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惠王跟孟子抱怨道:「我治理國家是盡心盡力,河內遇到饑荒,就把那裡的老百姓遷移到河東去,把糧食運到災區。當河東發生災荒的時候,我也一樣的救助。再看看鄰國的君主,沒有像我這樣盡心盡力的。可鄰國的百姓並不見減少,我的百姓不見增多,這是為什麼呢?」(《孟子·梁惠王上》)可見如何提高人口,是當時的君主亟待解決的問題。
只有在穩定的大一統時代,統治者才頭疼人多的問題,在各國混戰的時代,統治者關心的是如何提高人口。人口越多,相應的這個社會的生產能力也就越強,生產力強就意味著經濟能力強,經濟能力強才能組建龐大的軍隊,所以戰國時期的變法,第一步都是先進行政治和經濟方面的改革,改革成功後自然會伴隨著軍事的崛起。所以梁惠王問了孟子最為根本性的問題,如何提高人口。
孟子解決問題的法寶向來就是「仁政」和「王道」這兩樣,對待人口問題依然如此。在孟子看來,不施行仁政還想讓人口增加,簡直是妄想,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做法。只有實行仁政,不耽誤農業生產的季節、密網不下到池塘裡、按一定的季節入山伐木,讓老百姓對生養死葬沒有什麼不滿,然後發展種植、畜牧、興辦教育,讓七十歲的人都能夠穿上絲織品、吃上肉食,百姓沒有挨餓受凍的,這就可以了,根本不用施行什麼鼓勵人口增長的政策,鄰國的人自然會投奔而來。如果不施行仁政,豬狗吃人所吃的食物,不知道制止;道路上有餓死的人,不知道開倉賑濟。也就是把人禍說成是天災,那這和拿刀把人殺死後,說「殺死人的不是我,是兵器」有什麼不同?
這種「保民而王」的主張,實際就是孟子「民本」思想的體現。在兩千年前,孟子竟然有如此「民本」思想,不得不讓後人佩服。孟子說的沒有錯,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每個人都嚮往美好的生活,在人口可以自由遷徙的戰國時代,這樣的國家肯定對廣大的人民非常有吸引力,但是說得好聽不等於好用。因為孟子的這套方法只能在大一統的環境下才有效,在強敵林立的戰國時代,誰會給你施行「仁政」和「王道」的機會呢?所以亂世用重典,沉痾下猛藥,在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肯定是要選擇療效好見效快的方法,於是鼓勵生育成為了最簡單實用的方法。
早在春秋時期,戰敗後的越王勾踐就實施了鼓勵生育的政策,《國語·越語·勾踐滅吳篇》裡詳細記載了具體條例措施:令壯者無取老婦,令老者無取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將免者以告,公令醫守之。生丈夫,二壺酒,一犬;生女子,二壺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當室者死,三年釋其政;支子死,三月釋其政。必哭泣葬埋之,如其子。令孤子、寡婦、疾疹、貧病者,納宦其子。其達士,潔其居,美其服,飽其食,而摩厲之於義。四方之士來者,必廟禮之。
最終越王勾踐通過「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動用5萬的精兵悍將,最終滅亡了吳國,可見龐大的人口數量,對於國家的意義。在經歷過幾次大敗(石門之戰被秦國斬首6萬餘人,馬陵之戰和桂陵之戰兩次大敗更是盡失魏國主力魏武卒)的魏惠王,估計也是在痛定思痛之後,準備做越王勾踐第二,所以才向孟子請教如何提高人口。孟子的方法並非迂腐,只是見效太慢,畢竟戰國的環境不允許魏惠王有能像春秋時期一樣休養生息,春秋時期的戰爭還屬於稱霸戰爭,對方只要臣服於自己,沒人會像流氓一樣死纏爛打,雖然已經禮崩樂壞,但多少還有些君子風度。但是到了戰國時代,規則已經變了,稱霸戰爭已經變成了兼併戰爭,不是爭出勝負就可以,是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狀態,各國之所以尋求變法,就是要加速自己的強大,雖然可能有副作用,但當時管用就行,已經顧不上其他了。
於是見效快的法家思想在戰國時代大放異彩。法家的集大成者韓非子在《韓非子·五蠹》中竟然感嘆人口太多帶來了社會治安問題:「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養足,人民少而財有餘,故民不爭。是以厚賞不行,重罰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孫。是以人民眾而貨財寡,事力勞而供養薄,故民爭,雖倍賞累罰而不免於亂。」
從人口這個側面就能看出秦國必然會統一六國。從秦統一六國動用軍隊的數量就能看出來,法家已經把秦國的人變成了生殖的機器,這對國家是有「利」的,但是到了大一統的時代,法家這種赤裸裸的重「利」思想就太露骨了,而且過剩的人口會帶來系列的社會問題,關鍵什麼都講「利益」的法家思想也過於蠱惑人心,就像孟子所說「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土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徵利而國危矣。」每個人都講自己的利益,那誰來維護國家的利益呢?這句話點醒了後世的帝王,所以後世的帝王都給法家披上了一件儒家的外衣,讓自己的統治更加的好看,也就是後世的統治者為什麼都外儒內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