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有四季:春暖、夏熱、秋涼、冬寒;人心的寒暑卻時常不與自然的四季交替同步。而且隨著童年時的純真歡樂慢慢消散,青年時的意氣風發也逐漸退縮,人們內心能感受到的溫暖其實是越來越少的。人心的寒冷不止在冬天能感受到,哪怕是在七月的酷暑,內心的悽寒也時常隨著生活中的種種困頓而襲來。在這種時候,人們最需要的往往只是一杯酒;在這種時候,最能發揮「暖身」「暖心」作用往往也只是一杯酒。
在所有我能想起來的可以讓人頓覺悽神寒骨、悄愴悲涼的畫面中,唯有「一人獨釣寒江雪」、「隻身雪夜上梁山」這兩幅場景最是動人心。那字面上的「一人」獨釣、「隻身」上山並沒有直接點明他們正在喝酒或曾經喝酒,但是順著那仿佛已經被大雪蓋滿的釣人的蓑笠,順著那孤身進入漫天大雪的旅人的長槍,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們掛在腰間和槍頭的一葫蘆烈酒。那一葫蘆的烈酒就像是漫天雪夜中的一盞隨時可能爆裂的燭火、一汪持續散發著暖意的溫泉。
對於那些選擇孤身入雪夜的人間悲愴之客啊,一樽濁酒足以撫慰他們平生的磨難了,所有的悲涼潦倒、艱難苦恨都在烈酒中被消融了。如宋代詩人姜特立在《特立夜直讀荊公客至當飲酒篇感而有賦》中所寫:「昔人秉燭遊,正爾畏蹉跎。粵餘生多艱,一官劇奔波。讀書四十年,鐵硯空研磨。糲食豈有肉,菜羹或無鹺。一衣遞單夾,摺制屢舛訛。六十始小遇,鬢毛已雙皤。屈指從心年,光陰苦無多。」回顧自己大半生來,讀書、為官、奔波忙碌卻仍然困窘,也只有酒可以慰藉自己滿身的疲憊了。雖然「酒雖非所嗜」,但是「不飲意不佳。一盞助朝氣,三杯養天和。放浪風月夕,留連四時花。以此畢吾生,無愧亦無嗟。尋思百歲後,有酒如傾河。」人生若百年,不管是功名利祿,還是困頓潦倒都已經不算什麼要緊的了,只有杯中的一汪濁酒才是眼下唯一能夠撫慰內心的東西啊。
人生在世,誰還不是忙忙碌碌地在這熙熙攘攘的市井凡塵裡辛勞奔波卻只為討個活路呢?人間瑣事塵網實在是難以逃脫,今日難解昨日愁,日日新愁疊舊愁。幸虧啊,這人間還有取之不盡的烈酒,一杯足以慰平生,一杯足以解憂愁,一杯飲盡再一杯,還哪裡會記得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瑣屑煩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