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ophia Smith Galer
譯者:Anna
校對:LITCAVE工作室
配圖:Online
這裡是文穴的翻譯局,今日分享的是BBC文化頻道作者索菲亞·史密斯·蓋爾( Sophia Smith Galer)的文章,由Anna為大家翻譯,僅供學習分享。
後宮佳麗、土耳其氈帽和猴子,長長的什剎菸斗像蛇一樣纏繞在迷人的蒼白裸體的手臂上,戴著頭巾的衛兵在附近漫無目的地遊蕩。
如果你對這些圖像都很熟悉,這也並不足為奇。舉世聞名的19世紀的藝術運動便是能夠讓這些對阿拉伯世界的描繪深深印在你腦海中的原因。
東方主義藝術運動在19世紀達到了頂峰,當時奧斯曼帝國解體,法國和英國對在阿拉伯語世界殖民野心勃勃,它將西方的文化幻想帶入地中海以南、希臘以東的地區,這是前所未有的。
那個時代的貿易、旅行和入侵都是以畫家的藝術傑作記錄下來的,著名的畫家如尤金·德拉克羅瓦、讓·萊昂·格雷姆和約翰·弗雷德裡克·劉易斯。
路德維希·多伊奇的《在伊斯蘭學校》是東方主義運動的一件典型作品,該運動在19世紀達到頂峰。(資料來源:馬來西亞伊斯蘭藝術博物館)
他們的作品持續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館和畫廊中展出——正如大英博物館的新展覽那樣,它們試圖儘可能準確地描繪更廣闊的阿拉伯世界, 但這些作品都不是客觀的視覺記錄。
他們堅持認為,「東方」是一個落後的、醉生夢死的仙境,這也使得好幾個世紀以來歐洲和美國一直認為那邊的生活充斥著剝削和拜物教的思想。
「無論我們對某件藝術品的感覺如何,認真對待視覺文化都是非常重要的,」南佛羅裡達大學藝術史教授伊莉莎白·弗雷澤(Elisabeth Fraser)說,「很多我們稱之為呈現出東方主義的刻板形象的東西,都極其需要批判性地審視。這種具有歷史性的自我意識值得我們深思關於伊斯蘭至今所持有的印象。」
愛德華·賽義德認為西方的話語和行為已經系統地「取代」了東方世界
在大英博物館的展覽著眼於伊斯蘭教——以及伊斯蘭藝術——是如何在西方世界得到體現的,從19世紀東方主義繪畫作品中我們可以清楚見得,受伊斯蘭幾何設計和藝術史啟發而製作的瓷磚、罐子、地毯和家具,已經以其精美而備受推崇。
但伊斯蘭藝術早在法國和英國殖民主義之前就已經進入了歐洲,展覽早開始於16世紀,當時奧斯曼帝國和薩法維帝國的貿易正值頂峰。
甚至在此之前,歐洲鄰近的穆斯林國家也讓人頗為好奇。而以巴勒斯坦為基督教發源地的中東也是一個文化中心,源源不斷地提供基督教使節和朝聖者。
德拉克洛瓦、傑羅姆和約翰·弗雷德裡克·劉易斯等藝術家為西方文化想像帶來了阿拉伯語世界的景象(資料來源:阿拉米)
公元711年,穆斯林烏瑪耶人還入侵並成功徵服了西班牙的大片地區——直至今日,格拉納達的阿爾罕布拉仍然在西班牙是遊客最多的旅遊目的地——9世紀到11世紀,他們還入侵了西西里島和馬爾他。
從理論上講,歐洲文化與伊斯蘭教、伊斯蘭藝術和建築有著長期的聯繫。在同一時期,隨著基督教宗教改革運動和反改革運動爭奪威權,歐洲神學家甚至採用《古蘭經》的譯本用於他們的爭論
後殖民主義觀點
雖然安達盧西亞瓷磚、土耳其陶瓷和波斯地毯曾是令人垂涎的奢侈品,並在歐洲,像威尼斯等地引起了仿製的熱潮,但此次展覽試圖揭示的是,在東方藝術中,這些物品中有許多實際上是一些有效道具,有助於在觀眾面前展現表示人物或建築的異國情調的圖像。
1978年,巴勒斯坦裔美國學者愛德華·賽義德(Edward Said)出版了他的著作《東方主義》(Orientalism) 後,東方主義這個術語由此發展成為公共學術語言,他提出,西方的話語和行為系統地「另化」了東方世界。
他在書中寫道「例如,阿拉伯人在印象裡被認為是騎駱駝的、崇尚恐怖主義的、鷹鉤鼻的、貪財的色狼,其不應得的財富是對真正文明的侮辱。總是有這樣一種假設:儘管西方消費者屬於少數群體,但他有權擁有或消耗(或兩者兼得)世界上的大部分資源。為什麼?因為他不同於東方人,是一個真正的人。」
美籍巴勒斯坦學者愛德華·賽義德1978年的著作《東方主義》,將「東方主義」這個詞引入了公共學術領域。
賽義德認為,東方主義藝術是對阿拉伯世界刻板印象的文化傳統的一部分,這種文化傳統一直延續到今天。
這使得像大英博物館這樣的展覽更加引人注目,並讓人們用一種後殖民主義、批判性的觀點來看待這種藝術。
展覽呈現了伊斯蘭藝術品是如何在這些畫作中呈現的,探討了19世紀奧地利畫家魯道夫·恩斯特(Rudolf Ernst)是如何從西班牙南部、土耳其和北非的旅行中汲取靈感的;他會在旅行中拍照、畫草圖,回到工作室後用道具幫助創造場景。
在東方主義藝術中,來自阿拉伯或伊斯蘭世界不同國家和不同時期的道具被並排使用是很常見的。
法國藝術家讓·奧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爾(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 儘管從未訪問過中東和北非,但仍經常畫異域的宮女
有些藝術家並不是那麼熱衷於旅遊。
義大利藝術家凱薩·戴爾·阿奎(Cesare Dell 'Acqua)熱衷於依靠自己的想像力和民族圖畫書來描繪他對東方世界的印象。一些人在保有西方特權的同時又追求著「回歸本土」的想法;魯道夫•恩斯特(Rudolf Ernst)顯然是這樣,他在作畫時偶爾會戴著土耳其氈帽。
在英國藝術家約翰•弗雷德裡克•劉易斯(John Frederick Lewis)的自畫像中,他在開羅穿著他所謂的「中東」服裝,還巧妙地在畫像旁邊放置了一條色彩鮮豔的腰帶。然而,這個肩帶完全是當代的,甚至還是印度的——但這並不妨礙他的妻子把它留在倫敦的V&A博物館,聲稱它來自君士坦丁堡,還有著有1000年的歷史。
無論這些藝術家是否在阿拉伯世界旅行或生活——例如劉易斯已經在開羅生活了十年——受歡迎的題材則是始終不變的,尤其是對武裝哨兵或後宮的描繪。展覽中的幾幅畫描繪了身著華麗服飾的衛兵,懶洋洋地靠在牆上喝茶或抽菸;正如注釋中所揭示的那樣「當地人經常被描繪成過著閒散、毫無責任的生活,這也就對那些誤導性的刻板印象進行了一種強化。」
然而,東方主義藝術最臭名昭著的是後宮的形象;儘管展覽只在一個小角落展出那些描繪東方女性畫作,它卻將全部的空間留給了那些現代阿拉伯女性藝術家對那些卑劣的遺產所做出回應而創造出來的作品。
從理論上講,後宮是一個只包括女性及其男性家庭成員的私人家庭空間。這意味著裡面沒有陌生人,當然也沒有陌生的外國遊客在東方過著奢侈的生活——這個時期的裸體外表,在那些西方男性的幻想中產生了無限的誘惑。
展出的其中一幅畫旁邊的注釋稱,這些藝術家侵犯式對後宮景象的描繪就是 「對該地區東方主義的一種隱喻」,而且這些女性似乎可以被公眾消費,就像他們的國家可以被殖民勢力消費一樣。
愛德華·賽義德的《東方主義》涵蓋了他對他所謂的「東方女性化」的所有觀念,這本書的許多版本都以一幅19世紀女性的裸體畫作為封面,這並非巧合。
德拉克洛瓦的《阿爾及爾婦女》並不是阿爾及利亞穆斯林婦女的閨房,而是猶太婦女的閨房(資料來源:Alamy)
整個時期最著名的藝術作品之一——德拉克洛瓦的《阿爾及爾公寓裡的女人》——這些妻妾根本不是阿爾及利亞穆斯林婦女,而是猶太婦女。
這是因為藝術家並不被允許與穆斯林女性呆在同一個私密空間,但一位商人讓他畫了一幅猶太妻妾的素描。後宮畫,通常是單獨的裸體畫或被僕人簇擁著的裸體畫,這種畫在那時也十分的多產。法國藝術家讓-奧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爾經常畫這樣的女人,儘管他從未去過中東和北非。
展覽表明,這些繪畫中看到的豐富的內部裝飾更是強調了觀看者的偷窺癖,他們凝視著這個私人空間「在這樣堂皇的屋子裡放置裸體女性所做出的作品,是能夠被那些以文雅著稱的歐洲和北美社會所接受的,否則他們就認為這些作品是淫穢的。」
文化交流
正如薩伊德所探索的那樣,中東被描繪成被動和女性化的國家,這種單向的權力活躍同樣削弱了東西方之間的文化交流。很明顯,他們所描繪的對象展現出濃厚的殖民主義色彩。不過大英博物館的展覽也試圖說明數百年來有多少伊斯蘭藝術和建築被歐洲文化所接受。
伊莉莎白·弗雷澤(Elisabeth Fraser)也同樣認為,這種關係長期以來一直是被動的,但現在「調查者們意識到,情況遠比這複雜」。
整個展覽的題目是「受東方的啟發」,沒有提到「東方主義」——也許是因為這個詞中存在著的問題太大了——但它也沒有提到中東和北非受到西方藝術實踐的啟發,以及其對西方藝術實踐的反應。展覽中展示的倫敦和羅馬的波斯地圖展示了來自東方的旅行者是如何同樣著迷於歐洲的文化怪癖,而奧斯曼帝國攝影師帕斯卡·塞巴(Pascal Sebah)拍攝的圖片則表現了當地藝術家是如何採用西方的模式和市場來描繪自己所在的城市。
最後一個展廳展示的是四位當代藝術家的作品——伊恩奇·文涅爾(Inci Eviner), 拉拉·以賽迪(Layla Essaydi), 施林·奈沙(Shirin Neshat)和瑞達·薩迪(Raeda Saadeh),他們都對東方主義運動做出了開創性的回應。
有更多的當代藝術家正在重新審視東方的目光,比如Yumna Al-Arashi,一位葉門裔美國攝影師和電影製作人,她富有思想的作品涵蓋了電影和《Vogue》的封面,她在對阿拉伯女性的描述中蔑視東方主義殖民國家中傳統的男性視角,因此在社交媒體上贏得了一批追隨者。
「能夠代表我們的身體、感官和女性特徵的東西被偷走了。」她在接受BBC文化採訪時提到了這一點。她還提到了自己的一系列有著面部紋身女性肖像,她在自己的曾祖母身上見過這些紋身,但在充斥著的側臥的女性裸體畫和照片的西方藝術中卻從未見過。「我拍了一些照片,做了一些採訪,給他們畫了一些漂亮的肖像,以表達對他們和迷失在殖民目光中的一代人的敬意。這些地區曾存在著龐大的母系社會。」
當代藝術家也創作了一些直接回應東方藝術家的作品,比如Lalla Essaydi的《摩洛哥女人》(資料來源:大英博物館)
對東方藝術更直接的參考是Arashi 的《蛻皮》,它對浴室場景的重新想像——性別隔離的浴池,在北非有著獨特的文化特色,經常被與後宮場景合併,在東方藝術中作為展示裸體女性的藉口。在《蛻皮》中,她描繪了一個面向女性而非男性的凝視——每個擺姿勢的女性不僅知道Al-Arashi的作品的內容,還自願擺姿勢。這是一件兩意一致、以女性為中心的作品,把德拉克洛瓦的《阿爾及爾的女人》(Women of Algiers)拉開一百萬英裡遠的距離。「我想重現那種文藝復興時期的法國燈光,那種浪漫的布置」她說。
「我們的目的是吸引人們觀看一部使用了已經看過的圖像製作出的電影。浴室通常不是如此的,人們在尖叫,燈光強烈。在某種程度上,我想把它當作一齣戲來吸引人們的注意,並擁有這張照片的所有權。」
在電影中,她提到了這個群體的不團結以及在美國環境中成長為穆斯林是多麼困難
「在需要的時候,我們應該作為女性團結起來。我曾在中東有過一次愉快的浴室經歷。這次經歷深深的觸動了我,在這個的空間裡,你可以和任何陌生人對話。」
在2003年版《東方主義》的前言中,愛德華·賽義德寫道「無論是東方這個詞,還是西方的概念,都不具有本體論上的穩定性;兩者都是由人類的努力組成的,一部分是對對方的肯定,一部分是對對方的認同。」
大英博物館稱這次展覽為「受到東方的啟發」,是在強調東西方的二元性,而借來的展品證明,這種二元性根本就不那麼有效或有用。
就像中東和北非曾是西方列強殖民時期的遊樂場一樣,整個歐洲的文學、藝術和建築都證明了伊斯蘭藝術悠久而豐富的傳統,這一傳統可以追溯到19世紀的殖民主義之前,令人欣慰的是,它比殖民主義更長久。西方藝術真的「受」於東方嗎?還是受惠於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