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吳哥自然應該有大吳哥來對應。果然就有。與小昊哥一樣,大吳哥也在迥粒城郊,也是卓爾大觀的建築。小吳哥以蓮花蓓蕾聖塔獨邁千古,大吳哥則是以「高棉微笑」揚名立萬。它們是高棉古國的雙子星座,就如同中國古詩神龕上的李白和杜甫,或者是巴黎的羅浮宮與凡爾賽宮。
與小吳哥只是一座神殿不同,大吳哥是一座城。在與中國元朝同時期的13世紀,吳哥大地出了一個類似中國漢武帝一樣的人物闊耶跋摩七世,他天才地繼承、捍衛和發展了吳哥王朝的偉大事業,以大智慧大胸襟大悲憫,領導吳哥進入了「人生」顛峰。在以他名字命名的時代,高棉古國如日中天,其地盤之大,是它當令區區18萬公裡國土的10多倍。比如,當時他們要是辦一份《吳哥人民日報》,那麼現今泰國、寮國、越南、馬來西亞、孟加拉海灣許多地方,甚至中國雲南的一部分鄉鎮,都得規規矩矩訂閱。以這樣的國力,寺廟自然是要修建的並且那閹耶跋摩七世對建築的發燒程度,遠在蘇耶跋摩二世之上—現存的昊哥跡,大多是這個建築發燒友修建的,比如,他為母親建造了塔普倫寺。
在他筆下,大吳哥的城市格局與元朝都城北京相比毫不遜色,當年的大吳哥是一個以巴戎寺為中心,結合宮、官員辦公場所、儀典廟堂、街道市井為一體的煌煌壯觀都城,是工業革命前全球最大的城市之一,有如當今舉世矚目的北京、巴黎、紐約、東京。
大昊哥城門還在——城牆上長滿雜樹、青草、苔蘚;石雕佛像、蛇頭孔雀羽身石欄杆也在,只是有些殘缺;護城河也在,雖經數百個春秋的浸漬,它依然清澈如鏡,優雅嫻靜的風韻不減當年。城中大廣場至今猶存—廣場佔地面積82公頃,著名的百因廟、戰象臺、瘋王臺、十二生肖塔,依然笑傲在亙古不變的陽光下。
可惜那些王宮與街道市井民居已經「作古」一當時的王宮與民居,都用木材與黏土燒制的磚建造,不能經風雨歲月,更受不了戰火的浩劫—15世紀遙羅(今之泰國)提刀弄斧打上門來,吳哥王朝於是魂歸九泉。王宮當然不能「獨善其身」,遭到洗劫焚燒自是難免。所以,它們只能遺憾地「活」在周達觀的文字中,而今連斷壁殘垣的影子也看不到。俱往矣,舉目廣場,只有蔥鬱的林木與空曠的草地,讓人要沉入中國詩人杜甫「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的嘆惋中。
天可憐見,幸好大吳哥的標誌建築巴戎寺神廟還在。我估計同樣舉國信佛又敬畏神靈的邐羅人,肯定不敢對它褻浹造次。所以巴戎寺中最為精彩的「高棉的微笑」就能睥睨千年時光,笑傲今天的「江湖」。
巴戎寺相當於雅典的帕特農神廟。整個神廟由54座大小不一的寶塔組成,塔的四面分別朝向東西南北四方,都雕刻了以閥耶跋摩七世尊容為「模特」的微笑佛像,這就是藍聲世界沒有之一的「高棉微笑」——216尊佛像神秘的笑容,大氣、坦蕩、自信、柔悄、隙朧,在藍天、白雲、陽光下風生水起。徜徉與朝聖在神廟中,這樣一些莊嚴聖潔、地老天荒的微笑如影隨形,處處與你同在,伴同牆上的雕刻、牆角的花朵,給予你驚喜與詫異,讓你產生古今虛幻,與遠古神靈交流的錯覺。在這樣的心靈溫中,堅硬的石頭突然就柔軟了起來,溫潤了起來,似乎有情人的眼淚滴在了石中,連身邊30攝氏多度的氣溫也變得清爽,仿佛有清涼的風注人了空氣中;連頭上熾熱的陽光也親和近人,依稀有一股泉水在那光焰中流;就連寺廟外觀上那沉積著歲月的味道,布滿苔蘚色澤的膏灰拙黑顏色,也生動靈光起來,讓人從心裡生出喜歡,情不自禁想要撫摸,想要親呢!
要感受這微笑的魅力,我們必須發揮想像力,跨越時空之門,回到800多年前。現在我們看到的佛像和吳哥所有建築裸露的外觀,幾乎都是青灰拙黑與深沉凝褐的顏色,簡直說,就是苔蘚的顏色——仿佛是一個飽經世故的老人,在日落黃昏時發出的渾厚又濁重、沙啞又滄桑、悠遠又深沉的聲音。其實,這是時間製造的誤會—當年吳哥所有建築用的石材基座部分是青灰色,迴廊和廊柱則大多是灰白色或赭紅色,塔頂與佛像頭部都鑲著黃金…也就是說,當年這些石頭在中南半島燦爛的陽光下閃耀著赭紅色的春韻、白色的雲澤、黛青色的水色,金色的光波,整個巴戎寺那200多尊佛像的微笑,就如同一個青春少年在彩色的春野縱悄歌唱—一每塊石頭都在微笑中做夢,每個廊柱都在微笑中舞蹈。
這鶯歌燕舞的微笑,將巴戎寺笑成了大地上的花園,笑成了天邊的彩暇……在地球上,還有什麼地方有這樣多的石頭能夠如此青春飛揚地笑,盪氣迴腸地笑?春夢雖要隨雲去,飛花雖要逐水流,華美的頭飾和裙據最終都要變成鉛華洗盡後的樸素,但不必哀惋,無須嘆息,一笑存天地。這就是神的旨意!這樣的微笑是超度,是啟迪,是高棉民族心靈的雞湯。連石頭也會笑,所以人更應該任性笑,天使一樣笑一一用微笑化解人世的愛恨情仇,用微笑支撐歲月的春夏秋冬。如果把達·文西筆下的蒙娜麗莎的微笑拿來相比,那就如同是小家碧玉同皇家幹金相比。如果一個國家必須有兩面國旗,我敢肯定,柬埔賽另外一面國旗的圖案一定是「高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