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紹興日報的報導:
「生平於書學無所不窺,近自六朝,上探遠古,旁搜遠紹,卓自成家。眼界極高,於明代諸名家無當意者。」1984年的《中國書法大辭典》如是評價徐生翁的書法造詣。
徐生翁(1875—1964)出生於紹興市馬山街道檀瀆村,近現代傑出的書畫家。今年是徐生翁誕辰145周年,為紀念先賢,紹興博物館於4月28日舉辦「返璞歸真——徐生翁書畫精品展」,展出近百幅珍貴作品。走近字畫,也走進了徐生翁窮盡一生探求書畫藝術巔峰的過往。
挑燈習字
紹興魯迅路燕甸園小區附近,有一條彎彎曲曲的逼仄弄堂,這是徐生翁生前的居住地。入眼是幾間破舊的平房,庭前不大的空間裡,各式盆景琳琅滿目。現年72歲的徐誠宣住在這裡,他是徐生翁第六子徐翁雁之子,不擅書畫,卻喜擺弄花鳥。
進屋,入眼便是掛在牆上的徐生翁和夫人黃弘玉的遺照。兩人都戴眼鏡,神態怡然,和藹可親,頗具文人書香氣質。記者駐目良久,舉案齊眉一詞不由映入腦海。
徐生翁何許人也?
「大江南北,僉稱先生所作古木、幽花,自成馨逸,金石書畫,橫極千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1926年《中國現代金石書畫家小傳》如是評價,此謂之其成就之高。「徐生翁性格狷介,不善言辭,亦不妄交。」1928年《月中歷代畫人傳》如是評價,此謂之其性情。寥寥數語,徐生翁的形象便勾勒於眼前。
徐生翁曾隨母姓,名李徐,字安伯,號生翁,中年以李生翁書署,晚年複姓徐。三易其名姓,也代表了徐生翁字畫作品不同的三個時期,分別為李徐時期(1875-1925)、李生翁時期(1926-1938)、徐生翁(1939-1964)。時人研究徐生翁多以此為線,本次紹興博物館展出,也是以此為序。因而落款徐生翁的,多為徐生翁晚年作品。
徐生翁終年90歲,究其藝術上的傑出成就,和他超人的勤奮是分不開的。徐生翁曾在自序《我學書畫》中談及自己的過往,他講:「我幼時體弱多病,目患近視,耳重聽。十歲始就私塾讀書。塾距家遠,往返不便,父復早卒,家多事故,斷續不到一年廢學了……不過我從小愛好書畫,但家無藏弆,乏師友為之指導。今茲略有所獲,多靠自己鑽研而來。」由此看出,徐生翁學習書畫的先天優勢並不是很突出,但最後所獲的成績,確是斐然。
坐在徐生翁生前起居習字的小屋裡,經其孫徐誠宣講述,徐生翁生前的日常也清晰起來。「我爺爺寫字就在隔壁的屋子,穿一件由我奶奶縫製的長衫,他喜用一方圓形的大硯臺,交由我奶奶來研墨,我奶奶常常花費上兩天時間,研一缸滿滿當當的墨,交由我爺爺寫字。」
在徐誠宣的印象中,徐生翁幾乎不外出,也很少逛當時的紹興城,平生唯一一次離開紹興,還是在他47歲那年,受徐氏族人的邀請,去過一次祖籍地浙江淳安。「他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書畫上,不善交友,平時逢年過節,親戚也幾乎很少走動,家中洗衣服買菜做飯,統統由奶奶包攬。爺爺最大的放鬆,大概是寫完作品之後,去院中的竹林踱步。」
在徐誠宣的眼裡,徐生翁自有一份不怒自威的威嚴,旁人看他寫字,即便是和徐誠宣同齡的一些幼小玩伴,一下子便會停止喧譁。當然徐生翁也是慈愛的,徐誠宣記得,自己伸手要糖吃,徐生翁總是會放下毛筆,掀開衣襟,從裡掏出一分二分紙幣,塞到徐誠宣手裡。時人以米麵糧油換取徐生翁手中的字畫作品,成為徐生翁一家唯一的生計來源。後徐生翁擔任浙江省文史館館員,每月有60元的收入,生計稍有改善。
在紹興博物館展陳大廳,記者也見到了提前來參觀展覽的徐生翁兒媳、現年93歲的章燕南。「少時聽我婆母說過,公公夜裡挑燈習字,大雪天,屋頂天窗都被白雪覆蓋,只有蠟燭對上的中間部分,未積雪,原是公公整夜習字。」章燕南感慨說。
卓自成家
只讀過一年私塾的徐生翁是極其好學的,專如前人書法碑帖、詩詞歌賦,龐雜如《本草綱目》等書籍,徐生翁無所不閱,從不挑肥揀瘦。
這次展陳中,就有徐誠宣從屋子裡找出來的徐生翁生前留下的四本札記,儘管書頁泛黃,字跡斑駁,但厚厚的書頁,足以看出徐生翁的用心之處。
「爺爺由於創作詩詞、對聯作品的需要,都會把看到的好詩句摘抄下來,留作己用。」徐誠宣說。記者也看到,在陳列的作品中,對聯佔到了絕大多數。
徐生翁的創作經歷了三個時期,風格迥異的作品,也彰顯著徐生翁朝著書法藝術高峰不斷攀登的信心和決心。在徐生翁早期署名李徐的作品中,有相當一部分是隸書,在用筆上注重筆鋒運用,但已經開始追求與清雋之中帶有拙味,時出枯筆,不以精緻示人。往後,風格由清雋走向渾厚,時有紹興詩人作詩說:「生翁書畫古青藤,體貌清癯似老僧。三百年來一支筆,青藤近日有傳燈。」
50歲以後,徐生翁的書法又有新發展,作品中原先具有弧度的點畫被基本消減,有時候是通過兩個短的筆畫湊成一個弧度,使字看上去生拙。加上結字上的誇張變化,產生一種反常的意外感,有一種孩童書寫的稚嫩感。70歲以後,徐生翁的書風又較之前做了調整,在筆墨上更加簡單,更加追求含蓄。以一種新的、自己的方式,使作品更加通向樸拙、可愛。
「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徐成翁一生唯一愛好是書畫,畢生追求書畫藝術不一樣的境界。徐誠宣在回憶中說道:「爺爺當時打趣道,我的作品,現在可能不值錢,等我死後,一定值錢,因為我創作的樣式,之前沒有過。」可見,晚年的徐生翁,在多年的探索積累上,博採眾長,卓自成家,他對於自己的作品充滿自信。之前,徐誠宣收藏有徐生翁的一幅作品《荷花》,有人向其出價30萬元收購,未果,這次他拿出來在紹興博物館展出,同時展出的還有他收藏的兩方印章。
徐生翁曾自言:「我學書畫,不欲專從碑帖古畫中尋求資源,筆法材料多數還是從事物中,若木工之運斤,泥水工人之堊壁,石工之錘石,或詩歌、音樂及自然界一切動靜物中取得之。」
徐生翁一生創作嚴謹,精益求精。他自道甘苦:「寫一幅字,要換上多少紙,若冶金之鑄,而就者極罕。」1963年冬天,89歲高齡的徐生翁患感冒後引起併發症,生前做的最後一件大事,便是焚作。「公公是12月份走的,早些月,我記得大概是3月份的時候,公公整理字畫,把不滿意的作品燒毀,還特意從一些書畫店裡,回購自己的作品,對其中不滿意的,隨即焚燒。」章燕南說。對此徐誠宣也印象深刻,「就在這院子裡,放在盆裡燒。」
徐生翁生前留下作品並不多,紹興博物館、浙江省文史研究館、浙江省博物館、浙江美術館、浙江圖書館、紹興魯迅紀念館、紹興市佛教協會等有所收藏,這次一併展出,除此之外,其後人也提供部分作品展出。
來者可追
徐生翁性狷介,弟子僅一人爾,那便是著名書法家沈定庵。如今沈定庵已93歲高齡。回憶恩師,沈定庵在文中寫到:「抗日戰爭勝利的第二年,我從湛江返回紹興,並攜劫後餘物——兩幅先生早年書畫作品拜訪先生,不意先生閱後自謙不夠愜意,願以新作調換舊作。此舉令我十分尷尬,因這兩件書畫是先父珍藏之物,但又恐拂老人意,只得唯唯從命,心甚怏怏。時隔不久,先生以一字一畫見贈,畫為紅梅,書為錄陶淵明詩《歸園田居》其二,落款都寫著『定庵世兄』,我感奮不已,一直保存至今。當時就聽說,先生收回舊作後,即加銷毀,因感先生對藝術如此認真自重,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曾想『立雪徐門』,能有這樣一位嚴師該多幸運。其時先生已年逾古稀,卻從不收授一個學生。聽說當時紹興有位高官和一位日本書法愛好者都想拜生翁先生為師,但都被婉拒。為此,我不敢啟齒,只有不時登門求教,承先生不棄,賜以指點,獲益良多。」沈定庵29歲才執弟子禮,拜於徐生翁門下,諄諄教誨,矢志不忘。
在沈定庵筆下,記者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徐生翁。嚴謹、俊逸,紹興淪陷期間,更表現出不屈氣節。作為一代書家,徐生翁藝術實踐為現代書學開了一條新路。而其中秘訣在於徐生翁獨到的領悟、博聞強識的素養以及獨到的創新。
紹興書法家、藝術評論家謝權熠撰文《神妙獨到秋毫端——徐生翁書法簡述》登載於書法報上,以此紀念徐生翁,字裡行間,寫滿敬意。「徐生翁融匯貫通,出奇制勝,這與他高超的審美素養有關,具備對於藝術創作的自我警覺能力,在創作過程中有更多的付出,這種付出不僅僅是體力、財力、智力、時間,也包括對原有利益、聲名的顛覆。徐生翁的書風在當時越來越多地不被理解,有人名以『孩童體』,他對此不以為然,他心中早已有一個更好的藝術追求,『吾書吾自樂耳,詎必人知?』充分體現了一個大藝術家一意孤行的堅守與孤獨,求索精神,令人敬佩。」
「徐生翁先生是一位天分極高的書畫大師。在中國現代藝術家中,風格辨識度極高。他兼具書卷氣和山林氣,一直走大膽創新之路,從眾多的經典走出來,創造了新的經典,一介布衣,靠書法在歷史上站穩腳跟,他的骨子裡,有紹興千百年來一脈相承的文人精神,開天闢地,求新求變。」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紹興書法家洪忠良在採訪中說。
徐生翁給紹興書壇太多啟示,為人、為學等等,徐生翁一生追求極簡,返璞歸真,終成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