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如果問農村的孩子,風櫃是什麼?我猜沒幾個能夠回答出來,即使是百度百科,也出現「風櫃是臺灣澎湖的一個景點的名稱」這樣的答案。在空調橫掃農村之時,即使風櫃被農村孩子稱為空調,都不足為奇。看來,舊時農村常見的風櫃,已黯然退場。通俗地說,風櫃就是分離稻穀與草屑的木製機械,為當時的神器。
在我的記憶裡,風櫃也早已退場。如果不是大年初五,餵母親吃過午飯後,在天井看著老屋大門鮮紅的春聯時,突然想到屋內看看的念頭,風櫃就如它出風口的一片稻草,已經無影無蹤。帖春聯時,沒有推開大門,平時,更不會推開大門。那五收藏回憶的房子,似乎已被大門緊緊關住。
推開大門,我意外看見一臺仿佛只要一動,就會散架的風櫃,四腿不全,靜靜蹲站在正廳。從天窗一洩而下的陽光,正靜靜地撫摸著它。我就像一粒遺留在風櫃旁的穀子,相對無語,讓時光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這風櫃在正廳放了多少年,我沒有一點記憶。如今,用木塊圍釘起來的圓形大柜子,上頂全爛,剩下的木塊也已發黃、朽爛,風葉還在,只是老了,一轉就會「掉牙」,轉動風葉的鐵把子鏽跡斑斑,還在頑強地等待那個年年轉動它的人,只是他,再也不會來了。
我可以肯定,這是一臺「櫃堅強」。我可以想像它年輕時的模樣,四條半人高的腿,威風八面地支撐起右邊這個大柜子。大柜子裡面有四塊大風葉,威力十足,外面就是轉動風葉的鐵製把手。左邊長方形出草屑的出風口,隨時準備接受風的檢閱。出風口上面是裝穀粒的櫃鬥,為漏鬥狀,櫃鬥往下一點,有一個可以左右拖動,控制出谷量的制閥。出風口下面有兩個出谷口,右邊出顆粒飽滿的穀子,左邊出「營養不良」、或者染病的癟粒,我們稱為谷怕。在出谷口下面擺好竹籮,就可以盛滿乾淨的穀子了。在十垌六月,在村子的曬穀場上,它在場子中間一站,就會吸引小孩子過去,你轉一下,我轉一下,或者站在出風口,享受一回吹電風扇的待遇,好不熱鬧,好不爺們。只是現在,它悄無聲息地蹲站在老屋正廳,守著老屋,慢慢化為塵土。
使用風櫃可是個技術活,並非轉轉把子就完事。如果櫃鬥出谷過多,則癟粒與草屑都吹不乾淨,如果出谷過少,可拖延了時間。如果把子轉動過快,則會把飽滿的穀子也吹飛,如果過慢,癟粒與草屑同樣吹不乾淨。每到使用風櫃的時候,轉動把子的活我肯定幹不了,那是父親的專利,櫃鬥比我舉起的手還高,舀谷是母親的事情,我同樣舀不了。
雖然幫不上忙,但只要風櫃出場,我還是會準時過來搗亂。我會時不時用手堵住出谷口,看著穀粒漸漸堆滿出谷口,待穀粒快要往外飛出時,才放開手,讓穀粒譁譁往出谷口下面的竹籮流,頗有快感。父親也懂我的心思,但他怕我把控不住,谷不入籮,就趕我走。有時,我也會把手放在出谷口下面,捧滿一把,才往竹籮裡倒,我喜歡剛脫離稻穗的穀粒流進我手裡時麻麻的感覺,但父親也會嫌我礙事,同樣趕我遠遠的。
為了不被父親趕走,我就跑到母親旁邊,幫忙把穀粒裝進膠籮,兩人一塊,確實快了不少。母親會耐心地教我怎樣舀才能穩妥省力,有時也會讓我一人妥,她最後才倒進櫃鬥。看著母親把我舀的穀粒倒進櫃鬥,我心裡充滿成就感。玩累了,就坐在草垛旁,看著父親轉把子,母親舀谷,幻想著有一天長大了,就讓父親休息,我來轉動,有時也會想,這樣轉起來太累,父母以後都不要幹這樣的活了……沒想到,直到風櫃退隱,父母還為我終日操勞。而今風櫃還在,父親已故,母親也已是風燭殘年。轉身背對老屋,潸然淚下。
在收割機佔領田頭的時代,曬穀場、風櫃、石碾都已謝幕,但是搖動風櫃把子時吱吱作響的聲音,總會在某個時間,某個地方,讓記憶復活,讓那些艱苦歲月裡的溫暖再次溫暖。農村孩子不知道風櫃為何物,這不怕,可怕的是我們割斷了他們的血脈。
(本圖來源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繫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