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さらば(永別了)。」
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工藝館(東京都千代田區)今年年初舉辦了最後一場展覽《Passion20》,在靠近出口的玻璃門上我看見了這三個字。它的搬遷事宜是早在3年前就決定下來的,但看著這些淡白色字母,還是不禁感到一點點小傷感。
到三月初,在皇居旁40多年,日本唯一專為近現代工藝品而設立的國立美術館告別此地,啟程前往相隔300公裡之外的金澤(Kanazawa)。
建於明治時代的百年建築,坐落於皇居附近的北之丸公園內
選擇金澤,自有其理由。石川縣金澤市是400年以來日本最有名的工藝之鄉,在江戶時代,加賀國(金澤所在地)的規模僅次於江戶(現在的東京)、大坂(大阪)和京都。其歷代藩主(藩/han=江戶時代的地方分權單位)在內政治理上很有能力,不僅實現了商品經濟的繁榮,文化藝術也蓬勃發展,現在金澤一個城市還保存有36種傳統工藝(包括政府制定的10種、石川縣指定的6種以及稀少傳統工藝20種),如加賀友禪染色、九穀燒、漆器、金箔、佛龕、蠟燭、三味線、燈籠、煙火等。
這些工藝通過當地教育機構和眾多博物館被繼承下來,與傳統產業相關的中小企業集聚,讓整個城市保持高度的「文化資本」。以始於1954年的日本傳統工藝展(注1)為例,石川縣出身的入選者人數連續18年佔據首位,今年有68名,也是全國最多,無論從歷史還是現狀來看,該縣可謂是名副其實的「工藝王國」。國立美術館的搬遷,這件史無前例的事業是日本政府正在推進的「地方創生施策」之一,他們尋找搬遷新址時石川縣就舉了個手,而作為日本一般民眾,我也沒能想出比它更合適的地方了。
注1:日本傳統工藝展:主辦單位為公益社團法人日本工藝會,展覽內容分為陶藝、染織、漆藝、金工、木竹工、人偶以及諸工藝等七個部門,今年的入選作品共有576件。
金澤的「國立工藝館」是日本海側首個國立美術館,利用了建於明治時代的舊陸軍第九師團司令部廳舍和金澤偕行社,二者通過走廊相連(圖|金澤市提供)
今年十月開館的國立工藝館位於金澤市的「黃金地區」,就在日本三大名園之首「兼六園(Kenrokuen)」周邊的文化圈,沒走幾步就能到石川縣立美術館以和石川縣立歷史博物館,與金澤21世紀美術館也一橋之隔。國立工藝館由兩棟歷史建築物而成,地上兩層,展示區域達到780平方米,與東京的工藝館相比增加了一成,貯藏室也增加二成至480平方米。
左為第九師團司令部廳舍,擁有三個大展覽室。十月底開館時右邊的金澤偕行社尚未對外公開,據說將來會作為多功能區或工藝相關的圖書室(圖|金澤市提供)
舊第九師團司令部廳舍內,第二層樓梯廳。在內部隨處可見明治時期的匠心設計(圖|Takumi Ota)
國立工藝館出入口部分,陶藝家金子潤的泥塑作品《Untitled (13-09-04)》(2013年)(圖|Takumi Ota)
目前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工藝館曾經所收藏的陶瓷及漆器等工藝美術品中,大約七成的1900多件已移至國立工藝館,其中約1400件為「人間國寶(相當於中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或日本藝術院會員參與的作品,還包括漆藝家松田權六(1896-1986)的《蒔絵螺鈿有職文筥》以及加賀友禪作家木村雨山(1891-1977)的《訪問著群》等。這些金澤出身的大師之作,算是結束多年的「出差」而回到了家鄉。
松田權六《蒔繪螺鈿有職文筥》(部分,1960 年) ,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該作品的展示期間至2020年11月29日(圖|森善之)
國立工藝館正在舉辦開館紀念展《工之藝術:素材、技術和風土》,展出日本近代的工藝名作約130件,展期至2021年1月11日。在疫情之下該展覽採用了預約制,因館內的人數受限,有預約也得排隊至少二十分鐘,看得出工藝愛好者們對新館的期待有多高。
這次展覽分為三個主題,第一章主題為《素材和技術的因數分解》。工藝品的名稱是素材和技法的組合,這裡的展覽對陶器、玻璃、金工等作品的相關技法進行了詳細的說明,讓觀眾認識到作品背後的素材和製作工程結合之精妙。
加守田章二《曲線雕文壺》(1970年) ,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森善之)
富本憲吉《色繪染付菱小格子文長手箱》(1941年) ,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森善之)
板谷波山《冰華彩磁唐花文花瓶》(1929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エス・アンド・ティ フォト)
桂盛行《鶉四分一打出水滴》(1971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森善之)
音丸耕堂《堆漆紅梅香合》(約在1969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森善之)
第二章是《更新「自然」的印象》,介紹每個時代的工藝品如何捕捉了大自然和四季的變化。從明治時代的「絕技」到現代最新的工藝技術,各時代的藝術家當時最先進的技術和「大自然」合作。這裡引起許多人的圍觀的是該工藝館唯一的重要文化財、鑄造家鈴木長吉的《十二之鷹》,這次展出了其中三隻。
飯冢琅齋《花籃 あんこう》(1957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森善之)
鈴木長吉《十二之鷹》(部分、1893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エス・アンド・ティ フォト)
七代錦光山宗兵衛《上繪金彩花鳥圖蓋付飾壺》(約在1884-1897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森善之)
增村益城《乾漆溜塗喰籠 龜甲》(1991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森善之)
小島有香子《積層硝子皿 月華》(2013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森善之)
志村Fukumi《紬織著物 鈴蟲》(部分、1959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森善之)
最後的《風土:場所和工藝》是和這次的工藝館搬遷有關,面向觀眾提起土地和工藝的關係之深,展示來自衝繩縣到北陸地方(石川縣所在)的工藝作品。
松田權六《片身替塗分漆碗》(約在1939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圖|森善之)
舩木倭帆《Roemer cup》(製作年不詳),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該作品的展示期間至2020年11月29日(圖|森善之)
鈴木薴紡庵《越後上布 市松草花文著尺》(部分、1958年),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所藏。該作品的展示期間至11月29日(圖|森善之)
據國立工藝館主任研究員花井久穗(Hanai Hisao)女士介紹,目前參觀者對於工藝館的反應良好。她說:「陳列櫃和燈光設計都燦然一新,很多客人留言說參觀體驗非常好。前一陣子疫情不是比較穩定嗎?金澤稍微恢復了之前的人流,我們也希望大家來參觀國立工藝館的同時,感受一下金澤本身的城市文化。工藝館在東京的時候,附近就只有皇居、外苑公園和中央行政機關,大家來工藝館也只是為了看裡面的展覽。在金澤,周圍全都是文化相關設施,除了兼六園、縣立美術館或博物館之外,還有數不盡的畫廊和工藝家的工作室,大家看完工藝館之後,還可以走到這些地方體驗一下活生生的、和現代生活非常融洽的日本工藝現狀。」
如花井女士所說,金澤濃厚的傳統文化色彩和懷古風貌,令它甚至被稱為「比京都還京都」的古都。與京都祇園並稱「日本兩大茶屋街」的東茶屋街,留存下了超過90家明治初期建築物,另外兩條街——西茶屋街和主計町茶屋街,也保留著昔日繁華的高檔餐飲店。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金澤的文化設施之多,幾乎每一條街都有公立或私人企業開設的博物館或文學紀念館,除了能劇、金箔、染布等大主題的博物館之外,點心模板或留聲機等小分類的資料館,也有相當的水平。與京都市區的面積相比,金澤市小了許多(金澤市有約470平方公裡,京都市為830平方公裡),市內大部分文化設施和景點徒步即可到達,小而美的城市剛好適合花一兩天的時間遊逛,讓自己浸在日本文化的精髓中。
東茶屋街是設於1820年的花街,過去是一種社交場合,如今被選為重要傳統建築群(圖|金澤市提供)
現在還有茶屋改造而成的飲食店、雜貨店等(圖|金澤市提供)
長町武家屋敷跡是曾經武士及其家眷居住的地方,保留了當時的土牆和石疊路(圖|金澤市提供)
位於金澤城西側的鼠多門和鼠多門橋。自明治時代被燒毀以來,時隔約140年對其進行復原整修(圖|金澤市提供)
花井女士最後笑道:「金澤這個城市,就連普通藥店的櫥窗都會擺出精美的工藝品,隨便走一走就能感受到歷史文化和現代生活融為一體的獨特氛圍。從這點來看,我個人認為國立工藝館搬到金澤,絕對是一件好事。」
看來國立工藝館的搬遷是成功的,而我現在比較關注的是原來的那棟樓,在東京皇居旁邊的紅磚建築。它由陸軍技師田村鎮設計,明治時代的1910年作為近衛師團司令部大樓而建造,1972年成為重要的文化遺產,經過外觀等部分改裝,作為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的分館於1977年開館。據報導,現在該建築由獨立行政法人國立美術館管理,目前的狀態是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的「分室」,但具體的發展方向還在「討論中」。
希望這棟百年建築物在不久的將來能夠重新向藝術愛好者們開放,我想,到時候在那扇玻璃門上肯定會有一句:「回來了」。
國立工藝館
所在地:石川縣金澤市出羽町3-2
開放時間:9:30-17:30(周一休息,詳情請參考官網)
官網:www.momat.go.jp/cg/
松井康成《練上嘯裂文茜手大壺》(1981年),攝於國立工藝館。松井康成(1927-2003)生於長野縣,重要無形文化財「練上手(neriagede)」保持者暨人間國寶。「練上手」等於是中國的攪胎,是將兩種顏色的陶土結合在一起,以其橫斷面作為器型表面的技術。這次展覽中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作品。
吉井忍專欄
吉井忍|日籍華語作家|著有《四季便當》《東京本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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