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圓明園內正是「層林盡染,崗阜紅遍」的季節。清晨,我們迎著陽光,呼吸著清新的空氣,踏著一地細碎的金黃,沿著彎曲的小徑,向坦坦蕩蕩進發。
圓明園考古課題組會同規劃科、文物科組成聯合考察隊,計劃對圓明園西部【坦坦蕩蕩】建築群進行野外調查,旨在制定考古和保護規劃。
坦坦蕩蕩位於後湖之西側。中央有大殿,南臨魚池,北倚長溪,是清帝觀魚賞景之所。
圓明園四十景圖——坦坦蕩蕩
坦坦蕩蕩遺址
魚池內有6個魚洞,東西橫向依次排列在魚池中。魚池西側有假山聳立,現已倒塌。在亂石堆中有一根白色石構件尤為搶眼。這是一根兩頭粗,中間細,形似腰鼓的器座。
經過測量,這白石器座,通高78釐米,臺面直徑26釐米,鼓徑32釐米,腰徑23釐米,底徑42釐米。
隨後我們又對周邊地區進行了仔細的搜索,在魚池水中發現3根,碧瀾橋旁發現2根。這6根白色石器座,規格、形制一模一樣。很顯然,這些器座並非原址,而是經過多次的人為擾動而搬離了原位。
從器物的形狀來看,好似擺放器物的器座。那麼這上面擺放的是什麼器物?這器物是擺放在殿前?還是廊下?種種疑問在我腦海中縈繞,揮之不去。
直到有一天我們在展覽館看見櫥窗裡的銅壺,才豁然開朗,原來坦坦蕩蕩的白石構件是擺放銅壺的器座。
坦坦蕩蕩遺址出土銅壺
然而,這僅僅是推測。若要確定此事,還得有確鑿的證據。況且銅壺擺放在櫥窗裡無法上手近距離的鑑定,測量數據,沒有確切的數據就無法和白石器座相比對,這事就此耽擱下來。
直到有一天,展覽館的工作人員找到我,請我寫些銅壺方面的說明,終於有機會和銅壺近距離的接觸。
銅壺身上布滿斑斑鏽色,顯得古樸而滄桑。銅壺敞口,方唇,細長頸,上有凸弦紋兩道,頸部插鑄雲形耳,內掛長圓形環。鼓腹,呈懸膽狀,假圈足,平底,底部有支釘和細小的修補。圈足外側刻【大清乾隆年造】六字款。
青銅壺圈足六字官款【大清乾隆年造】
銅壺通高44釐米,口徑14釐米,頸徑9釐米,腹徑24釐米,底外徑18釐米,內徑16釐米。
銅壺口小肚子大,是仿照葫蘆製作而成。「葫蘆」本是「福祿」的諧音,自古就被視為吉祥的象徵。
銅壺是一種古老的器物,自從商周時期,就已經開始使用,春秋戰國時期最為普遍。銅壺既是實用器,又是一種禮器,常擺放在祭祀的場所。
坦坦蕩蕩出土的這幾隻銅壺,使用的是青銅材質,採用合範、二次插鑄等鑄造工藝,仿照戰國器型製成。
青銅是商周時期特有的一種金屬材料,因冶煉技術不精,銅材內含有鉛錫,因而鑄造出來的器物呈現出一種古老而神秘的青灰色。
青銅壺結構圖
隨著社會的發展進步,冶煉技術進一步提高,漢代的冶煉技術有了質的飛躍,能熟練的提純紅銅;宋朝開始能冶煉出純度較高的黃銅。
後人復古,時長仿造商周時期的銅器,就在銅材中加入一定比例的鉛錫,也能顯出青灰的效果。
壺這種器物隨著社會的發展,逐漸演變成各種各樣的瓶,諸如棒槌瓶、玉壺春瓶等。
三國時期的諸葛亮曾經在【隆中對】中對劉備說: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
意思是:老百姓有誰不用竹籃盛著飯食,用壺裝著酒來歡迎將軍您呢?
唐代大詩人王昌齡在【芙蓉樓送辛漸】中雲道: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說的也是這種器物。
由此可知銅壺是盛裝酒漿液體的器物。
除此之外,壺還有另一種用途,那就是「投壺」。「投壺」是一種娛樂形式,一般用於宴席飲酒助興,始於春秋戰國。當時人們熱衷騎射,就把銅壺豎立在廳堂之上,眾人站在一定距離之外,手執箭杆,向銅壺口裡投擲。投入多者可少飲酒,或者不飲酒;而投入少者則罰酒。這一活動類似於現代的「飛鏢」。
坦坦蕩蕩出土的這三尊銅壺,胎體厚重,重達56--60斤,不適合經常移動,很顯然這壺不是日常的實用器。而是放在大殿前面月臺之上的賞器,或盛裝一些魚餌,以備不時只需。
若是清帝巡幸至此,從壺中舀出少許魚餌,投食餵魚,引得那錦鯉躍出水面,翻幾朵浪花,蕩幾圈漣漪,亦是愜意之事。
這幾隻銅壺,是2004年通過考古發掘在坦坦蕩蕩魚池底部發現出土。通過測量,我們發現這銅壺的底徑和白石器座臺面直徑相吻合,但是僅有這些還不夠,我們還要找到在器座上遺留的蛛絲馬跡。
俗話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既是風吹過也能留下痕跡,更何況是沉重的銅壺,若要放在器座上必定會留下細微的痕跡。
為了證實這一猜測,工作人員帶我直奔坦坦蕩蕩。
冬日的午後,雖說還有一抹斜陽,但犀利的北風依然寒冷。
來到坦坦蕩蕩西側假山下,白石器座兀然聳立。我們仔細的觀察臺面,發現一圈細微石皮脫落的痕跡,這是長時間經受外力的擠壓造成的。測量後發現。這圓形的痕跡,外徑18釐米,內徑16釐米,數據和青銅壺的圈足一模一樣。
由此證明了我們的推斷,這幾根白石器座,正是擺放青銅壺的「設座」。既然,白石設座和青銅壺曾經是「一家人」,那麼經歷這麼久的分離,它們也該「回家」了吧!
白石設座和青銅壺效果圖
測量完設座,我們再次把目光轉向青銅壺身上。按照比例將青銅壺繪製在白石設座之上,比例勻稱恰到好處,好似天造地設一般。
銅壺無言,銅壺無語,銅壺身上的斑斑鏽跡,歷經了300年的雪雨風霜,見證了圓明園的興衰與榮辱。
1860年,那個黑暗的日子。在經過大規模打砸劫掠之後,圓明園在一把罪惡之火後,一切都灰飛煙滅了。唯有這幾尊銅壺被人推到魚池之中,得以倖免於難。
設座檯面上的圓形磨痕
雄渾厚重的銅壺,彰顯了大清帝國曾經堅實的國力;圈足外側的雙線六字款,是標準的美術體,筆畫細若遊絲,筆力渾厚,挺拔,兀顯出清代高超的鑄造技巧和審美藝術。
凡事以小見大,這幾尊銅壺,集鑄造、審美、書法於一身,是清代不可多得的藝術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