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抵制美聯航，我們還應知道些什麼？亞裔醫生被打事件繼續發酵，各路觀點眾說紛紜，可法律關鍵點卻越辯越亂。機組插隊算不算Overbook？從機上趕人是否合法？誰該坐上法庭被告席？遠夏仔細查閱法律與合同細則，用最直觀的Q&A，理清每一處事實。
美聯航3411航班，正要從芝加哥飛往不到300英裡外的路易維爾，為了讓四名工作人員登機，亞裔老醫生被警察暴力拖下飛機，滿臉是血……這條引爆了全網的新聞，想必已經不用複述。與多數社會熱點不同的是，這次沒有事實的爭議，討論都集中在「誰有錯」和「我們該怎麼做」上。
遠夏正巧在知乎上回答了「如何評價這一事件」的問題。答案加上後續的補充，一不小心成了篇完整的文章。讀過法律原文與合同細則後，這裡我們添加了更詳細的內容，完善了對事件的梳理和分析，分享給公眾號上的小夥伴們，歡迎大家一起討論。
既然是知乎答案，我們就採用Q&A的形式吧。
現場視頻，請調小聲音觀看。
先說結論
主角是誰？
參與者共有三方——美聯航、警察、亞裔醫生。
經過是怎樣的？
這是兩個相互獨立的事件，以醫生拒絕下機的時刻為界。在此之前，衝突在美聯航與醫生之間，前者要求後者下機；在此之後，衝突在警察與醫生之間，前者用暴力強制後者下機。
美聯航有沒有違法？
以目前公開的信息，沒有。網上有很多跟進的分析，從各種途徑證明美聯航違法，我們仔細看過，這些分析都不準確。與醫生交涉的過程中，美聯航有可能沒盡到法律義務（例如沒給出合理賠償，或沒有給出書面解釋），但目前沒有類似信息浮出水面。以當下了解的狀況，美聯航的作為確實在法律賦予它的權利之內。但這不代表美聯航沒有過錯。與其他航司相比，這次事件充分暴露了美聯航愚蠢、摳門，而且不尊重乘客的事實。它對醫生的受傷，也負有不可推卸的道德責任。
有人要說，怎麼大家都分析美聯航違法，你卻非要唱反調。我們不是替美聯航辯解，而是從法律角度分析事實，這樣才能找到懲治它最有效的辦法。辦法呢？往後看就知道啦。
為什麼警察也是事件一方？
警察才該成為法庭上的被告。他們不是美聯航的僱員，而是隸屬於芝加哥航空局（Chicago Department of Aviation）。在航空公司的要求下，他們強行將醫生拖離現場。強制措施本身是合法的，但方式有嚴重違法嫌疑，涉嫌暴力執法，應該對醫生的人身傷害和精神損失負責。
醫生有沒有過錯？
很遺憾，有。在拒絕下機的過程中，醫生事實上已經違反了法律，因此導致了警察的參與。但此後警察的暴力執法導致傷害，醫生應該提起訴訟，要求賠償。在法律範圍內，這一事件並不涉及種族歧視，醫生不應將此作為法庭訴求。
作為普通人，我們該做些什麼
怎樣讓美聯航付出代價？
持續關注。抵制美聯航，想必不用我們再來號召。醫生未必能告倒它，但我們的錢包是自由的，以後不坐美聯航的飛機就是了。可抵制之外，持久關注這一事件才是最有效的。
其實不想點破，但今天聲稱要抵制的人，也許三個月後就又上了美聯航的飛機。假如大家能持續關注，在半年之後仍記起今天的事件，發一條Twitter艾特美聯航，問問老醫生有沒有得到賠償？他們有沒有道歉？有沒有處理當值的工作人員？有了持續的關注，才能時時提醒健忘的航司，他們的錯誤影響深遠。
我們該怎樣發聲？
推動立法。在號召平等對待亞裔的同時，也別忘了以乘客的身份，控訴立法的缺失。航司永遠是逐利的動物，法律監管才能真正讓這樣的事不再發生。Overbook機制存在已久，現在正是個修訂法律的好契機。
能不能規定，掃過登機牌就不能被趕下去？強制改籤的賠償，能不能再高一點？一整天的延誤，只換來幾百美元，是不是太不合理？目前，已經有議員要求啟動調查，希望他們的努力能推動立法，更好的保護乘客權益。
是不是忘了誰？
警察。輿論一股腦撲向美聯航，卻便宜了真正罪大惡極的警察。這些年來，美國暴力執法的案例不少，這裡又是一個典型。雖然他們是壟斷部門，對這次施暴的警察，也只能期待法律嚴懲，但我們在平時，還是能貢獻一點幫助。
在機場或是街頭，不管遇到態度惡劣的安檢，還是粗魯大吼的警察，記下他的名字和號碼，寫一封投訴信。別以為這沒什麼用。我們曾經投訴了一名NPS警察，他的上司認真回復追查。雖然未必能把他開除，但至少告訴這位警察，下次態度惡劣的時候，想想老闆找你談話的情形。
Overbook：有人愛，有人恨
Overbook是否合法？
合法。Overbook是美國航司常用的銷售策略，也是法律明文允許的。每年，平均有10%以上的機票被直接放棄（No-Show）。為避免浪費運力，降低成本，航司會賣多於座位數的機票。假如不巧，乘客全部出現在機場等待登機，便需要引入Overbook的解決機制。
什麼是Overbook的解決機制？
先自願，再強制。發生Overbook的狀況，航司會提出賠償金額（可以是代金券、支票或現金），請乘客自願改籤下一班飛機。如果沒人響應，航司可以提高賠償金額（本次美聯航曾提出$800+當晚酒店），直到航司認為價碼太高，便轉為強制選乘客改籤（Denied Boarding）。這一機制是合法的，為的是確保Overbook時，航司有理由改籤部分乘客，確保飛機順利起飛。
Overbook的賠償額度是多少？
上不封頂。假如是自願的乘客，那麼價碼由雙方隨意協商。（美聯航的黑歷史是，$400賠償分8張代金券，一張五十刀，一次用一張，有效期一年，實在是雞賊得沒朋友。）如果是強行改籤，分三種情況：在原航班1小時內抵達，不賠償；1-2小時內抵達，賠償購票價兩倍（最高$675）；2小時以後抵達，賠償購票價四倍（最高$1350）。這種情況下，必須賠償現金或支票，不能是航司代金券。
Overbook時，航司一般如何操作？
從經濟學上，美聯航應找出飛機上購票價最低的四個人，計算給他們的賠償額。當招徠志願者的額度到達這個上限時，便選擇強制這四個人改籤。但多數時候，航司會給出多於上限的賠償，避免「強制」情況發生。例如，一班紐約（JFK）飛奧蘭多（MCO）的飛機上，一家六口獲得了每人$1200的賠償，拿著$7200高高興興離開，這肯定高於法律規定的額度。
強制改籤，航司如何選擇倒黴的乘客？
找不到志願者時，航司偶爾會強制乘客改籤，但法律對選擇機制沒有限定。美聯航聲稱，會依照值機（Check-in）的順序、購票價格、常旅客裡程等因素，甚至隨機來選擇。不管按照何種機制，亞裔醫生夫婦和其他兩名乘客不幸中了籤。
美聯航：最無辜也最無恥
美聯航工作人員要上飛機，算不算Overbook？
算。依法律，只要持有「Confirmed Reserved Space」的人數，多於飛機上的座位數，就界定為Overbook。在這一事件中，美聯航只要在系統裡給四名工作人員出票，飛機就有座位數+4個持票乘客，從而需要進入Overbook流程。如果工作人員沒有票，也就是國內常說的「隨機」，那麼是不屬於Overbook的，但這種情況下，多半也是工作人員下飛機，而不是用賠償強制乘客離開。
會不會是美聯航選擇了好欺負的亞洲名字？
幾乎不可能。依法律，在把乘客改籤後，航司需要提供書面聲明，解釋是如何選中了這名乘客。目前，還沒有新聞透露出，航站樓內的工作人員忽略了這件事，沒有書面解釋醫生被選中的原因。按美聯航CEO的聲明，醫生是被隨機選中的。有人說，隨機怎麼會選定一對夫婦呢，顯然是美聯航撒謊。航司系統內，夫婦只要是一起買票，在同一個Reservation上，應該會被同時選中，不會出現一個人飛，一個人被趕走的狀況。此時飛機上如果有個五口之家，多半是沒可能被選中的。
人都上飛機了，還能被趕下去？
很遺憾，能。只要飛機還沒關閉艙門滑離航站樓，都視為登機（Boarding）階段。也就是說，即使已經在飛機上坐下，航司仍然可以因為Overbook，而要求某一乘客下機。和在登機口攔住乘客是等同的。這其實是個法律漏洞，因為沒有明文規定什麼是Boarding。但依約定俗成，直到艙門關閉的一刻，趕飛機的人都能登機。也就是說，無論飛機是否滿座，只要艙門開啟就是Boarding Process。
說了這麼多，美聯航到底錯在哪裡？
錯在他們愚蠢又無恥，一個接一個地犯錯誤，終於落到這種地步。首先，四個工作人員最後時刻加塞要登機，一定是後勤協調部門出了大漏洞。自己出了問題，卻寧願惹毛四個不想下飛機的乘客。決定把乘客趕下飛機，又不肯拿出更多的賠償。$800沒人走，$2000總能有人舉手吧。多做一丟丟讓步就能解決的事情，非要發展成公關危機，愚蠢、摳門，對乘客毫無尊重，美聯航的難看吃相暴露無遺。
美聯航的做法完全合法嗎？
以目前來看，確實合法。不過，醫生和他的律師，可以關注美聯航是否在這幾處有失誤：一是四名工作人員是否持票登機，如果不是則不構成Overbook；二是趕下飛機後，美聯航是否提供了合理書面解釋和賠償；三是這張書面解釋上，是否有醫生被選中的理由，以及理由是否屬實。這其中，一三要靠向美聯航取證，二則掌握在醫生手中。只要任何一點有問題，醫生都可以提起訴訟，指控美聯航違法。
警察：屢禁不止的暴力執法
警察是不是美聯航的人？
不是。任何航司都沒有自己的警察。警察隸屬於各地機場，在這裡是芝加哥航空局（Chicago Department of Aviation），負責機場內部的治安。有人說，美聯航現在甩鍋給警察，這個說法不恰當。二者無關，美聯航有美聯航的鍋，警察有警察的鍋，誰也別想甩給對方。
警察上機是否合法？
合法。911後，法律賦予了機組更大的權限，只要他們要求乘客下機，警察會無條件協助，包括強制執行。這裡的法律類似於餐廳的「We reserve the right to refuse service to anyone」，即只要機組提出請求，警察不會關心理由。如果機組以不正當理由趕走乘客，責任也是由航司負擔，而警察只是執行者。
亞裔醫生滿臉是血，誰來負責？
警察。醫生的受傷，是警察拖走他的過程中造成的，這裡有嚴重的暴力執法嫌疑。警察的任務，是強行令醫生離開飛機，但滿臉是血的結果，顯然由過分的暴力造成。
亞裔醫生：本可避免的暴力一幕
醫生是否有權拒絕下機？
沒有。雖然醫生第二天要給人手術，但遇到自己把自己逼上絕路的美聯航，這樣的理由也說不動不講理的機組。依照購票時勾選「I Agree」的承運合同（Contract of Carriage），機組在飛機上有至高權限。即使強迫醫生改籤的做法不當，機組也有權命令醫生下機。當機組發出指令後，如果拒絕合作，在法理上和強闖登機口無異，勢必招致警察參與。
醫生是否可以尋求賠償？
可以。醫生應該起訴芝加哥航空局，狀告他們的警察暴力執法，要求賠償人身傷害和精神損失。相信現在，律師已經打爆了醫生的電話，爭相要求代理這個案件。網上有流傳的打人視頻，還有機上乘客的證言，再加上醫生事後驗傷，警察很難脫罪。
醫生是否應該起訴美聯航？
能，但勝算不大。按前文所述，除非找到美聯航的失誤，否則很難告倒對方。我們同樣衷心希望美聯航敗訴，賠醫生一大筆錢，但這也只是希望。在更多事實浮出水面之前，我們理應假定失誤並不存在。然而，即使勝算不大，醫生也可以提起訴訟。雖然美聯航在法律上沒有過錯，但情理上已經被多方抗議和抵制，現在主動尋求和解，賠錢給醫生封口，是有效的危機公關。聽起來像按鬧分配，但對醫生來說木已成舟，人已經被打過了，從無恥公司身上薅一把羊毛再正義不過。
醫生當時應該怎麼做？
合作，離開飛機。從某種意義上說，警察把醫生打得滿臉是血，反而是個有利條件。假若是三個懂法的警察，六隻大手直接把醫生抬走，又沒讓他受半點磕碰，醫生等於白吃一頓啞巴虧，卻無人可告。
回顧：完整的時間線
芝加哥奧黑爾機場
美聯航3411航班即將起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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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滿員，全部乘客登機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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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聯航錯誤之一——為什麼等到現在？】
最後時刻，四個工作人員需要登機
【潛在漏洞之一——工作人員是否持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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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把四名乘客趕下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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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聯航錯誤之二——為什麼不再加錢？】
美聯航提出$800+當晚酒店補償
沒有乘客自願改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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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A決定強行選擇四名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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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夫婦和另外兩人被選中
【潛在漏洞之二——是否是隨機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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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妻子和另外兩人離開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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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違法】
醫生拒絕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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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聯航呼叫機場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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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繼續違法】
警察登機，醫生仍然拒絕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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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違法】
警察暴力執法拖走醫生，造成受傷
【潛在漏洞之三——是否提供了書面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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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UA工作人員登機，飛機起飛
Reference
美國交通部網站，有關於Overbook的簡潔版解釋。
https://www.transportation.gov/airconsumer/fly-rights
詳細的法律條文，規定了關於Overbook的種種。
https://www.law.cornell.edu/cfr/text/14/part-250
美聯航的承運合約，其中Rule 25規定了Overbook相關。
https://www.united.com/web/en-US/content/contract-of-carriage.aspx
關於遠夏
遠(Lyra) & 夏(Eric)，2002年在中學相識，2010年夏天終於初次結伴旅行，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現同居舊金山，但很快就要居無定所浪跡天涯。
遠
風光喵。十幾年前跳了拍照的坑，近年來越陷越深。約伴時的獨裁領隊，旅行中的靠譜嚮導。2008年來美，足跡已經踏過全部50個州，和50/59個國家公園。斯坦福地球物理研究生在讀，理想是去北冰洋岸邊挖石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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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光喵專職司機/背包俠/經紀人。遇到風光喵之前是獨行俠一枚，國內只有4個省沒去過，在美國也走遍了50州。北大廣告系不務正業4年，美國藝術管理碩士。業餘樂手/律師/碼農/會計/廚師……傳說中的什麼都會一點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