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7日,高考將正式拉開序幕。和往年不同,今年的高考延期一個月舉行。
老照片、學生證、高考成績單……一個月來,人們曬出各種舊物,緬懷自己那段奮鬥過的青春歲月。時光荏苒,故夢不老。每一件舊物背後,都有一段獨一無二的回憶。每個人的回憶重疊起來,或許就是一個時代的際遇。
1984年參加高考的黃立新:【受訪者簡介】
黃立新,四川大竹人,1966年生,1988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現為四川人民出版社黨委書記、社長。
當年,18歲的大竹男生黃立新有一個夢,身居江南,日日年年,與書為伴。瀝瀝薄雨打在兩三層的沉紅色木樓上,窗外是春生的葉子。「希望自己大學畢業後,在圖書館或者雜誌社工作。」年少的浪漫貫穿了對未來的想像,「七八個人(共事),很輕鬆的感覺。」彼時能看的書不多,讓他印象深刻的,是魏巍的《東方》和美國作家厄普頓·辛克萊的《屠場》。
黃立新的高考成績單北大畢業後,黃立新入職出版社,和18歲的夢裡一樣,他真的開始了朝夕伴書的生活。機緣巧合,他所在的出版社,出版了他喜愛的《屠場》。告別北大30餘年後,已任職四川人民出版社社長多年的黃立新告訴紅星新聞,由夢境直抵現實的,是一座叫「高考」的橋。
「一定不能在省內上大學,走得越遠越好,想自己去漂一下、自己去感受一下。」 黃立新坦言,「離開」對自己「很重要」,「18歲以前都在父母身邊,沒到過大城市,去的最大的城市是重慶,也是呆一晚就走了。想離開這個地方,想翻山越嶺看看外面的世界。」
到遠方去,因為遠方有海。「想去上廈門大學,因為在海邊;或者武漢大學,因為武大太美了。」然而,這兩所大學都沒有選擇,按母親的建議,他填報了北京大學,「當時我在大竹縣中學,那個地區最好的中學之一,每年都有學生考上北大、清華、中國科技大學」。
重點中學裡,苦學成風。「有的農村學生很刻苦,文科是以記憶為主,實際上這些東西他們都記得,都能倒背如流,但考試總是考不好,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搞得我也很緊張。」黃立新回憶,彼時每晚學至晚上10時許,早上6點20分起床跑操,日復一日。
父親給黃立新許了個願,預考出色就給他買個手錶。很快,18歲的黃立新如願得到了一枚30元的鑽石牌手錶,「很貴了,那個時候工資才幾十塊錢。銀色的,閃閃發亮,現在看來很醜、土得掉渣那種,但當時覺得非常漂亮」。
1984年7月7日,高考來臨。
「高考前一天,我一點都不緊張。為了放鬆,父親還陪我去看了一場外國電影,好像叫《西部遊俠》。電影挺好的,挺開心,那時在小縣城裡,看一部外國電影很不容易。」
這樣的輕鬆沒能持續至高考當天,「我們應屆生縮手縮腳,大氣都不敢出。」黃立新還記得,「考試前,教室裡會準備風油精,讓考生提神。有的教室門口還準備了洗臉盆,讓人洗個臉清醒清醒。有的考生久經考場,已經考了三四次。他們一會洗臉、一會搽風油精,動個不停,跟我們完全是不一樣的狀態。」
每個人的考卷上都鎮著一枚鴨青色的鵝卵石,「壓著不讓考卷被風颳走。離場時,我很緊張,回家後發現,我把鵝卵石揣回來了。」
高考三天,黃立新每天都能吃上一個雞蛋,「平時只有過生日時才能吃」。
8月的一天晚上,父親打聽到,黃立新考了455分。這個消息讓黃立新的心情瞬間大黯,「嚇一跳!怎麼這麼低?心跌到谷底了。」柳暗花明。黃立新很快得知,原來所謂的455分,其實是本科錄取線,他的考分為551分。
「當時那個場景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們中學校門處有一塊黑板,到了高考錄取季,老師會畫上表格,用毛筆寫上被錄取考生的名字,像紅榜一樣。每天下午,我們就到學校去看,有沒有自己的名字在上面。」
一天下午,黃立新剛走到校門口,一位中年化學老師笑眯眯地叫住他說:「黃立新!你考上北大啦!」
黃立新回憶說:「我很高興,然後去看,我的名字已經寫在黑板上了。」
打開錄取通知書,信封上寫著:「黃立新同志」。「第一次有人叫我『同志』,瞬間覺得自己長大了。打開信封,裡面寫著紅色的『歡迎新同學』一類的字詞,覺得自己成了北大一員,特別驕傲,非常興奮。」
黃立新(左一)和同學在北大圖書館前合影北大四年影響了黃立新的一生,「回想起來,工作這麼多年了,如果是學人文社科的,其實打的整個底子都是在大學,或者說碩士以前。那個時候積澱的東西,決定了你一生。雖然還要繼續教育、繼續學習,但這種底色,在那個時候就打下了。以後,永遠都撿不回來。因為你的心境變了、時間變了,可能沒那麼執著、沒那麼純粹了,而那個時候的純粹是很可貴的。」
當紅星新聞記者問及四年大學生活對他最大的影響時,黃立新沉吟了一下說:「獨立思考,不要人云亦云,這非常重要。」
1981年參加高考的漆明:【受訪者簡介】
漆明,四川成都人,1981年考入南京大學外國語言文學系德語專業。四川明炬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四川明炬律師事務所勞動與人力資源業務部主任、成都市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仲裁員、成都市高新區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仲裁員、成都市律協勞動與社會保障專業委員會副主任。
1981年7月7日,全國高考第一天。
在成都市第20中學的考場上,一個16歲女生正奮筆疾書。白底碎花襯衫,黑色及膝裙,髮辮紋絲不亂。濃烈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映上了女孩的側臉。一位監考老師走過,用相機定格了這個瞬間。
高考場上的漆明「我們學校的美術老師專門負責拍照,正好拍了我所在的教室。」39年後,漆明向紅星新聞回憶起當年的高考,種種細節,歷歷在目,「是我媽的裙子,不適合小孩穿,超級老氣。但是針織真絲的面料,非常涼快,所以考試那幾天借來穿了。」
39年來,這幀照片一直在她像冊的首頁。
「高三時比較懵懂。那時想當翻譯,覺得當翻譯是件挺洋氣的工作。」漆明說,對翻譯的想像來自電影和紀錄片,還來自父親的兩個學生,「她們已經考上四川外語學院,每年假期要回來看我爸爸。一個學法語,一個是學德語。」一個臉若銀盤,兩條長辮;一個濃眉大眼,舉止活潑,「覺得她們很時髦。後來我也就報了外語」。
回憶起高中生涯,漆明說:「我很認真,但那時沒心沒肺的,屬於上課要講小話的學生。有一次班主任罵了我大半節課,一直罵得我痛哭流涕,然後讓我帶著眼淚回教室。」雖然如此,她卻感念班主任,「我們班主任其實挺好。上晚自習的時候,他還會自己掏錢給我們準備蛋糕什麼的,強制性的要求我們必須上晚自習,怕我們出去玩,把我們管得很嚴。現在想起來,我語文寫作的提高,其實是靠班主任。我寫完了,他就會給我開小灶,單獨給我修改。」
就讀南京大學時的漆明高考前,漆明並不緊張,「因為我們家住在老師宿舍,就在學校裡,所以我不緊張。高考前,我沒有提前去學校,卡在高考鈴響前5分鐘衝進教室。當時好像沒有很擔心成績,因為我對自己要求不高,如果考不上南京大學,非重點第一志願的四川外語學院應該會把我錄取」。
捷報傳來,漆明很平靜,「好像真的沒什麼感覺,覺得跟我爸有個交代了」。
初到南京,漆明豁然開朗。她說:「很自由、很興奮,沒有父母管了,之前我爸管得特別嚴。在家時,覺得反正有父母;離開了家,很多東西就需要自己獨立去面對、獨立去思考。這對我的影響還是很大的。大學4年,給了我選擇的底氣,這應該是我最大的收穫吧。」
1977年參加高考的謝謙:【受訪者簡介】
謝謙,四川宣漢人,生於1956年。先後畢業於北京科技大學、四川師範大學與北京師範大學,分別獲工學學士、文學碩士與文學博士學位。1999-2000年度美國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系訪問學者。現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1977年冬,570萬考生走進了高考考場。1978年春天,27.3萬名高考制度恢復後的第一屆大學生踏進了大學校園。宣漢男生謝謙即是其一。
「我們宣漢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如果沒有高考,我最多在老家讀個師範,然後在本地當個小學老師,一輩子都這樣,而且這還算是我運氣好。」謝謙坦言。
謝謙第一次在天安門留影和謝謙的採訪約在川大江安花園。6月8日下午3時許,他立在日頭下,未近其人,先聞其聲。及近了,家常的淡藍T恤、格子短褲,眼睛裡透著精神。
一進謝謙家門,兩扇書櫃奪人眼球。40多年前,這樣豐裕的藏書,讓多數人難以企及。彼時他只能偷偷閱讀當時尚屬「禁書」的中外文學名著。「我說我愛學習,不過就是說我愛文學,讀了一些中外文學名著,但是並沒系統學過數理化,面對高考,既亢奮又心虛。」謝謙回憶,當他得知恢復高考的消息後,「非常振奮,我當時第一反應是去借書,因為之前沒有統一的教學大綱、沒有統一的教材,全國各地都不一樣,不斷地在變化。小學中學,一直都是『混』過來的。」所幸他有自己的軌道,「當時我有個高中數學老師,他對我說,你絕對不要放棄學習!」
雖說如此,謝謙仍倍感壓力,兩個月後,高考在即,「(一起參加高考的)老三屆高中生,雖然10多年沒學了,但人家經過系統的學習訓練,我們學都沒學過。」周末變得彌足珍貴,他得趕著去兩三百人的大禮堂聽老師免費講課。他心中的唯一念頭,是「脫知青籍,走出大巴山」。
「那天早晨,距我21歲生日還有14天,比現在冷,呵氣成霧,手腳僵凍。」40餘年過去,高考當日的情形仍讓謝謙記憶猶新。
語文考試時,須默寫毛澤東的《蝶戀花》。「我失驕楊君失柳……」寫完後,謝謙突發奇想,在空白處還用英文寫了一遍。
考完前三科,科科順利。「我很春風得意,哼著歌到街上麵館,與七八個同學圍坐一桌。」讓大家驚喜的是,麵館居然特別推出粉蒸肥肉與紅苕酒,且不要肉票酒票,「這可是難遇的盛宴,據說是區上為慰勞考生特批的肉和酒。大家各要一碗肥肉,我卻多要了三兩苕酒。這酒太珍貴,本來大家坐在一起喝點酒,就是很奢侈的事情。而且每個人喝一點,也不多。結果大家都沒喝,我喝完了。」
走出麵館,謝謙頭重腳輕,進了考場,面對試題,「似曾相識又不相識,全是模模糊糊雙影」。當晚酒醒後,「回憶答案,竟題題皆錯……心中叫苦不迭:『酒誤我也!』」
所幸三兩苕酒並未阻斷謝謙的大學夢。
拿到錄取通知書後,謝謙的北京夢終於成真。1978年3月10日,謝謙第一次在天安門留影。多年後,他一直記得這個日子,「時年21歲零71天」。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馬天帥 彭莉
原標題:《那些年的高考:語文卷上飆英文,考場外備著洗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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