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廣州的非洲人,他們如何做生意,如何生活|「低端全球化」①

2022-01-10 好奇心日報

我們將用 4 篇文章來告訴你廣州的另一面。

小北,距離廣州火車站 3 公裡,被廣深鐵路線、高架和人行天橋「切割」,土耳其餐廳、穆斯林食品超市和酒店門外多是非洲和中東面孔。這裡是全亞洲最大的非洲人聚集區。「巧克力城」的別名據說最早來自廣州的計程車司機。

白雲山腳下,那個叫做「登峰」的城中村是許多非洲人開始廣州淘金夢的第一站,他們租下「握手樓」裡 10 平方米大小的「劏房」,放下行李就一頭扎進幾百米外的寫字樓。

小北附近有數個這樣的寫字樓,底層是密密麻麻的格子鋪,每一間都做著批發生意,從假髮、女士皮包、足球服、桌布到電風扇、衛星電視……這是一些零基礎的新手商人們的「課堂」,中國的店主們熟悉地按著計算器,雙方都講著最簡單的英文「this money, and this money」。許多人在這裡下了自己的第一個訂單,收貨地址是非洲。

寫字樓裡還有早幾年進駐廣州的同鄉,他們租下了或大或小的辦公室,開起了貿易公司或是物流代理。新人們在這裡找尋經驗,也迅速搭建著自己的人脈,哪裡可以找到款式齊全的女士皮鞋,誰可以提供靠譜的供貨商,哪個同鄉值得信賴可以作自己的中間人。或是求得一份「防騙指南」——當中國商品漂洋過海到達非洲時,假貨和殘次品也堆滿了那裡的垃圾場。許多人會提醒新人,盯緊每一個流程,不要等貨物到了非洲才開箱驗貨,那時候發現貨不對版,哭就太晚了。

還有一些候鳥型的商人,在本國有正職,每年抽出一兩個月的時間來廣州「跑單幫」。他們的訂單並不大,無非桌布和飾品之類的小件。在廣州,大訂單每次運回數個貨櫃,十幾個小訂單也可以迅速攢出一整個貨櫃的貨。

2014 年前,夜市從小北的「地道」裡開始,直到寶漢直街,如今已被清理(攝 / 李東)

商人們的一天從中午開始,直至深夜。登峰村南面的那條寶漢直街有著熱鬧的夜生活。

5 年前,當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教授麥高登(Gordon Mathews)抵達時,這條街還有夜市。臨近的人行天橋上,潮汕來的街頭攝影師專門為人們拍攝「遊客照」,取景地不是廣州地標「小蠻腰」,而是小北的高架橋和寫字樓,商人們可以寄回老家告訴親戚,這裡是廣州,他們就在這片區域生活。

從小北的地道開始,夜市一路蔓延,新疆人的燒烤攤熱火朝天,湖北湖南人的「走鬼」攤位上,襯衫 15 元一件。

麥高登覺得那時的廣州和 19 世紀末的紐約有些相似,來自各國的冒險者都聚集在此「搵生活」,找尋自己的位置。

「這些商人們帶來了全球化,儘管這種『全球化』和人們熟悉的 iPhone 或是大眾汽車的全球生產相去甚遠」,麥高登稱,不同於那些有著雄厚財力和大量員工的跨國公司,這是一種「低端全球化」(low-end globalization)——只需要少量資金,甚至只需要一個人就可以完成。

「低端全球化」的核心是一群「倒爺」,他們來自中東、非洲、南亞的發展中國家,把這座世界工廠裡的一切廉價商品運回本國。「非洲倒爺」成了麥高登和他的學生林丹、楊瑒的觀察對象,他們用了幾年時間輾轉廣州各處,採訪了數百位非洲商人,想弄清楚他們如何做生意,如何生活。

這延續了之前麥高登在香港重慶大廈的研究。2011 年出版的《重慶大廈》關注這裡的南亞人和非洲人,這本書的副標題是「世界中心的貧民窟」。建於 60 年代的重慶大廈在王家衛的電影裡有著詭譎的色彩,混合了廉價賓館、貨幣兌換店、餐廳、店鋪,雖然地處尖沙咀,店鋪租金卻常年保持低位。一位香港警察曾告訴麥高登,這裡的犯罪率並不比香港其他地區高,但它仍給人「貧民窟」的印象。許多南亞人和非洲商人很少走出這棟大樓,甚至很少走出格子鋪,單憑關係維持生意。

「如果說重慶大廈是個池塘,廣州或許是一片海洋」,一個曾長居重慶大廈的非洲人給麥高登做了這樣的比喻,既然中國是世界工廠,為什麼不直接去那裡找尋更多的商品。在 2000 年前後,廣州取代香港成為非洲商人們新的目的地。

廣州存在著大量的機會空間,在麥高登眼中,這是這座城市最「美妙」的部分。

廣州政府一度對非洲商人他們的聚集地小北採取放任自由的態度,至少在 2013 年前後還是如此。長久以來,甚至沒有一個可靠的數據統計這座城市究竟有多少非洲人。「有人一度聲稱這裡有 15~20 萬的非洲人,這太可笑了!」

第一個看起來可靠的數據出現在 2014 年伊波拉病毒爆發之後。根據當年 10 月廣州伊波拉疫情防控工作會議披露的數據,1~10 月,從廣州出入境的非洲人總計 43.8 萬人次,其中在廣州實際居住的非洲人約為 15570 人,常住人口約有 4096 人。2016 年廣州市公安局又公布了新的數據,實際在廣州的非洲人約為 1.1 萬人。

大部分非洲商人並不清楚什麼是人類學,但在確認了麥高登不是 CIA 之後,他們很樂意和這個香港來的白鬍子教授討論生意經和生活瑣碎。

「談到全球化,人們總是會想起那些跨國品牌,但這些真正造就全球化的人如何在這座巧克力城裡生活,很少人了解。」

去年底,麥高登出版了 The World in Guangzhou: Africans and Other Foreigners in South China's Global Market。我們以我們的見聞概要,以及麥高登對其研究對象的闡釋作為「廣州:低端全球化城市」系列文章的第一篇。

麥高登(圖 / CUHK)

The World in Guangzhou (圖 / Amazon)

盜版、山寨:低端全球化的暢銷品

很多非洲倒爺靠著假的 Nike 和 Adidas 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十多年過去,這些頂著知名 logo 的盜版(copy)仍是非洲市場上最暢銷的產品。為了逃避海關抽查,商人們自有策略,比如,一些人會將商標和產品分開,前者空運,後者海運,等回到本國再進行「拼裝」。但這麼做的成本還是太高,更直接的潛規則是賄賂海關。

隨著國內對盜版的打擊力度越來越高,更安全的是山寨品(knock-offs),它們抄襲了一些知名商品的設計,稍做更改,換上不同的商標,Qlay、Nobla、Applies,或者乾脆沒有商標。「沒有人會沒收山寨品,除非某個山寨品的製造商被它抄襲的品牌起訴。」

麥高登曾跟著一些商人回到非洲,許多非洲國家的首都都有出售正品 iPhone 和 Samsung 的商店,「這些店鋪的樣子、產品陳列看起來和紐約、巴黎、首爾並無不同,當然,同樣的還有價格,大部分人負擔不起」。這些正品商店的不遠處常常就有售賣山寨品的地方。

山寨品合理嗎?不同人有不同的答案。主流話語中,人們批評「中國製造」裡設計的匱乏,「借鑑」的低成本,真正的設計者「打假」的困難等等。倒爺們從不糾結這些問題。

麥高登喜歡製造一些「偶遇」,讓原本像是生活在不同「時空」各說各話的人們撞到一起。一次,他帶著一位索馬利亞物流商人參加了一場學術會議,他們面對的是 20 位美國的商學教授。索馬利亞人講述他如何把山寨手機運回非洲,美國教授們的質疑包括:「你知道你做的事情是違法的嗎?每年跨國公司要花多少錢來打擊盜版!」

「但發達國家的設計並不關心非洲市場,或者說,很少有設計關心窮人們的需求」,麥高登稱這是一種「來自美國白人的道德優越感」,「一個盜版的 Louis Vuitton 或許並不那麼光彩,但我看不出一個山寨手機有什麼不道德的地方,某種程度上,這些山寨品『修補』了越來越兩極分化的世界。」

穿星條旗襯衫,吃中式早餐的非洲人(攝 / 李東)

會後,索馬利亞人有些困惑,他的公司從屬於一間美國的物流公司,他的一位美國同事嚴重酗酒,另一位有情婦。他問麥高登:「我有信仰,不會酗酒,也忠於我的婚姻,那麼誰才是不道德的那個?他們,還是運山寨品的我?」

我在小北遇到了 29 歲的肯亞人 Abdinasir,他說「道德」是個「語言遊戲」(language tricks),這套遊戲規則還包括稅收、房租、智慧財產權……「接受它們,我也就沒有什麼機會了。」 Abdinasir 的一個哥哥已經在美國定居,是個計程車司機。

一個曾在加拿大居住過的東非人告訴麥高登,在加拿大做生意太難了。「你想做擦鞋匠,需要交錢接受培訓,想開一間雜貨鋪,同樣需要接受培訓,官僚手續太複雜了!」他後來去了肯亞的 Eastleigh,和廣州相似,那是一處混雜的自發形成的貿易區。「在這裡,只要你提供的東西足夠好,能吸引到客人,就行了,就是這麼簡單!」

「在一個如美國一樣的所謂成熟市場裡,稅收、房租、智慧財產權所設定的那個門檻太高了。如果你來自一個美國中產家庭,或許問題不大,但如果你是一個來自非洲的少數族裔——很多在廣州的非洲人都有長居歐美的親戚——常見的工種是計程車司機,教育水平高一點或許可以做律師、會計。但想要做點小生意,在那裡太難了。」

麥高登稱,這套遊戲規則不利於新移民,甚至不利於低收入白人,那是屬於大資本的世界。

小北天橋上的街頭攝影師(《廣州夢工廠》截圖,圖 / 廣東時代美術館)「你的辦公室裡吹著 90 年代的風」

Abdinasir 的物流公司開在怡東大廈,環市中路北面。不同於那些由明星建築師打造的跨國公司總部大樓,他的辦公室只有 20 平米。抽溼機、空調、沙發、Wi-Fi 是這種小公司的「標配」,還有常年供應的肯亞紅茶,電視裡播著肯亞的新聞節目。每天下午,這個有些侷促的辦公室總是熙熙攘攘。

怡東大廈竣工於 1999 年,一公裡外的「淘金」和花園酒店、友誼商店是八九十年代廣州的 CBD。等到 2012 年 Abdinasir 來廣州時,這棟樓的硬體已經很糟糕了。寫字樓的 1~3 層是格子間的商鋪,扶手電梯直到今天都是壞的。他還記得空調修理工對他說了一句有些詩意但不太科學的話:「你的辦公室裡吹著 90 年代的風。」

但沒人會否認這裡的便利。小北地鐵站 D 出口就是怡東大廈,商人們還在格子鋪之間專門闢出一塊區域做禱告。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人脈,這棟寫字樓裡聚集了不少肯亞商人。

「只有朋友才能做成生意」,Abdinasir 的客戶大多是肯亞的同鄉,每天下午到深夜,他們會在這間 20 平米的辦公室裡消磨時間,交換生意信息、家鄉情報,或是組織一場足球賽——商人們的足球賽在工作時間結束後開始,凌晨兩點半結束。

非洲倒爺們只和本國人做生意,他們也會對其他國家的非洲人表示不屑。「中國人總是用很籠統的方式稱『非洲』,但無論在政治還是文化上,並沒有一個統一的非洲,一些國家之間的差別比日本和巴基斯坦之間的差別還要大。」

在小北,天秀大廈是法語區,那裡幾乎是西非人的天下。東非商人則相對集中在怡東大廈。「大部分中國人眼裡,我們都是黑人,但不同地區的非洲人膚色也有不同」,Abdinasir 有些遺憾,「當你不了解的時候,只會用一種很模糊的方式區分,『好了,那是另一種人』,就像是中國人用到『國際友人』這個詞時,更多強調的是『國際』,而不是『友人』。」

和 Abdinasir 一樣,許多人都在用類似的方式維持本國朋友們的「忠誠度」。

一次,麥高登邀請了一位東非商人 Adnan 和一位同在廣州的日本會計鈴木共進晚餐。鈴木服務於一間知名的會計事務所,他需要陪客人打高爾夫,或是幫忙處理籤證問題。Adnan 是一個物流公司的老闆,有 4 名員工,但他同樣需要在客人病了的時候帶他們去醫院,或者幫忙去銀行開戶。

鈴木會接待任何國家的客人,他解釋自己的工作是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幫客人合理避稅,只要他/她能提供有效的身份證明。但對 Adnan 而言,在法律的「灰色地帶」徘徊則是常事。他做的生意常涉及盜版和山寨品。

對一些逾期滯留者而言,他們甚至不需要一個合法身份,只要他/她有熟識的本國人,同樣可以做成生意。

攝影師李東曾在小北的一間「劏房」裡住了 8 個月,他認識了一些非洲朋友,得以進入他們的生活空間。對許多商人而言,住所、社交地、談生意的地方都可以濃縮在一個幾平米的房間內。(攝 / 李東)

在高端全球化裡,合同是通行準則,有強大的律師負責法務,合同從草擬到籤署有著嚴格標準。一個曾在英國住過數年的西非商人向麥高登抱怨,在中國,合同像是廁紙,他還抱怨了這裡不像西方國家,草坪只讓看不讓踩。

索馬利亞商人 Ali 在他的辦公室裡向我展示了一張「委託書」,一個同鄉拜託他將兩萬人民幣的尾款分別支付給了廠家、物流和中間人,白紙上,除了手寫的幾個姓名和數字,沒有任何其他信息。Ali 用手機拍下發給了遠在索馬利亞的委託人。「這就是我們的交易方式,『合同』也大多如此。」

相比合同,人們更注重的是個人的聲譽,沒人記得住寫字樓裡那些名目繁多的商貿公司或是船運代理,你要記住的只有人。一個奈及利亞物流商向麥高登解釋聲譽的重要,「如果我欺騙了誰,他們不會去法院,回到家鄉,他們會告訴我的父親和兄弟,會對每一個認識的人說,你知道那個在中國的奈及利亞人嗎?他是個騙子,永遠不要和他做生意!」

2013 年的小北街景(攝 / 李東)協調人(peace-keeper)

在這樣一個合同形同虛設、依賴個人信譽的社會裡,如何處理衝突?

麥高登的學生林丹和楊瑒是他的合作者。林丹的博士論文關於廣州這座城市裡的中非交往,「用『中非交往』這個詞有些歧義,像是國家層面的中非關係,實際上沒有那麼宏觀,我關注日常,中國人和非洲人是如何互動的。」

2010 年,楊瑒在廣園西一處批發市場遇到了一個衝突現場。兩個奈及利亞人,一個是來廣州採購的商人,一個是在市場裡開店的「坐賈」,前者在後者的店裡發現了一批自己被偷走的貨物。

市場裡的奈及利亞人指定了一個協調人(peace-keeper),他需要像個偵探一樣聽取雙方的說法,還要向市場裡的其他「證人」取證。他查驗出的事實是商人買了一批 5000 美元的衣服,送去附近一個中國人開的貨運公司,路上被人盯上,偷走了一些貨,小偷又轉賣給了這個奈及利亞的店家。

找出真相後,協調人還需要給出協調結果,他讓商人付給店家一些錢,買回了這批衣服,因為是他自己錯誤地選擇了貨運公司,又倒黴地被賊盯上。但買回的價格低於正常的市場價,因為店家不該接手來路不明的貨品。

協調人至關重要,特別是對於逾期滯留者人數最多的奈及利亞人,他們必須保持「隱形」。一位奈及利亞滯留者告訴麥高登,自己像是 Discovery 頻道裡在河邊飲水的瞪羚,需要隨時警惕「鱷魚」的突襲。他稱自己已經養成了一種「本能」,掌握每一個地方的出口位置,以便迅速逃離。

在法律「失效」地帶,人們需要自己維持內部秩序,避免生出事端。

許多非洲國家都在廣州有自己的商會,有公信力的人會被推上協調人的角色。

2014 年,麥高登的電腦在小北的地道裡被偷走,內有幾周的採訪錄音和未整理的資料。他詢問地道裡一個維吾爾族商販,表示願意支付 2000 人民幣贖回電腦。最初商販不同意,後來應允,找來八個同族人。

「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能聽得懂他們話裡不時出現的英文單詞『computer』。」一個小時後,他們找到了小偷,取回了電腦。「這是我從田野裡得出的經驗。如果當時我找的是警察,或許我的電腦連同裡面的資料就永遠消失了,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除了同鄉會,另一個秩序維持者是宗教。奈及利亞人常去的一個基督教堂裡,人們不時組織募捐,幫助一些被捕的逾期滯留者籌措罰款——他們需要在繳納罰款後才能被遣返回國。教會還曾幫助一些性工作者改行,比如用籌集到的錢作為啟動資金,做成一個小訂單。牧師對麥高登說,很多在廣州的奈及利亞人都是年輕人,遠離家庭,需要有人告訴他們該做什麼,什麼碰不得。

這裡的西瓜「全世界最平(便宜)」(攝 / 李東)「一經售出概不負責」

幾乎每一個非洲倒爺都曾在廣州受騙過。早年,不少中國商人都認為這是「一錘子買賣」,他們的餘生不再會遇到同一個非洲人。一些人告訴麥高登:「我們信神,中國人只信錢」(We believe in God, Chinese only believe in gold)。

很快有人發現非洲人習慣了比較大的議價空間。麥高登說,面對一個開價 800 元的手機,非洲人會砍價到 200。相信「一分錢一分貨」的中國人為了做成生意,會滿口答應下來,籤了訂單,再在質量上做手腳。

低端全球化的其中一條準則是「一經售出概不負責」(caveat emptor),這要求商人們盯緊每一個流程,從看樣品,下訂單,和工廠保持溝通,確認貨物是否對版,到最後的運輸。這要求長時間的逗留,但當籤證所允許的時間太短,而續籤所需要花費的時間、經濟成本過高,手續又太繁複時,冒著風險留下來成了許多人的選擇。

最主要的逾期滯留者是奈及利亞人,不過也有一些人滯留下來的原因很簡單——忘了續籤。對一些人而言,逾期一天要繳納的罰款和滯留了五年被抓住要交的錢是一樣的,很多人怕麻煩乾脆賭運氣。

2014 年後,寶漢直街增設了警力和監控探頭,燒烤攤和「走鬼」隨著夜市而消失,一個潮汕的攤主告訴我,小偷和毒販都少了,這裡變得安全了,但生意也不比從前。(攝 / 李東)

2014 年之後,廣州發生了轉變,夜市已經隨著城市的「亮化工程」全部消失,巷弄裡也裝上了監控探頭。政府控制商務籤證的數量,並打擊逾期滯留者,籤證允許人們停留在廣州的時間越來越有限。

根據新的政策,人們需要在續籤時提交犯罪證明,但所有的非洲國家都無法在線申請犯罪證明,商人們需要支付 2000 美元的機票回到本國辦理。「但等到他備齊了所有文件,他們的籤證常常已經過期了。」

「廣州在『美化』他們的街道,再也看不到當初熱火朝天的燒烤攤了,不僅廣州,很多中國城市都在這麼做。我個人自然更喜歡 2014 年前的廣州,人類學家不喜歡有太多既定『秩序』、『規則』的地方,很多人都在小北被搶過東西,但對人類學家,這些危險、混亂本身就是我們觀察的對象,多種力量如何保持平衡。」麥高登說。

但他隨即補充,「當然,如果我是一個廣州人,或許我會更喜歡現在這樣安全的環境。不僅是廣州人,好幾個非洲商人也這麼和我說。」

隨著這座世界工廠裡的人力成本不斷上升,「中國製造」的價格越來越高,一些非洲人告訴麥高登,他們正準備逃離這座「巧克力城」,下一站或許是胡志明市。

「對那些新人來說,這裡或許不再是一片從零開始的好地方了」,Abdinasir 告訴我們,「但只要我還能賺到錢,我就不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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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為小北街景,由攝影師李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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