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是一年裡太陽最偏北的一天,是太陽北行的極致,北半球日照時間最長的一天。民間有「吃過夏至面,一天短一線」的說法,夏至一過,北半球的白天就逐漸變短。故又有「夏至一陰生」之說。
古人夏至日舉行祭祀活動,《史記·封禪書》記載:「夏至日,祭地,皆用樂舞。」宋朝從這天起,為百官放假三天,足見人們對夏至的重視。中國是一個崇尚吃的民族,夏至日也不例外,北京人吃麵、無錫人吃餛飩、嶺南吃荔枝,還有的地方喝粥、吃苦瓜等,各有特色。由此,也留下了不少這個時節與吃喝相關的典故。
杯弓蛇影 「喝」出來的心病
「杯弓蛇影」,在夏至的光影中閃爍著,為夏至平添了幾分趣味。
關於這個成語的出處,多個版本的《新華字典》引用了《樂廣傳》的記載:樂廣字彥輔,遷河南尹,嘗有親客,久闊不復來,廣問其故,答曰:「前在坐,蒙賜酒,方欲飲,見杯中有蛇,意甚惡之,既飲而疾。」於時河南聽事壁上有角,漆畫作蛇。廣意杯中蛇即角影也。復置酒於前處,謂客曰:「酒中復有所見不?」答曰:「所見如初。」廣乃告其所以,客豁然意解,沉痾頓愈。
《樂廣傳》出自中國二十四史中的《晉書》,是唐代政治家房玄齡等人所著的紀傳體晉代史。而早在幾百年前,「杯弓蛇影」這個典故就已經被東漢學者應劭記錄在案,而且還是夏至這天發生的。
應劭的《風俗通義·怪神·世間多有見怪驚怖以自傷者》記載:予之祖父郴為汲(今衛輝市)令,以夏至日請見主簿杜宣,賜酒。時北壁上有懸赤弩,照於杯中,其形如蛇。宣畏惡之,然不敢不飲,其日便得腹腹痛切,妨損飲食,大用羸露,攻治萬端,不為愈。後郴因事過至宣家窺視,問其變故,雲畏此蛇,蛇入腹中。郴還聽事,思惟良久,顧見懸弩,必是也。則使門下史將鈴下侍徐扶輦載宣於故處設酒,杯中故復有蛇,因謂宣:「此壁上弩影耳,非有他怪。」宣意遂解,甚夷懌,由是瘳平。
應劭(約153-196年)比房玄齡(579年-648年)早生了400多年,《風俗通義》是應劭當泰山太守時所作,為漢代漢族民俗著作,記載了大量神話異聞,對於杯弓蛇影這個故事的時間、地點、人物,記得更為清楚。因此,倘要溯源,這才是真正的源頭。
故事的發生是否跟夏至有必然的關聯,我們也可作相應的分析。夏至日,太陽移到最偏北的位置,一些平時照不到的地方,這天可以照到。事發地汲(今衛輝市)位於河南省,緯度大約是35.4度,夏至日的太陽是從東北方升起,至西北方降落。正午時分,太陽在正南位置,如果是中午請喝酒,因「赤弩」位於北壁,太陽光透過南面的窗戶或屋頂的亮瓦之類正好可以照見北壁。若杜宣面北而坐,赤弩倒影在杯中是完全可能的。
當然,或許那故事只是恰巧發生在夏至日,與夏至光影變化並無必然關聯,否則,復請喝酒時「杯中故復有蛇」,得到第二年的夏至才行。不過,也是有可能的,古人的生活原本就是慢悠悠的。
不管怎樣,杯弓蛇影或弓影杯蛇,成為「喝」出心病的典型事件,後指因錯覺而產生疑懼,為疑神疑鬼、妄自驚憂之喻。
半夏鷓鴣,有毒也有解
夏至過後,山坡上,溪河邊,陰溼的草叢或樹下,半夏靜悄悄、俏生生地長起來了。
「五月半夏生,蓋當夏之半,故名。」這個五月是指農曆。夏至一陰生,天地間不再是純陽之氣,夏天過半,故名半夏。它的葉兒一年生時為卵狀心形的單葉,2至3年後為3小葉的複葉,又叫三葉半夏、三葉老。在中國現存最早的藥物學專著《神農本草經》中,它還被叫作守田、水玉,「守田會意,水玉因形。」樸實生動而富有詩意。
半夏
夏至時節的半夏,是最讓鷓鴣喜歡的。那嫩嫩的半夏苗兒,是鷓鴣的美食。鷓鴣是南方的一種鳥,形似雞而比雞小,長相耀眼。在自然界的食物鏈中,鷓鴣又是人類的美食。明代醫藥學家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說:「鷓鴣生江南,形似母雞……南人專以灸食充庖,雲肉白而脆,味勝雞、雉。」福建諺語也說:「山食鷓鴣肉,海食馬鮫鱠。」
鷓鴣吃半夏,人吃鷓鴣,但半夏有毒。作為《神農本草經》列為「下品」,性味辛平的半夏,只有經過專業炮製後,才可用於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它的中毒症狀為口舌咽喉癢痛麻木、聲音嘶啞、言語不清、流涎胸悶、噁心嘔吐、味覺消失、腹痛腹瀉等,嚴重者可出現喉頭痙攣、呼吸困難、四肢麻痺、血壓下降、肝腎功能損害等,最後可因呼吸中樞麻痺而死亡。
這樣一來,趣味和糾結也來了,宋代筆記小說總集 《類說》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楊立之通判廣州,歸楚州。因多食鷓鴣,遂病咽喉間生癰,潰而膿血不止,寢食俱廢。醫者束手。適楊吉老赴郡,邀診之,曰:但先啖生薑一斤,乃可投藥。初食覺甘香,至半斤覺稍寬,盡一斤,始覺辛辣,粥食入口,了無滯礙。此鳥好啖半夏,久而毒發耳, 故以姜制之也。
故事讓我們明白,鷓鴣不畏半夏之毒,但人食半夏會中毒,哪怕只是食用了體內含半夏的鷓鴣都會中毒,解毒可以用生薑。
「冬吃蘿蔔夏吃薑」,生薑有健脾開胃、提神消暑等作用;可緩解炎熱時節出現的疲勞、乏力、厭食、失眠、腹脹、腹痛等症狀。在國人的食譜中,生薑是不可或缺的食材,但它能解毒,知道的人卻並不多。在烹製鷓鴣時多放點生薑,還可以防止食後中毒,以達到既品嘗了美味、又無後顧之憂之目的。當然,從保護環境、愛護鳥類的角度,現在已不主張人們食鷓鴣。實際上大多數古人一般也不捨得吃鷓鴣的。在他們眼中,鷓鴣是一種有靈性的動物,是情思的寄託。看看北宋文學家蘇軾的「沙上不聞鴻雁信,竹間時聽鷓鴣啼,此情唯有落花知」、南宋詩人辛棄疾的「江晚正愁餘,山深聞鷓鴣」、北宋詩人秦觀的「江南遠,人何處,鷓鴣啼破春愁」就知道,鷓鴣成了離家遊子一種哀怨的象徵。
據傳,「嘗百草、創醫學」的神農炎帝也曾受益於生薑,「生薑」還是他發現並命名的。那日,神農氏在山上採藥,誤食了一種毒蘑菇,頭暈目眩,肚子疼得像刀割,很快暈倒在一棵樹下。不久,他卻奇蹟般地甦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倒的地方有一叢葉兒尖尖的青草兒,香氣濃鬱,細細地聞了聞,感覺身體又舒服了些。他明白,是這青草兒的氣味使自己甦醒的。便又順手拔了一兜,連葉帶根地全放進嘴裡嚼,味道香辣清涼。過了一會兒,洩瀉了一次,身體就全好了。他想,這青草兒真是神奇、能夠起死回生啊,要給它取個好名字,想到自己姓姜,神農氏就把這尖葉青草兒取名為「生薑」。
這樣的傳說,讓我們進一步感受到了生薑的蓬勃生氣。它和半夏,作為自然界中植物相生相剋的代表,都是很奇妙的。
木槿,朝開暮落的美食之花
《禮記》曰:「夏至到,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槿榮」。木槿,以芬榮、繁茂之姿,應時綻放。
木槿,即「蕣」,讀作「舜」音。「舜」意為「短時間」,「艹」與「舜」聯成一字,表示「短時間開放的花」。木槿的這個名字,來源於她的生長特性,如西晉文學家潘尼描繪的一樣:「其物向晨而結,建明而布,見陽而盛,終日而殞。」蕣,「猶僅榮一瞬之義也」。
木槿
蕣的意思,與中國古代帝王舜也有關。當年,舜由帝王堯禪位而登極,後又禪位給大禹,在位僅一世。東漢末年學者鄭玄在《易緯乾坤鑿度》卷下注云:「其人為天子,一世耳,若堯、舜者。」
因此,木槿還叫「舜」「朝開暮落花」「日及」。
木槿常常被一些文人墨客用來感傷,如晉代詩人蘇彥作《舜華詩序》曰:「其為花也,色甚鮮麗,迎晨而榮,日中則衰,至夕則零。莊周載朝菌不知晦朔,況此朝不及夕者乎!苟映採於一朝,耀穎於當時,焉識夭壽之所在哉。餘既玩其葩,而嘆其榮不終日。」唐代詩人李白雲:「園花笑芳年,池草豔春色。猶不如槿花,嬋娟玉階側。芬榮何夭促,零落在瞬息。豈若瓊樹枝,終歲長翕赩。」
甚至,最早出現木槿之美的《詩經·鄭風·有女同車》中,那以男子的語氣,盛讚女子「顏如蕣華」的句子,也被感傷者解釋成女子美貌短暫、蕣顏易逝之意。其實,「有女同車」只是一首單純的迎親戀歌,「有位姑娘和我在一輛車上,臉兒好像木槿花開放」,男子與心愛的女子同車而行,感覺無比甜蜜,容貌的美麗和品德的美好,都讓他歡喜,「洵美且都」「德音不忘」,這樣的時候,哪裡會有韶華短暫之嘆呢,完全是「細看諸處好」,摹形傳神。
還是南宋詩人楊萬裡《道旁槿籬》說得好:「夾路疏籬錦作堆,朝開暮落復朝開。抽心粔籹輕拖糝,近蔕燕支釅抹腮。佔破半年猶道少,何曾一日不芳來。花中卻是渠長命,換舊添新底用催。」這才是道出了木槿的本質。木槿的朝榮暮謝,只是就單朵花而言,木槿有長達三個月的花期,一朵花謝了,另一朵花又榮,亦如「子子孫孫無窮匱」之像啊。木槿,以粉紅、粉紫、粉白等各色,此起彼伏地美在火熱的夏天裡。
更有價值的是,木槿的花、葉、果、皮、根均可入藥,內服可治反胃吐食、腸風瀉痢,外敷可治疥癬腫痛。那木槿花兒,還富含蛋白質、粗纖維、維生素C、胺基酸、鐵、鈣、鋅等營養物質,非常適合作食蔬茶飲,幹煸、油炸、煲湯、煮粥、泡茶,都清脆滑爽、細膩芬芳。
於是,當暖暖的夏風吹過,房前屋後常常可以看到採摘木槿花的身影,影兒與花兒相映著,生出一幅幅絢爛的圖畫,陶醉了一顆顆愛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