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90年代初,我在某電視臺錄製一個節目,攝影師跟我說:「我跟你說點事兒。」我說:「什麼事兒?」他說:「相聲要死了你承認不?」我說:「我不承認啊!」他說:「你證明給我看。」我說:「我證明不了給你看。但凡有能力,還來做綜藝節目啊?」
那時候我也很納悶,怎麼辦呢?難道這門藝術真的就沒有人願意聽了嗎?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路過南城的一個茶館,看見一幫孩子在茶館裡說相聲,說著玩兒。我坐在那要了一壺茶,太感慨了。我是奔著這個來的,從小學的也是相聲,現如今我因為相聲困在北京了。看見他們說相聲,心裡不是滋味。總去聽很快就熟悉了,聊天的時候他們問我是幹嗎的,我說我也是說相聲的,他們就讓我也說一段。說了一段,打那兒起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其實那茶館也不掙錢,在牆上貼了一張紙,聽相聲、聽評書兩塊錢一位。那段時間,對我後來把相聲帶回劇場起到了一個決定性的作用。
剛回到劇場的時候,觀眾不熟悉,我就立了一個規矩,只來一位觀眾也得說。有一天,能容兩三百人的劇場真的只來了一位觀眾,開場的老先生叫邢文昭,劉寶瑞先生的親傳弟子,說一個單口相聲,臺上一個人臺下一個人。說到半截,臺下的觀眾手機響了,老先生停下來看著他不說話,他也不好意思,接起來說兩句就掛了,繼續聽老先生說相聲。到我上場的時候,我指著他說,你要好好聽相聲,上廁所必須跟我打招呼,今天動起手來你跑不了,我後臺人比你多。他哈哈大笑。今天說這個事情挺有意思的,但那時是一件很心酸的事情。
在廣德樓演出,寒冬臘月,大雪紛飛,大柵欄裡連條狗都沒有。下午場散了,賣了十幾張票,把票錢拿過來,我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錢放到一塊兒,給大夥買盒飯。吃完盒飯,一起拿著竹板站在門口,呱唧,呱唧,呱唧,聽相聲了。頂著風,頂著雪,站在那兒喊,拉觀眾。真的有一兩個人進來了,趕緊有人往後臺跑,穿大褂上臺說相聲。我願意幹這個,所以,我不覺得苦。我也想找別人跟我一塊兒幹。但是誰會跟我一塊兒幹呢,這是一個不賺錢的事情。這個過程當中,有人來了兩天就走了,有人因為不賺錢半途退出了,但是也有人堅持了下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走了穿紅的來了掛綠的。
從1995年開始我就在茶館裡說相聲,可稱任重道遠。我們的宗旨就是:相聲必須先繼承傳統,然後在傳統的基礎上進行新的創作。其實傳統相聲沒有一天不在創新,可我們的很多演員無知,覺得傳統相聲很陳舊,不值得一用。事實是,從清末到現在,老先生們已經把中國語言中能夠構成包袱、構成笑料的技巧都提煉出來了,現在無論多新的相聲,包袱也都是舊相聲裡有的,只不過他們不承認。所以我們先繼承,再發展,兩條腿走路。
相聲回劇場還是很舒服的,很火,好多節目都伸得開腰。這條路一走就是十幾年,當初我不知道今天會這麼火爆,當初也沒有想過堅持下來會怎麼怎麼樣,就是一條道走到黑,小車不倒只管推。剛回劇場,那時候有人看就好,當然也有火爆的時候,五六十人,那就了不得了。不像現在,場場爆滿。劇場裡面坐六百人,外面還有二百人在等著。
三五十人坐在下面聽你說相聲是件很享受的事情,那時候我就沒指著說相聲掙錢,就是想盡一個相聲演員的良心和責任。我能多拉攏一位觀眾是一位,能多搶救一個活兒就是一個。當時就抱著這目的。能走到今天說明我們的道路是選對了,說明這十多年來我們的功夫沒有白下。
從2006年春節開始,不斷有專家出來表態,郭德綱即將過氣。有人說我2月份就會下去了,後來又改口說4月份,接著又說是勞動節,沒幾天又表態說兒童節就差不多了。北大的一位教授咬牙切齒地說:『郭德綱就是一個泡沫,沒幾天就完了。』聽說他算出來的日子是當年的8月份。
當年,相聲界普遍認為,我應該在國慶節左右就滅亡了。他們沒想到的是,我一路走來,越來越好。那年,我們搞了一個北京德雲社十周年大型慶典活動,無論在電視臺的收視率還是現場的賣票情況,都非常不錯,我辜負了他們的期望。2006年春節,無數媒體的力量讓更多的人知道了郭德綱。我必須承認媒體的力量,但是我想說的是,單憑媒體的力量也不能讓那麼多人那麼長時間喜歡我的作品。因為在我的背後,其實是「傳統文化」四個字支撐著我一路走來。
十多年的風風雨雨,回頭看我得感謝那段歲月。想當初是真沒轍啊,孤身一人流落京城,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身無分文,舉目無親,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窮過,苦過,受過罪,挨過餓。
窮人站在十字街頭耍十把鋼鉤,鉤不著親人骨肉;有錢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槍棍棒,打不散無義賓朋。英雄至此,未必英雄。大英雄手中槍翻江倒海,抵擋不住饑寒窮三個字。有錢男子漢,無錢漢子難,又何況一幫說相聲的呢?一步一步地苦熬苦掖,終於我們也看見了花團 錦簇,我們也知道了燈彩佳話。
那一夜 ,我也曾夢見百萬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