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昭覺縣阿土列爾村勒爾社36戶貧困戶從山上搬遷至新居開始新生活。楊濤攝
5月12日,「懸崖村」一村民家門口小院壩上的帳篷裡住著遊客。 新華社發
所有人都明了,這不是懸崖村最後的晚餐,而是新樂章的前奏。人們終於走下大山,走向未來,開啟阿土列爾村的歷史新傳承。
山上,百年歷史的懸崖村正迎來巨變;山下,黃牆灰瓦的集中安置點在最後完善。
這是四川省涼山州昭覺縣支爾莫鄉阿土列爾村,是被外界所熟知的「懸崖村」。從5月12日開始,村裡的84戶貧困家庭將搬遷到昭覺縣城的集中安置點。5月13日,是鋼梯上的勒爾社村民舉家下山的日子。
5月12日晚,是懸崖上的勒爾社搬遷前的「最後」一夜,當夜幕逐漸降臨,大山在低矮雲層中變得影影綽綽時,靜謐中有著躍躍欲試的熱鬧。
行走在這個百年村莊裡,那些被歲月斫砍的痕跡隨處可見:那是「撒豆子」一樣散落山間的泥黃土房,是將村裡田間的油橄欖、青花椒吹得東倒西歪的山谷大風,是村民們世代在懸崖上下的跋涉,從一層層藤條木棒搓在一起的藤梯,到6000根鋼管焊入懸崖的2556級鋼梯……
所有人都明了,這不是懸崖村最後的晚餐,而是新樂章的前奏。人們終於走下大山,走向未來,開啟阿土列爾村的歷史新傳承。
勒爾社一夜未眠
12日下午6點,勒爾社村民巴耕阿里從雞舍裡麻利抓出一隻最肥美的雞,抹喉放血,動作利索。當天晚上,住在她家的客人點名要吃雞。這幾天,她家的帳篷和客床都滿客,搬家反倒成為她操心不多的事。
「山下的房子什麼都有,我們帶點衣服就下去了。」黃昏時分,巴耕阿里的丈夫從昭覺看房歸來,夕陽餘輝下,這個高高瘦瘦的彝族男人眼裡盛滿光彩。他一口氣爬完整個鋼梯,回家就衝進廚房猛喝一碗水,抹抹嘴,對妻子興奮地說:「新房真好,又大又乾淨!」頓了頓,他繼續道,「拉作肯定最高興。」
某色拉作是他們的小女兒,在昭覺縣城讀初一,小學時成績一直是全班第一。如今,那個曾爬著藤梯去求學的女孩,在得知全家將搬進城裡後,最期待的是能擁有自己的房間,最好還有一張靠窗戶的書桌。這天夜裡,她和父母約定,周末放假新家見。
這夜之後,包括他家在內的36戶勒爾社村民將一起搬進新房。男人一邊比劃一邊描述著,在集中安置點,家具都是全新的,床上用品是現成的,鍋碗糧油也會陸續送到。
山上一片歡愉,山腳還不斷有村民結隊歸來。
走在隊伍最前面,剛過而立之年的某色拉洛滿臉喜悅。鋼梯修好,他最早開起小賣部和農家樂。幾年來,全國各地的上千名遊客在他家吃過飯。這次搬家,他說家裡最金貴的是兩個兒子,一個3歲,一個5歲,「鋼梯太陡,不好走,我和妻子背他們下山。」
和某色拉洛一樣,原本平常不會夜爬鋼梯的村民,因為天亮後的這一天太過特殊,都決定連夜回家。
上山的隊伍在壯大。晚上十點,支爾莫鄉黨委書記阿子阿牛也套上頭燈,開始沿著鋼梯連夜向上爬,「這一晚,我是一定要和村民們在一起的。」
暗夜沉默的攀爬,讓阿子阿牛想起到支爾莫鄉任職的四年,原本封閉的村子,被外界的關注敲出一條裂縫,裂縫逐漸變大,越來越多信息湧入,村民們開始走下懸崖:鋼梯修起,網絡通到村裡,遊客慕名而來,村裡有了第一家小賣部、住宿點,村民們自學漢語普通話,去到山下更遠的地方學習。
一樣心緒難平的,還有昭覺縣扶貧開發局副局長阿皮幾體。他記得15年前,坐在懸崖村的田間,貌似無意地對村民說,以後還是要下山生活,彼時60多歲的老人某色古一氣得衝他發脾氣,「不下山,絕對不下山。」
「你看,現在大家都為能下山而開心,所以最大的還是觀念上的改變。」這一夜,他也沒停下,忙碌在幾個安置點,將自己買的新毛毯提前送到村民家中,作為喬遷禮物。
無法道別的村莊
山下的人在歸來,山上的夜逐漸深了。似乎,這是勒爾社36戶村民在祖輩生活的村莊裡待的最後一晚,但在按捺不住的喜悅下,更多的是如常的生活。
丈夫還沒回來,27歲的阿火阿果做好飯,叫公公婆婆一起吃。這是搬家前的最後一頓飯,和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炒土豆、青椒臘肉,三個人蹲在地上,邊吃邊聊天,「我覺得客廳的窗簾還是用黃色的吧,粉色比較適合臥室。」
阿火阿果是自己爬鋼梯嫁到懸崖村的,她和丈夫經人介紹認識,那是一個話不多的青年,但總會默默對她好,為她買洗髮水都會選擇稍微貴一點的。如今,生了兩個孩子的她被問到喜不喜歡丈夫時,先愣了下,聽懂後瞬間臉漲得通紅,「我不知道,他很好的。」
和阿火阿果不同,她的婆婆嫁到懸崖村已經快50年了。這個聽不懂漢語的彝族阿婆,從對面山上嫁過來時,還不知道自己要嫁到哪裡,丈夫是誰,長什麼樣子。在被背著爬了四五個小時的懸崖後,她才終於見到了自己將要生活的地方,「婆婆那時候生孩子都是在家裡,不像我們現在,都是去醫院。」
和大多數外來媳婦一樣,阿火阿果習慣了懸崖村寧靜簡單的生活,而對於下山後的生活,她並沒有太多的打算,「地裡還種著玉米,養著雞,肯定還會回來的。」
還會回來,這是眼下大多數村民的選擇。田間的油橄欖、青花椒,茁壯成長的雞羊豬,逐漸增加的遊客,都是他們往返於新家和懸崖村之間的理由。幾乎每家的牆上,都用碩大的字體寫著「小賣部」「住宿」,是這裡如今時常有村外人抵達的佐證。
從第一家小賣部在村裡開起,一條樸素又隱形的規則形成在每家每戶之間:沒有競爭,相互幫襯。於是,每次背飲料上山的數量,被定為最能保證安全的一件;礦泉水、飲料、方便麵的價格都統一;在住宿上,不管是淡季旺季都50塊錢一個人。遇到這家客滿時,神奇的一幕就會出現:田間地頭突然冒出許多女人,她們用當地語言快速交流一番後,會直接將遊客安排到別家。
在鄉黨委書記阿子阿牛眼中,淳樸民風守護著懸崖村,懸崖村也將「財富」回饋給村民。
另一方面,懸崖村壯闊的峽谷、巍峨的群山、高聳的雲梯,都是最好的素材。青年某色拉吉從一個月前開始直播,就在自家院子裡,背靠大山,唱歌聊天,短短時間,16萬粉絲,為他帶來的收益超過以往大半年。同村的某色拉博被稱為「懸崖飛人」,他將自己上下鋼梯的視頻分享在網絡平臺,總引來粉絲驚呼,也讓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
要讓懸崖村「活」著
凌晨零時30分,終於,阿子阿牛和其他村民爬完鋼梯,抵達村裡。往日應該一片黑暗的村子,還有影影綽綽的燈光。發現村裡所有的住宿點都滿員後,一位村民翻出有點破損的帳篷,搭在自家房間裡讓阿子阿牛休息。阿子阿牛覺得挺好,他樂呵呵地感嘆,「如果以後村子每天都這麼火爆,就好了。」
事實上,為解決村民搬遷後的就業問題,昭覺縣出臺了一系列措施。除了對原有生產資料和資源進行開發整合,還將利用產業發展契機,統一規劃發展農業養殖。
但在阿子阿牛看來,讓懸崖村「活」著的底氣,還來源於思想上的改變,這些改變正隱隱指向未來。
在村口,時常看見6歲的俄的爾裡,穿著紅色小裙子,像小老師一樣用普通話教弟弟念童謠。她的漢語是在村裡的幼教點學的。
青年吉克曲日和村裡普遍生3個孩子的村民不同,他覺得有兩個孩子就夠了,「好好培養他們,送到城裡讀書,以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凌晨兩點,距離搬家下山還有近4個小時,勒爾社的燈光漸次熄滅。這夜,星空依舊璀璨,幾個小時後,晨光將如期而至。
新的一天到來,像懸崖村這樣的搬遷,正在四川尚未「脫帽」的深度貧困地區進行著。根據四川省委、省政府的部署,5月30日前昭覺縣最後2315戶群眾將全部完成搬遷入住。這意味著,四川省總規模達136萬人的易地扶貧搬遷工作已接近尾聲。
習近平總書記最牽掛的大涼山,正在做脫貧攻堅的最後衝刺。(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前方報導組 涼山昭覺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