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人尋找烏託邦,中國人暗戀桃花源。回歸田園,與自然融為一體、和諧相處是人類的永恆衝動。「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這不僅是文學想像中的世外桃源,也是現實中美國麻薩諸塞州山茱萸農場(Beetlebung Farm)的真實寫照。該農場主人克裡斯·費舍爾(Chris Fisher)在辭去大都會紐約的工作、環遊世界之後,選擇回到家鄉農場,倡導並踐行自然、健康和綠色的生活方式,自給自足,詩意地棲居。
撰文、攝影/加芙·赫爾曼(Gabriela Herman)
翻譯/孟宛音
「在一個被人類文明敗壞的墮落社會中如何可能保存天性,過上一種符合自然的生活」,這一在18世紀困擾法國大思想家盧梭的問題時至今日依然在困擾著我們。資本主義的興起和工業文明的發展,帶給現代人豐厚的物質生活,卻也使其總是處於「迷失自我」的心靈焦慮之中。急速推進的城市化浪潮使人們遠離自然和鄉村,生活方式卻越來越趨向同質化。物質的豐厚並不必然帶來精神的富足,有時候甚至可能使精神走向貧瘠的反面。
■ 山茱萸農場自種自收的胡蘿蔔和水蘿蔔,色澤鮮豔,青翠欲滴,於細微之處蘊含著勃勃生機。
我們該如何生活?美國自然主義和生態主義文學大師梭羅,在工業文明發展之初就深刻洞察到其給人帶來的異化,認為人們已經變成了「他們工具的工具」。「過去餓了就自己採果充飢的人,而如今成了農夫;過去站在樹下庇蔭的人,如今成了管家。我們如今已不在夜晚露營,而是在大地上安家,我們忘記了天空。」為此,他在麻薩諸塞州的瓦爾登湖畔以最簡樸的物質條件為基礎生活了兩年零兩個月又兩天,自己建造木屋,在瓦爾登的湖光山色中聆聽自然的律動,在孤獨自處的靜思冥想中尋回迷失的心靈,在自種自收的體力勞動中領悟生命的真諦,試圖建立一種另類的生活方式。
在19世紀工業化和市場化蓬勃發展的美國,梭羅其實擁有適應工業文明進而享受都市物質生活的能力。他從哈佛畢業,是相當優秀的技術人才,他甚至還發明過新型鑽機,擁有改造鉛筆的專利。但是梭羅最終卻拋棄了都市生活,投入大自然的懷抱,選擇去做一個物質簡樸卻精神富足的「真正的人」。正如其在《瓦爾登湖》中所表達的那樣:「我寧願獨坐在一個南瓜之上,也不願與眾人擠坐一個天鵝絨墊子。我寧願在泥土裡駕著牛車,來去自由,也不想坐在花哨的遊覽列車上,一路呼吸著汙濁的空氣。」梭羅放棄了當「美國工程師的領袖」,成為一名樸實卻可能更符合自然之道和人性的「採黑莓隊隊長」,這意味著他對浮華的物質生活和讓人異化的現代工業文明的摒棄和拒絕。
■ 一天之計在於晨。山茱萸農場工作人員清晨聚集在一起準備開始一天的農活。
與其說梭羅的「瓦爾登湖精神」對後世影響深遠,不如說人類特別是生活在都市中的現代人的心靈深處本來就具有回歸自然和田園的永恆衝動。在距梭羅生活的時代已經過去一個多世紀的今天,同樣是在麻薩諸塞州,三十而立的年輕烹飪師克裡斯·費舍爾(Chris Fisher)和梭羅一樣,告別了大都會紐約回到自己家鄉,倡導並踐行自然、健康和綠色的生活方式,在自給自足的山茱萸農場(Beetlebung Farm)中詩意地棲居。
■ 山茱萸農場主人、烹飪師克裡斯為溫室的長桌活動準備的晚餐,食材健康而新鮮。「在田間吃飯,食物就產自身邊」,這是山茱萸農場自然樸素的食物觀和生活觀,也是其引人入勝之處。
Beetlebung農場,中文譯名為「山茱萸農場」。山茱萸,是一種細小的植物,其枝幹常被做成木塞,用以填充捕鯨船上蟲蛀的洞眼。微小不起眼卻頗具實用價值,只有5英畝大小的農場被命名為「山茱萸」也取此寓意。
山茱萸農場位於麻薩諸塞州鱈魚島以南的瑪莎葡萄園島(Marthas Vineyard),克裡斯的祖父是農場的第一代主人,於1961年買下該農場。農場的第二代主人是克裡斯的阿姨,經營農場長達35年,克裡斯從2011年開始接管山茱萸農場。在接管山茱萸農場之前,克裡斯曾是紐約一家著名餐館的烹飪師,從事廚師職業長達10年之久。隨著年齡漸長,克裡斯越來越懷念自己年幼時在山茱萸農場度過的自然而純樸的生活。於是在2011年,克裡斯在辭去大都會紐約的工作、環遊世界之後回到家鄉,回到山茱萸農場,試圖建立一種簡單、自然、可與友人共享美食與星空的生活方式。
■ 手寫的晚餐菜單。這頓晚餐是為了給達裡奧踐行,這是他在山茱萸農場工作的最後一天。在山茱萸農場,不僅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人與人之間也和諧相處。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是克裡斯一天農場生活真實而生動的寫照。每個清晨,克裡斯都要詳細規劃接下來一天的農場工作,並列出清單。這包括飼養家禽,採摘成熟果蔬並進行必要的清理和打掃工作。克裡斯親手培植蔬菜和穀物、自製山羊奶酪、捕撈海鮮,所有的食材都新鮮而健康,原味天成。山茱萸農場的蔬菜和水果都是按照自然規律天然生長的。番茄、土豆、茄子、蘋果、花生……人們種植和收穫當季的時令水果和蔬菜。
在山茱萸農場中心,克裡斯搭建了一個類似於中國「溫室大棚」的green house,但這不是用來培植反季果蔬,而是人們聚會歡宴的場所。溫室中央有一張可容納多人的長方形餐桌,角落還放有諸多書籍。夏季,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在點點繁星的照耀下,人們在這裡聚會、聊天、唱歌,分享對美食和人生的感悟。珍惜食物是山茱萸農場的重要原則,每個人都按需所取,絕不浪費。「在田間吃飯,食物就產自身邊」,這是山茱萸農場自然樸素的食物觀和生活觀,也是其引人入勝之處。
■ 在山茱萸農場中心,克裡斯搭建了一個類似於中國「溫室大棚」的green house,但這不是用來培植反季果蔬,而是人們聚會歡宴的場所。在星空和曠野中的山茱萸農場溫室,引人遐思。
即使是倡導簡樸生活的梭羅也需要在瓦爾登湖畔辛苦勞作,以換取心靈的自由與豐盈。山茱萸農場的農事活動同樣是辛苦的。為了避免土壤汙染和貧瘠化,克裡斯不用工業肥料,而是付出加倍的辛勤勞動,「實際上,任何複合肥料或糞肥都抵不上勤快的揮鋤動鏟,來翻新泥土。」因此,農場也會招募一些人協助進行農事活動。夏天是農場最為忙碌的季節,來此工作的有學生、商人、白領等,他們很多都是慕名而來,希望可以體驗到不同於都市生活的另一種生存狀態。
「經過圓心能畫出多少直徑,就有多少生活方式」。山茱萸農場是克裡斯父輩留給他的物質財富,更是大自然的慷慨饋贈。他之前在紐約當了10年廚師,一直在尋求理想的烹飪方式。最終,他選擇了這片土地,希望在這裡探索出全新的烹飪和分享食物的方法。對於克裡斯來說,他在山茱萸農場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夢想,而對於那些厭倦了都市生活的現代人來說,山茱萸農場則為他們提供了一片擺脫枯燥和麻木,蕩滌心靈塵埃的佳美之地。
自然的饋贈和原始的農耕智慧是人類社會繁衍生息至今不可或缺的條件。「農事曾是一門神聖的藝術。至少,遠古的神話與詩歌提示過我們,可我們在耕作時卻急不可待,魯莽冒失,沒有絲毫敬意。我們的目標僅是擁有大農場和大片的莊稼。」在工業文明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中,農業也被最大限度地工業化了。集約化規模化的現代大型農場供給源源不斷的糧食,轉基因食品越來越多,食物的天然風味卻在不斷喪失,相繼而來的是層出不窮的食品安全問題。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科技發達,物質豐厚,城市在可以提供一切便利的同時,卻使越來越多居於其中的人們失去安全感。
■ 農場飼養的土雞漫步在菜園的甬道裡,兩邊種植的是西紅柿。
與此相反的是,在烹飪師克裡斯五英畝的小型農場中,卻吟唱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秋收夏生冬藏的田園牧歌。人們在清晨勞作,伴隨著悠揚的清風和婉轉啁啾的鳥鳴;中午,他們在溫室裡的長桌旁舉行午餐會議,分享廚藝和美食;傍晚在星空和曠野中,穿格子襯衫的文藝青年懷抱吉他淺吟低唱……日子就這樣在自然之光的沐浴中靜靜流淌。「這些日常而瑣碎的雜務讓人心情平靜,每個在農場生活的人,都在為他們自己和所處的社區提供持續的精神和物質上的『營養』」,勞動是一種美德,分享也是一種美德,人們通過自己的勞作獲得食物。每個人的自由發展都可以也應該是其他人自由發展的條件。「在大自然的萬事萬物之中,人們都能尋覓到最甜美、最溫馨、最純潔、最鼓舞人心的友伴,即便是那憤世嫉俗、最孤獨憂鬱的人也不例外。」在山茱萸農場,不僅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人與人之間也和諧相處。
■ 山茱萸農場的午餐:烤土豆、甜菜和青菜,以及切成片的紅蘿蔔和花椰菜。
崇高的智慧、道德和秩序蘊含於自然之光中。山茱萸農場的生活是質樸的也是豐饒的,這是大自然的饋贈,也是一種生存哲學。告別都市的喧譁與騷動,週遊世界之後,克裡斯選擇關心糧食和蔬菜,在種豆、澆花、除草、採摘和烹飪的勞務中做一個幸福的人,消費主義和物質生活帶來的那些焦慮匱乏和缺失,在山茱萸農場這片小小的世外桃源之中得到了消弭和補償。
■ 農場裡的磅秤和食物價格單,透出質樸而又豐饒的生活氣息。
美國攝影師,現居紐約布魯克林。擅長捕捉個人、家庭和社區生活的吉光片羽,攝影風格隨性自然,既有藝術感又充滿生活氣息。從法國南部的茉莉花農場到巴西,再到麻薩諸塞州鱈魚島以南的瑪莎葡萄園島,都曾留下她的攝影足跡。加芙·赫爾曼的攝影作品發布於全球多個媒體,也在美國國內外的畫廊展出。2010年,加芙·赫爾曼獲得Magenta基金會支持的「Top Emerging Photographer」提名,2011年入選Critical Mass Top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