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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到了,鹽膚木的葉子變的火紅,火紅的了。快要墜下山峰的落日,也含羞的紅起了臉膛。雲彩,山峰,大地,都紅了起來,天地間呈現出一片慘澹的紅色,神農架的秋色真不一般啊。
程奶奶在地裡挖土豆,帶著孫子吳壽挖土豆。今年的土豆算是豐收了。只是人手不夠,挖的太晚了,土豆被地老鼠拖走了一多半。田裡老鼠洞縱橫交錯,隆起了一個個小土堆,土堆下面皆是鼠洞。小吳壽忙碌著扒開這個土堆,又去掘那個鼠洞。鼠洞裡藏滿了土豆,還有各種草根,這都是地老鼠處存的過冬糧。吳壽將胖胖的小手伸進鼠洞裡,一個個小土豆被掏了出來,程奶奶見到也很高興。
雖然是秋季了,小蚊子還是非常厲害。把個吳壽的額頭叮咬的大個包,小個包的。奇癢難忍的吳壽,忍不住要用帶泥的手不停的摸額頭,摸鼻子,摸臉上。一會兒鼻子,眼睛,臉上全是泥巴。程奶奶見了,又覺好笑,又是心疼。吳壽父親是個啞巴,村裡人都叫他二傻子,去年死了。吳壽的母親也是傻子,不會說話,除了會打豬草之外,就是整天衝著村裡人傻笑,眾人皆呼她為半啞子。程奶奶一直照顧吳壽,幹活也要帶著他。
俗話說;拙娘養巧子,二傻子同半啞子卻生了一個乖巧的兒子,大家都這麼認為的。但是吳壽的爺爺吳銘卻不這麼認為,他爺爺精通於陰陽五行推算之術。吳壽出生時,他爺爺便為他掐指算了一命。據他說小吳壽的八字是五行相剋,五煞相衝,難養之命;是前世欠他的錢,這世來討債的命。於是吳銘給他孫子取名叫吳壽,吳壽即無壽之意。神農架人喜歡反喻,常把貴的比喻成賤的,賤的比喻貴的,吳壽即喻有壽之意,還是希望吳壽有長壽之意。吳壽已經七八歲了,到也平安無事。只要滿十二歲,過童關了,便能養得大了,吳銘常對好友們說道。
程奶奶挖了好幾筐子土豆,等著老頭子吳銘回來,好讓他背回去。程奶奶挖累了,便坐下來休息一會。這幾天她的眼睛不停的跳,莫名其妙的跳。左眼跳了,又跳右眼。心裏面有一種漠名的恐懼感,似乎有什麼災難要發生。這幾天夜裡,自己養的狗,大黃也不停的咬,整夜的狂吠。是不是要死人了,是不是有生魂來撿腳板?程奶奶暗思道。也給她平添了幾分恐懼感。
神農架的秋季已經很冷了,又颳起了秋風。吳壽的臉凍的通紅,兩砣鼻涕快流到嘴角了,他渾然不覺,偶爾呼嚕一聲,又吸了上去,吞進肚子了。程奶奶把他緊緊抱在懷裡,仔細端詳的看著他的臉,用風鬥菜葉揩掉他的鼻涕。前面一棵老核桃樹,葉子全部落了,光禿禿的。一隻烏鴉落在了上面,不緊不慢的叫了兩三聲,向東南方向飛去。程奶奶頓時毛骨悚然起來,感覺有一種不祥之兆襲來。難道是老頭子吳銘出要事了嗎?程奶奶暗想道。
吳銘是個老獵人,這幾年走山運,經常上山上捕獵。他上山上搞野生口,從來不跑空路,不打空手,沒有失過手。獵人王懷仁說;吳老頭會天罡掌決,善掐天罡時,他上山會算日期,會挑日子。他每次上山的時候,都會算算那天犯天隔,那天犯地隔,那天是犯山隔,那天又是犯人隔,還能算出那天是獸死日。獵人們都知道,上山捕獵,若犯隔的話。十次定有九次空,一次不空也大兇。
據說吳老頭除了能掐會算外,會挑日子之外,還會些法術。能把所有的動物拘到自己捕獵的山上,只鑽進自己的套索,不鑽進其它獵人的套。其它獵人若是得罪了吳老頭,或者進山沒有跟他打招呼,他便施展隔山法術,隔開所有的動物。無論你看見山上動物如何的多,如何的豐富。凡是吳老頭去過,被他施過法術的,真是活見鬼了,看到動物成群的跑,就是甭想捕獵得到,都被他隔開了。
王懷仁也對其它獵人同事們私下報怨說;吳老頭每次捕獵時,都要算日期,掐時辰,施法術移走動物,斷了其它獵人的財路。這樣捕獵方式,私心太重,殺戮太重,遲早是會遭報應的。生了個二傻子,就是他得到的現世報應。
程奶奶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見老頭子吳銘背著腳背簍,拿著打杵子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吳銘身材瘦小,鷹鉤鼻子,嘴角下稀稀的長著幾根鼠鬚鬍,一頭亂髮,似乎從來沒梳理過。臉上灰灰的,沒有點血色,一對上板門牙凸出唇外,一雙眼睛布滿血絲,活像一對牛卵子。手裡拿著約五寸長的旱菸袋,猛的叭嘰叭嘰吸了幾口,吐了一口唾沫。
程奶奶把這幾天,狗咬,眼跳,烏鴉啼的時間及飛翔的情形,細說了一遍,要老頭子掐指算一下吉兇。吳老便伸開左手掌,右手撫摸著鼠須。他用天罡掌決一邊掐算,一邊念著口決道; 正九尋牛五月雞,二八須從子上隨。三七都依亥上起,四六還須戌上移。十月十二寅上數,十一當從卯位推。月上起初一順去,吉兇掌上辨災厄。
他又佔鴉噪口決道:天罡加孟防口舌,加仲賓主兩相宜。加季須憂三四曰,災危縱有自分離。他沉吟片刻,推算了半日,總是吉兇參半,一時也拿不準主義了。便問道;時刻準確嗎?程奶奶一會說是未時,一會又說是申時。時刻不準確,算個鳥啊,吳老頭憤憤的說道。
天色漸晚了,程奶奶幫忙把一筐土豆抬到腳背簍上。剩下的土豆就明天背吧,程奶奶說道。嗯了一聲,吳老頭吃力的站了起來。嗨喲,嗨喲的背著往家裡走。程奶奶,吳壽前面回去了。吳壽的媽媽半啞子,正在家裡哼哈,哼哈的刮土豆。見到程奶奶及吳壽回家了,只衝著她們一陣傻笑,嘴角邊的唾液吊下來老長老長。
程奶奶把土豆倒進吊鍋裡,掛在火塘上煮了起來。又在灶上煮了一鍋懶豆腐,一家人便開始進晚餐了。突然大黃狗在外面叫了起來,只見王懷仁手裡拿了一條紅寶花牌香菸走了過來。王懷仁進屋坐下後,給他遞了一盅茶。吃飯沒有,沒吃的話就吃點便飯,程奶奶問道。吃過了,吃過了,王回答道。王懷仁又一臉的諂笑,雙手給吳老頭遞上一支香菸,劃了一根火柴點上,然後自己也點上了一根香菸。
便說道;我是專程來找老哥幫忙的,也只有老哥能幫上這個忙,有本事幫這個忙,對不對。究竟是什麼事,要我幫忙?吳老頭道。說來慚愧啊,我放的十幾隻羊,在酒壺坪竟被豺狗吃了。王懷仁還沒說完,吳老頭便哈哈大笑起來。虧你還是獵人出身,這種小畜生就攔到你了嗎?
不瞞哥哥說;我用了很多捕殺方法,硬是沒拿住哪幾個小畜生,所以才來請哥哥幫忙。知道哥哥懂法術,又會算日期……。幫這個忙容易,不等王懷仁說完,吳老頭便爽快的答應道。十月十四日是獸死日,可以去捕殺哪幾個小畜生,只是十四日那天犯紅煞,要注意安全。
晚上,王懷仁便留在吳老頭家住宿。天明吃罷早飯後,二人上山上去踩點,尋找豺狗子的活動範圍及蹤跡。吳老頭不愧是獵人,捕獵高手,很快就找到豺狗的活動範圍及洞穴。用啥工具,啥辦法捕殺這群豺狗?這個我自有辦法,吳露出一對板門牙嘿嘿笑道。這個自然是,這個自然是,您老的手段是眾所周知的,王懷仁不失時機的恭維道。
十月十四日清晨,王懷仁,吳銘帶著鐵貓子(捕獸夾子)上山了。山裡樹葉黃了,雜草黃了,神農香菊也開了金燦燦的花兒。秋風掃過,樹上的橡子像雨點般打下來。一抓一抓的貓兒屎,泛起了藍光像手指,難怪非洲人叫它死人指,果然叫的形象;沉甸甸的,壓的樹枝都彎了腰。林子裡的野豬在狂奔,大嘴烏鴉在啼叫。小心點,要小心點;今天的日期雖然好,但是犯紅煞,主兇事。吳老頭邊走邊囑咐王懷仁道。
吳老頭在一個懸崖上,選了一條路,一條豺狗必經之路。讓王懷仁在路上挖了個小坑,把鐵貓子機關打開,安在小坑裡。上面覆蓋了一層枯樹葉,恢復了原來的模樣。鐵貓子另一端的鐵鏈子拴在大樹上。吳老頭從懷裡取出來兩三張黃表紙,用火點燃,口裡念念有詞。王懷仁只聽清了最後一句;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鐵貓子安好後,二人迅速撤退。王懷仁略懂醫術,順便採了一些文王一支筆,七葉一支花,扣子七,太陽草,升麻等中草藥。憑感覺,明天就應該捕到豺狗,吳老頭自信的說道。二人約好了,明天一起上山。
一宿無話,吃罷早飯,吳老頭把柴刀磨的鋒快。王懷仁背了一個背簍,帶上麻袋,還有繩索。臨走的時候,吳壽拉著他爺的手,死活不讓吳老頭上山。程奶奶左哄右哄,吳壽就是抓住他爺爺不撒手,還哇哇的大哭。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啥玩具哄小孩玩,程奶奶順手拿了一沓冥幣遞給了吳壽。吳壽見冥幣上花花綠綠的,便不哭了,拿著玩去了。
王懷仁,吳老頭剛到半山腰,就聽見了豺狗的慘叫聲。這是豺狗子上了鐵貓子叫聲,吳老頭說道。爬到懸崖上,豺狗果然上了鐵貓子。一隻最大的豺狗,右腿被夾住了,犬牙交錯的鐵貓子,緊緊咬住了豺狗的右腿。還有幾隻略小一點豺狗不肯離開,被夾住的是豺狗的首領,王懷仁興奮的大叫道。
其它豺狗見有人來了,其它的全部逃走了。被夾住的豺狗果然兇狠,大樹的皮被它啃光,鐵鏈子也被它咬的慘白慘白,像是被鋼錯打磨過一般。吳老頭砍了一根紅華樹,舉著木棍對豺狗的腦袋一陣猛打。約敲打了百餘下,豺狗躺下了,停止了呼吸。王懷仁把鐵貓子取了下來,吳老頭把鐵貓子仍然安那裡。
王懷仁把豺狗裝在麻袋裡,紮緊口,從懸崖上扔了下去。從山上下來,兩個人輪換的背,很快就到家了。王懷仁解開麻袋,把豺狗放在地上。吃午飯了,來剝皮,吳老頭說道。剛好程奶奶的午飯好了,大家進屋裡吃飯。屋裡放了一張小方桌,上面放了一個小火爐。火爐裡的木炭燒的很旺,火鍋裡是臘肉摻土豆,被煮的熱氣沸騰。放了一碗懶豆腐,一碗酸泡菜,一碗榨廣椒,還有一盤土豆絲。還擺放了四雙碗筷,兩個酒杯。當然,吳壽他媽,半啞子是沒有資格坐桌上吃飯的。
吳老頭與王懷仁互相敬了幾杯酒,便找剝豺狗皮的傢伙。吳老頭拿了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兩個人出來一看,大吃了一驚,只見原來躺在地上的死豺狗,現在站了起來。瞧那豺狗!就像是剛出生的小牛犢,還站立不穩,掙扎著在那裡拜四方。它的頭雖然被敲打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了。但是它站在那裡,目露兇光,呲牙咧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獠牙,還是令人不寒慄。小孩吳壽卻一點也不害怕,格格的笑著向豺狗走去。
吳老頭見狀大駭,趕緊超起一根打玉米的木棍,撲向豺狗。沉悶聲中,豺狗再次倒下。為了防止豺狗再次復活,吳老頭舉起棍子奮力的打。直到自己累的汗流浹背,筋疲力盡的時才罷手。快把吳壽拉屋裡去,別讓他在外面玩,危險,吳老頭對程奶奶說道。程奶奶拉著孫子吳壽進屋了,吳老頭,王懷仁開始剝豺狗皮。吳老頭先用尖刀,把豺狗的四隻腿的皮劃開,慢慢的剝下來了。然後從頭至尾劃開肚子上的皮,最後兩個人合力一拉,一張完整的豺狗皮便撕扯了下來。
皮剝下來後,兩個人感覺有點冷,便商量先進屋裡烤會火,暖暖身子,再來分肉。程奶奶在地上放了一張塑料紙,王懷仁把剝了皮的豺狗扔在上面了。二人進屋了,程奶奶往火塘裡加點柴,又沏了一壺茶,端了過來。兩個人邊喝茶,邊聊豺狗今天復活的故事。我從小打獵至今有三十餘年,什麼樣的生口沒有遇到過?什麼樣的怪事沒見過。但是今天這事真奇了,不僅是奇了,而且是聞所未聞的事。打死了,從懸崖上扔下去,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扔下去,它居然活了過來。幸虧還發現的早,幸好吳壽還沒有靠近,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噢!現在老了,也不想幹這殺生的事情了,以後決定不幹了,吳老頭懷著憂傷的說道。
吳老頭,王懷仁兩個人在屋裡聊天的時候,隱約聽到了一聲小孩的哭聲。當時誰也沒在意,兩個人繼續聊著天。只見半啞子從外面急匆匆的跑進來,手裡不停的比劃著,大黃狗也叫了起來。程奶奶跑過去一看,頓時嚇得魂飛九天。只見吳壽倒在血泊中,那隻被剝皮的豺狗緊緊咬住了他的脖子。巨大的犬齒,早已穿透了他的氣管,小吳壽已經氣絕身亡了,這時候豺狗也已斷氣了。
早上程奶奶給吳壽玩的冥幣,他裝在荷包裡,此時也散落了一地,被血染的鮮紅。吳老頭見此情景,頓時暈了過去,王懷仁也嚇得呆若木雞。一陣秋風,捲起了漫天黃葉。鹽膚木的葉子依舊那麼鮮紅了,快墜下去的落日那麼鮮紅了,神農架的群山是那麼的鮮紅了,程奶奶的眼睛是那麼的鮮紅。
寫於2015年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