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這位導演的一段話,使我想起于是之扮演王掌柜的絕妙表演。他從隨機應變的精明到日趨衰落的沉思,乃至發怒,最後自殺前的一拚,無不通過眼神的變化,有層次地表現出人物的複雜感情。英若誠扮演的人販子劉麻子,甚至林連昆等扮演的兩個靠抓人為業的狗腿子,他們的表演都有生活依據,掌握了這些人的職業、性格特點和內在的東西,不落俗套。謝添聽我讚賞北京人藝演員的表演,他又說:所以,我說靠近生活,靠近內在,決不會影響他們的精華,他們的舞臺精華並不精在舞臺誇張上,而是精在人物性格的創造上,精在人物關係的安排上,從而形成的既生活又有戲劇性的格調。謝添根據電影的特點,他用特寫鏡頭拍下的龐太監買到康順子的殭屍笑臉,令人生厭;採用中景、近景拍攝的王掌柜、秦二爺、常四爺見面時的三角鏡頭,不僅突出了每一個人物,最要緊的是保持了情緒的連貫性,比分切十幾個鏡頭簡練得多。劉麻子做販賣人口的生意。他和兩個逃兵並排坐在一起堵住茶館門,有的同志說這有點楊柳青年畫的味道。
談到電影的生活化問題,謝添說:除了演員的表演外,還需要提供演員生活在其中的典型環境,這樣可以交代出歷史背景,又可以渲染出時代氣氛。這位導演風趣地說:這次拍《茶館》,正趕上拍完電影《駱駝樣子》,我揀了個「洋撈」,沒叫他們拆掉在廠裡搭的北京一條街,我們在牌樓旁搭了個茶館的門臉,又把寬街道稍加改造,搞了個比胡同大點的馬路,通過它表現清兵逮人、軍閥官兵唱歌過街,以及街上賣小吃的,耍玩藝的,等等,時代特點就濃了,再加上軍閥時期的人力車,馬車,解放前夕的學生罷課遊行,吉普車,三輪車,流行歌曲,氣氛也出來了。這時,我跟謝添說,很多觀眾都讚賞電影裡加的一場出殯的外景。這場戲可以達到一箭三雕:一是北京人藝演這個戲,在舞臺上扔紙錢撤了多年,許多人不知道什麼意思,現在電影裡有了出殯扔紙錢的情景,接著再看茶館內的三個主角老頭(王掌柜,秦二爺,常四爺)最後扔紙錢妁那場戲,就明白了紙錢是什麼東西,因為這場戲是全劇最好看、最有戲的—幕,是整個戲的靈魂;再有,王掌柜看見出殯扔紙錢,聯繫自己一家人的離別之苦,和慘澹經營茶館的末日,見景生情,有了自殺的動機,第三,王掌柜一想以自殺來了結殘生,就什麼也不怕了,這是他思想上的一個轉折,改變了王掌柜逆來順受、八面玲瓏的狀態,而給他後來很多戲作了鋪墊,這個人雖然敢於反抗了,最後還是死了,但他卻從此超脫了。
這時,我跟謝添說,有些觀眾看過電影之後提出:王、秦、常三個老頭面臨絕境,他們怎麼還笑呢?謝添說:這是老舍先生創作的深刻之處。三個老頭子已經到了絕望的境地,把他們處理成在悽涼,辛酸的笑聲中來撒紙錢,來埋葬舊時代,來祭奠自己,既使人發笑,又使人含淚,真可謂言有盡而意無窮,從而才會產生出強大的藝術魅力。著名劇作家曹禺說, 《茶館》是一個無可奈何的悲劇。三個老頭的譏笑正是對舊社會的諷刺。一個茶館是一個小社會。
謝添最後說,電影《茶館》的拍攝,音樂,美工,化妝等工作都很出色。假如今天有一點成績,是集體勞動的成果。
謝添曾說過:我要拍別人影片中所無,又是廣大觀眾心目中所有的東西。這位影壇老將已主演和導演過二十一部各不相同的影片,人們希望他繼《茶館》之後再有所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