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一帆
小時候離開都市,到哪兒都能看到老艄公擺渡的棹影。那小渡船構造精緻,行則輕快,泊則閒雅,是河上的精靈,更是水鄉的風景。只見老艄公解開纜繩,撐起竹竿,用力一點,船離碼頭,再往河底一撐,小船便緩緩離岸。老艄公收了竹竿,換成木槳,繼續向對岸划去。到了岸邊,老艄公又拿起竹竿,穩住船兒,牽了纜繩,跳下船來,將纜繩捆在了渡口的木樁上,再拿起竹竿,用鉤子鉤住船幫,小船便穩穩地貼近了碼頭。
這般情形,使人聯想起那首《山鄉小渡船》裡唱的,「日出搖來滿河的童話,日落時搖走彩色的夢幻」的炫麗意境。然而,近些年來,經常到潮汕各地溜達,不管是饒平海山的歐邊渡口前往汛洲島,還是揭陽普寧南溪的河上遊,甚至是到梅州大埔泛舟青溪,登上那些平頭平底的畫舫,早已不見老艄公撐竿擺渡的身影,取而代之的,都是機動馬達。
如今的畫舫,早已不見了擺渡人,則使我聯想起人們常說的,渡人容易渡己難。「渡」這個字的文化內涵,與渡船、擺渡人聯繫在一起,就很容易理解。人生就是一道河,渡口有許多,有人從渡口上岸,有人從渡口出發;有人在渡口覓擺渡人,有人在渡口幫人過渡;心中有彼岸,人生才有渡口。渡人,就是為別人解憂;自渡,就是自己為自己解鈴。渡人如渡己,渡己也是渡人;渡己不忘渡人,渡人便是渡己。在人生這道河上,順流也好,逆流也好,沒有人願意停止;走上了人生的旅程,順境也好,逆境也好,沒有人能夠退出;人生這道風景,有時一帆風順,有時起伏跌宕;有時絢麗多彩,有時風雨飄搖,沒有人可以躲避。用觀賞的心情去看待世間的一切:月圓是詩,月缺是畫。人生就是這樣,無論深沉,還是激昂;無論雄渾,還是靜好;無論滄海,還是桑田,都只能順其自然的走下去。
渡人者自渡,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卻蘊含著大智慧。人生中,不順心的事十有八九。遇到事兒,點悟別人不難,三下五除二就得了,自己讓自己開竅卻不容易。有時候,常常聽到有些人在感慨,自己活得很苦很累,其實,苦也罷,累也罷,都是顧慮太多,欲望太多。心境太過於複雜,收穫的,只能是疲憊、困頓、勞累。我們的一生,往往只想讀懂他人,而自以為自己就是軸心。要知道,拿自己的心尺去度量別人,總覺得人人都不夠尺寸;拿自己的心秤去稱量別人,總覺得人人都不夠份量。要想讀懂他人,其實應該先讀懂自己。倘若總是拿自己的心態去衡量別人,都會看不順其眼;倘若總是拿自己的心眼去瞄準別人,都會感覺別人不合時宜。人生在世,光說了別人對錯,原來自己也不完美;只道別人長短,原來自己也有缺陷;盡看別人是非,原來自己也在世塵之中。
歲月如流,年華若水。有些事情,當我們年輕的時候無法懂得,當我們懂得的時候已不再年輕。步入暮年之後,懂得品嘗生活的人,總能體味到平淡是生活的主線,精彩是人生的點綴。平淡的生活也蘊含著無窮的樂趣,世事生滅變幻,無常無定;不同的情懷,可以感受到不同的風景。在塵世中奔走追逐的我們,從容入世不易,清淡出塵更難。我們的大多數人,就像是自己這艘小舟的擺渡人,在人生的長河中,眼睛裡只有彼岸,只顧及滿腔意氣,而忽略了一路上山谷中的靈氣與生機、山水間的風採與神韻。 渡人者自渡,看似在渡人,而更多的是渡自己。當擺渡人在渡別人的時候,也在不斷地擺渡自己的時候,才是擺渡人真正的成長。
每一個人都是人生這道河上的擺渡人,都會用自己獨特的風格,在這道河上一櫓一櫓的與激流、漩渦和波濤抗爭,從不停息。仿佛一曲樂章,總是以平緩的前奏開始,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慢慢地使音符一點一滴的升華。有的時候,雖然樂曲較為平淡卻越發敦厚,只要用心感悟,一定可以聽到其中的精華。人生在世,清淡出塵就是自我超脫。超脫是在生活多年的磨練中才能養成,是一種瞬悟,是一種釋然。超脫的生活態度就是淡泊寧靜,達觀的生存之道就是順其自然,高超的入世智慧就是水到渠成。擁有了一顆超脫之心,就會讓人更淡然,在潮起潮落的人生長河中,榮辱不驚,舉重若輕,淡定如白雲,從容如流水。
在人生的長河中,只有經歷了迂迴曲折,經歷了暴風驟雨,才可以感悟到:超脫是一種平和,一種從容,也是一種淡然,一種樸實;它不同於遁世離俗,也不同於看破紅塵,它平淡地對待得失,冷眼地看盡繁華,暢達時不張狂,挫折時不消沉;它既不張揚一不狂傲,也沒有沮喪、沒有戾氣;它豐富而不膚淺,恬淡而不聒噪,順應著時代的潮流而砥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