福與祈禱。雖然遙隔千裡,我仍然是對著家鄉的那個方向,概嘆:我這「福大命大」的樹啊,我要您陪著我到永遠!我還要與您纏綿,還要與您溫存!
人與人之間處長了會有感情,而人與樹在一起呆的久了,又何嘗不是呢?
現在,我們正處在小滿的節氣之中,氣溫是一浪高過一浪,自然天氣一天也比一天熱,大田間的麥稍已變黃,微風一起,麥香陣陣。
以前的這個時候我們家家戶戶都是吃著甜甜蜜蜜的杏兒,唱著豐收在望的歌兒。那麼現在呢?也應該是的,昨晚做夢都是的。
夢見我還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坐在斑駁的樹影下,聽布穀鳥歌唱,看螞蟻上樹,看著杏子一天天的長大,盼望著它們快點成熟。
也夢見一些鄰居們都聚集在我家的杏樹下,端著碗,吃著菜,就著饃,還東家長,西家短的拉閒呱。更是夢到有幾顆黃澄澄的,油潤潤的,光亮亮的,猶如兵乓球一般大的杏子直接就落在了我的手裡面。哈哈,但願夢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