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荒村全景圖
□宋朝
▶▶引子
太行山的夏蒼翠欲滴。
皂角滄桑地掛在這棵已經有一千二百年樹齡的老皂角樹上,皂角獨特的紫黑映照著庚子年五月的新葉,山風一吹,新葉拍打著那老皂角,唰唰唰!
中國的山脈多為東西走向,南北走向的太行山是個例外。十分任性的太行山把黃河逼得從內蒙古掉頭向南,在地圖上呈現一個曲折的「幾」字。
太行山綿延到河南境內的林州依然孤傲地昂頭向南,山的東側,有個八百多口人的村:林州市黃華鎮廟荒村。
老皂角樹下彈古箏拍抖音的年輕人。 圖片均為宋朝攝
這棵老皂角樹見證了廟荒村三百年的村史,更見證了脫貧攻堅以來廟荒村翻天覆地的變遷;皂角樹也因為這個太行山下的中國鄉村從恢復元氣到強筋壯骨而老樹新芽、枝繁葉茂。
中國鄉村自有中國鄉村的元氣,中國鄉村自有中國鄉村的樣子。2020年7月,廟荒村被評為全國鄉村旅遊重點村。
歷史上,廟荒村的狗叫就是新聞
雞犬之聲歷來被視為中國鄉村的標配,但這棵老皂角樹下的廟荒村似乎自古就少有這些鄉村式的「雞犬不寧」。
72歲的劉明生珍藏了一本1980年出版的《林縣誌》,林縣就是今日的河南安陽林州市。全村唯一的一本被雨水或者是汗水部分打溼過的地方志上,關於廟荒村僅僅很讓人失望地標明是一個有著很彆扭村名的村而已。
三百年前,劉姓人家的弟兄幾個隨母從外地遷到這裡,南、北相對平坦富庶的地方早已經有了桑園、方止村;只剩下這更靠山、更缺水的地方才能安身立命。
廟荒村指的是廟荒行政村的中心村,除了這個中心村外,另外還有鐵犁寨、孤石上、觀霖溝、史家莊、籽重隊以及小廟荒等7個自然村。
無論是中心村還是行政村,廟荒村的歷史可以用一個字來寫:窮。
窮到什麼程度?沒有雞鳴狗叫。
「這些年為保護紅旗渠沿岸的生態環境,養殖業基本上算是取締了;推進這項工作的時候,廟荒村阻力不大。從我知道這個村、嫁到這個村,村裡的養殖業就沒什麼規模。」1967年出生的鬱林英是省人大常委會委員、廟荒村黨支部書記。
廟荒人原來也養雞,小雞娃長大能分出公母后,家家都要立即賣掉只吃食不下蛋的小公雞,只留會下蛋換鹽的母雞繼續養:村裡每人平均不足半畝瘠薄山地,出產的糧食連果腹都很困難,如果為聽雞鳴而養下公雞,是傻子。
「養狗的幾乎沒有!」劉明生說:養狗幹啥?看家!家徒四壁,有啥好看的!咋說狗也是張嘴貨,總是要吃東西的吧!
村中年長的人的記憶裡,只有已經去世的老村醫劉新喜養過一條狗:當醫生的可能有倆錢吧,能養得起!
劉新喜的孫子劉炳樟並不認同村中長輩的說法:當時三裡五村只有爺爺一個赤腳醫生,老人生病、媳婦分娩,不論時辰爺爺必須隨叫隨到,三更半夜、風高天黑、大雪封路,那條狗不過是爺爺的一個路伴而已。
廟荒村派來了個第一書記叫陳軍
8月,皂角已經到了成熟的時節,山風一吹,皂角相撞,發出譁啦啦的聲響。
「這譁啦啦的聲音對剛剛派到廟荒村任駐村第一書記的我來說,聽出來的可不是讚歌,反而讓人心焦。」陳軍說。
2015年8月底,河南省、市、縣三級聯動,向全省派出了1.2萬名第一書記駐村幫扶,人數之多、力度之大,史無前例;按照中央部署,河南打響了脫貧攻堅戰。
作為駐村第一書記中的一員,1968年出生於山東沂蒙紅色家庭、曾在安陽部隊服役的安陽市扶貧辦幹部陳軍,此時,到林州市黃華鎮扶貧開發建檔立卡貧困村廟荒村上任了。
「8月31日到村,我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劉柯的上學問題。」陳軍說。
1996年出生的劉柯正捏著華中科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為學費犯愁,劉柯的父親劉志明患有精神疾病,不犯病的時候出力掙錢都沒有什麼問題,一犯病掙來的錢根本不夠看病支出;劉柯的母親李榮梅過分瘦小,丈夫長時間患病的熬煎也使她心灰意冷。
9月1日,鬱林英帶著陳軍推開了劉柯家的門,劉柯的父親滿面興奮地誇獎兒子「有出息」的話掃不去李榮梅湊不齊學費的滿臉愁容,劉柯幾乎沒有抬頭的勇氣:我也考慮放棄去學校報到了。
當天晚上陳軍就回到安陽,向安陽市扶貧辦主要領導匯報了情況,同事們當場表示,每年捐出5000元錢,幫扶劉柯到本科畢業。
2020年5月,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劉柯還沒有到武漢上學。已經是華中科技大學動力機械工程碩士生的劉柯上完了網課,和媽媽李榮梅一起在給自家大門外牆邊花壇裡盛開的月季花澆水。
「我爸爸的情況現在好多了,前一段跟大伯去湖南打工了;村裡給我媽媽安排了保潔員的公益崗,一個月也有幾百塊錢的收入。根據我學的專業,畢業後想回河南,到汽車製造廠工作。」劉柯說。
普通的農家院被李榮梅收拾到一塵不染,放在牆邊的幾片太行山紅石板都乾乾淨淨。
「孩子的事我基本不操心了,還是擔心他爸的身體!」李榮梅說,每天晚飯前後,她都要和遠在湖南的丈夫微信視頻。
「那裡的環境可好了!」李榮梅打開手機播放了一段視頻,「你看,這是湘江,多美!」
李榮梅的手機裡下載有學習強國APP。她是黨員嗎?
「不是呀,我看俺鬱書記他們都在學,我就讓人幫我下載了一個,上面好多東西過去都不知道,我沒事了就去答題,你看看,我現在已經學了17145分!」李榮梅說,兒子已經在2018年入黨了,是黨和政府救了他們這一家,她知恩更要報恩!
陳軍初到廟荒村的時候,全村共有貧困戶128戶、291人,到2020年5月,全村只剩下了貧困戶三戶四人。
陳軍想要的是一個充滿活力的鄉村。
太行山的石頭硬又犟
老皂角樹腰身處長成的「象頭」樹瘤的眼睛裡,日日都有陳軍在樹下徘徊的身影。
走遍了廟荒村的7個自然村、5個村民組,把所有人家的門檻都踏了一遍後,並不擅長文字寫作的陳軍在2015年10月22日拿出了一份萬字的廟荒村社會經濟發展調研報告,10天後,經林州扶貧辦和廟荒村黨支部充分醞釀討論成型的「廟荒村2016年到2018年社會經濟發展規劃」出臺了。
「廟荒村確實很尷尬的。背靠太行山卻沒有旅遊資源;儘管是人工天河紅旗渠唯一穿過的村,卻少有亮點,連個優美的傳說也沒有;發展農耕吧,地少不說,一年就種一季玉米!」鬱林英說。
但面容黝黑、光頭、壯壯實實的陳軍的到來,激發了鬱林英讓廟荒村改頭換面的信心。
「真開始推進工作的時候我才知道,廟荒人的那個太行山犟勁用好了是動力,用不好就會成為工作的阻力!」陳軍說。
村中的那棵老皂角樹早已被廟荒人神化為「皂爺」了,村中無論大小人,每年只去撿拾被風颳掉的皂角,從來沒有人敢爬樹或者用棍子去夠。
「最初整理皂角廣場的時候,發現老皂角的樹洞裡有一棵桐樹,憑我怎麼說,一圈人誰都不近前去拔掉它;任憑拖曳很低的皂角樹枝打臉,村裡人也不會去剪掉樹枝;平常小孩子要去拽一個樹葉,必定挨大人的一頓訓斥!」陳軍說。
政府花錢辦好事,村民不承情;開展工作有阻力,怎麼辦?村黨支部組織廟荒人開始在老皂角樹下開會。
大家想不想把日子過好?想!街道要不要整修硬化?要!街上的廁所能不能拆?能!垃圾桶讓不讓放?讓!天然氣想不想入戶?想!通自來水方便不方便?方便!街上的石頭蛋子糞堆要不要清理?要!以上這些改造項目到你家門口還擋不擋了?不擋了!
農民有農民的行事方式。開會的村民相互使個眼色:我們說的話「皂爺」聽著呢!
鬱林英當了20多年村幹部,知道村民想的啥,明白如何安撫他們的情緒;加上陳軍這個外來的「黑臉包公」,廟荒的事真都做成了。
街道、牆面、停車場、公廁、標註了長度的步道、廣場、指示牌、圖書室、光伏電站等相繼改建完成,整個廟荒村在短短幾年的時間裡,舊貌換新顏!
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就業了
2018年春,老皂角樹洞裡的那棵誰都不願意去拔掉的桐樹沒有再長出新葉;夏天一到,老皂角樹瘤上面的一個小窩窩裡面又長出了一棵太行山上常見的小枸樹。
「原來我們在老皂角樹下開會推進工作,有點借題發揮的意思;沒想到村裡人對老皂角樹居然有那麼深厚的感情。」陳軍說,皂角廣場完工後,幾個老人找到他說,皂角樹的根都是平鋪的,現在鋪裝後會影響樹的呼吸,不能呼吸會把「皂爺憋死」,建議在石塊上打了呼吸孔。陳軍同意了。
讓陳軍沒有想到的是,施工的村民居然把這些呼吸孔打成了一組漂亮的圖案。
村民自家的事兒,那就更積極主動到不用任何人去催了。
石曉紅是劉明生的兒媳婦,也是村裡有名的巧媳婦,她的丈夫劉宏光從鄭州電業高專畢業後在林州電廠工作。廟荒村煥然一新後,他們一家人嗅到了商機,很快就行動起來。
「到廟荒村來玩的人越來越多了,村裡不但沒有可供住宿的店,甚至連口熱飯都買不到,如果開個農家樂應該會有生意吧!」石曉紅說,他們在2017年底開始改造自己的農家院,設計了6間客房,一頓能管30個人吃飯,起名「紅家樂」。
沒有想到「紅家樂」2018年「五一」開業後,假期期間天天爆滿!
面對越來越多的遊客,鬱林英和陳軍趕緊組織人馬,在老皂角樹下露天開夥擺桌,每人15元,大鍋熬菜隨便吃。最多的時候一餐在廟荒村吃大鍋熬菜的將近300人。
28歲的劉林豔是村民王鳳花的老二閨女,廟荒人都叫她「二妞」,已經出嫁到林州的劉林豔一直在桂林做小生意,那年「五一」回娘家看母親,正遇上老皂角樹下熬大鍋菜,嘴甜腿快、乾淨利索的劉林豔被村裡緊急招來當了幾天「店小二」後,見多識廣的她開始與母親王鳳花進行「友好磋商」,各自投資10萬元,很快就把娘家的宅院改建成了廟荒村第二家民宿「民風小院」。
劉林豔成了廟荒村回娘家就業的第一人。2020年「五一」假期,紅家樂、民風小院、友善小院、幸福小院、邂逅驛站、皂角樹下、李園春天、一朵雲等廟荒村開門迎賓的民宿共有18家。
如果說廟荒村的基礎設施是鄉村面子的話,一個個農家院的改造逐漸完善了鄉村的裡子。
陳軍說:具備迎賓條件、正在改造的、有明確意向要改造老宅的全村還有18家,要不了多久,廟荒村就會成為別具特色的民宿村了。 山裡的空氣像放了糖
老皂角樹西側是一處閒置的石頭民宅,安陽一家公益機構和村裡協商後把這處老宅改造成了對村民和遊客開放的鄉村公益圖書館。圖書館名叫「古樹堂」,大門上的對聯是:老樹知歲時,名園有天地。
「別說像二妞這嫁出去的閨女回來了,以前外村的閨女嫁到俺廟荒村,回娘家都說嫁到桑園村那一片了,要說嫁到廟荒,都丟娘家的人了!」65歲的劉書吉有一兒一女,1998年兒子和對象要結婚的時候,對方提出一個條件,劉書吉必須要給小兩口在山下新蓋五間房,不能住在廟荒村。
「現在說出來跟聽笑話一樣,我當時真給兒媳婦寫了保證書,還拿到村委會加蓋了章呢!」劉書吉說,那些年廟荒村老公公給兒媳婦寫保證書的可不是我一個,村委不蓋章娘家人還不依呢!「現在好了,房子也蓋了、保證也履行完了,村子一變樣,兒子媳婦還合計著返鄉利用老宅創業呢!」
「這幾年到村裡來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了,2019年我們接待的參觀團學習觀摩團就有500多個,有時我一天要講幾場,連口水都顧不上喝。」鬱林英說。
劉炳樟沒有像他爺爺一樣當醫生,他現在是廟荒村旅遊公司的負責人。
2018年前後,市裡面建議旅遊公司可以適當收點講解費,鬱林英講一場收四五百元,其他同志收二百元。劉炳樟說:「真沒想到,2019年光講解這項收入就達到了12.36萬元,除了村裡的其他產業,我村集體經濟收入又開了一源。」
廟荒人沒有想到的事接踵而至:資本進村了。
先是北京一個房地產老闆投資幾百萬元在村裡打造了一處民宿叫邂逅客棧;而那個捐建公益圖書館的負責人王銳又從安陽帶來了一群學美術的娃娃來寫生,太行山色加上廟荒距離安陽只有50公裡的優勢,娃娃們的家長「腦子一熱」眾籌30萬元在村裡打造了一處民宿,還起了個十分洋氣的名字「一朵雲」!
如果「一朵雲」還有點飄忽的話,耿和平和谷亞非這兩口子可算是上山下鄉、紮根廟荒的新時代「知識老年」了!
谷亞非是個快言快語的女人:「1955年亞非會議在萬隆召開,主要討論保衛和平等問題。我倆都是1955年生,他叫和平我叫亞非,沒想到還成了兩口子了!」
兩口子退休後住在安陽,閒!偶然的機會女兒帶他們來了一趟廟荒,就惦記上了這裡的鄉村生活,再後來乾脆拿出平生積蓄在老皂角樹下租了一套閒置民宅,打造出了檔次甚高的民宿「皂角樹下」。
「沒想著掙錢,投資能不能收回去都難說呢!」耿和平說,但生活在這裡真得勁!早上散步,山裡的空氣像放了糖,沒事了往老皂角樹下一坐,和村裡的老人拉呱一陣,下下棋、釣個魚,村裡誰家有喜事了拉他去喝杯酒!
村裡人的厚道讓谷亞非很震驚:不管誰家去鎮上買東西,都要挨門問問捎啥不;石曉紅從山上挖來的野菜會送她一把,劉二妞蒸了一鍋饅頭肯定先給她端來倆;誰家院子裡杏熟了,摘下來的第一籃子挨門送了嘗鮮!
谷亞非說:我就一直揣摩著,廟荒這人與人的關係,可能就是習總書記說的「鄉愁」內涵之一吧!
膽大了,嘴巧了,幹事了,掙錢了
自從老皂角樹根部紮上了木柵欄,柵欄裡那塊裹著老根的土整天都是溼洇洇的:不管是皂角廣場的保潔員還是古樹堂的管理員,瞧見樹根部地皮幹了,都趕緊把水管拉過來澆上一陣子。
和中原乃至中國的鄉村一樣,廟荒人最在意的東西有兩個:一是祖墳,二是祖宅。不管你官有多大、錢有多少,每年清明節都要回家上墳、十月初一要給先人燒寒衣的;自家分到的老宅,哪怕幾十年不住人、即便房倒屋塌蒿草過人,他的就是他的,別人動不得。
今年「五一」節前,廟荒村鐵犁寨自然村的張老闆從太原回來了,才做了眼睛手術沒多天、還用紗布捂著一隻眼睛的鬱林英帶著村幹部拿著皮尺、本子來到了張家。
鐵犁寨自然村整體提升改造的時候,張老闆從爺爺那一輩分到的老宅荒蕪很久了,打電話給張老闆,張老闆就一句話:我的祖業誰都不能動!
「過了春節,我去了一趟太原,見到了張老闆。他見老家父母官來了,召集了商界有頭臉的朋友請我吃飯,坐到桌上我剛想開口說事,張老闆湊我耳朵根說,在太原咱只喝酒,回廟荒了再吵架,不能讓山西人笑話咱河南人!」鬱林英說。
事情很快說好了,張老闆要立即按規劃翻蓋房子,鐵定要歸鄉養老。
鄉村振興、鄉村重生,除了基礎設施建設,活力是人。把人的思想激活了、積極性調動起來了,群眾從被動變主動了,鄉村振興的路就通了。
45歲的莫永香是廟荒村史家莊村民組的,這個過去只會圍著鍋臺轉的農婦現在在村口兒童遊樂場出攤賣烤麵筋。
「行啊,平常一天能掙三五十、百八十塊,周六周日一天鬆鬆地掙二百多呢!」莫永香即便和陌生人也是一臉笑意,有親人般的真誠。
之前的莫永香是個未開口就臉紅的悶葫蘆,用她自己的話說是「有嘴啞巴」,村裡組織去山西袁家莊等地美麗鄉村參觀學習、開眼界的時候,鬱林英拽住她,逼著她說話。廟荒村舉辦春節晚會,鬱林英專門讓組織者給莫永香安排個角色,讓她參演《四個老婆逛廟荒》。
仍舊是這個莫永香,但又完全變了樣:膽大了,嘴巧了,幹事了,掙錢了!
外來的人流激活了廟荒
除了高高的太行山,西高東低的廟荒村那棵老皂角樹就算高聳入雲了,不過弄不清楚什麼時候,村裡有了比老皂角樹更高的存在,那就是插在農家民宿二層房頂上鮮豔的國旗。
73歲的劉來金現在已經幹不動修紅旗渠時候的石頭活兒了,但被外地在廟荒打造民宿的一個老闆相中,每天去把院子打掃一下、給花草澆澆水,人家一天給50塊錢報酬:「可不少了,一個月掙1500呢!」
有時他陪外來的人逛村,冷不丁他就會指著一堵石牆說:這牆,我當年的手藝!
雖說廟荒村連個像樣的傳說都沒有,但在陳軍的眼裡寶貝還是有的:石板、泥巴、紅磚!
村南有戶人家2019年冬開始改造自家的老宅,按照村裡的倡議,石頭牆、石板房頂、土坯牆、紅磚牆都是必須保留的東西,但這一家從外面打工回來的倆孩子就覺得臨街的石頭牆不夠「洋氣」,一晚上把臨街的石頭牆全部抹上了一層水泥!
「第二天一看,我氣死了,把這倆娃兒叫到大街上,恨不得踢他們兩腳!」陳軍說。
太行山大峽谷紅石板是類似花崗巖一樣的石材,廟荒村不少房子上覆蓋的都是這種一二平方米的石板,這種石板經歷幾十年上百年的風吹雨打,依舊堅硬極少被風化。陳軍說:「不少城裡人投宿廟荒村,就是為了住一次這樣的石板房!」
鄉村的價值在於發現和挖掘。
廟荒村西的路邊有一棵廟荒人誰都叫不上名字的樹,有碗口那麼粗。劉來金說,他們從小到大就沒見這棵樹怎麼長,就因為不佔地方不礙事,全村人基本不搭理它。
「前一段村裡來了幾個林業專家,看到這棵樹他們都很震驚,認定這是一棵柘樹,木材質堅而緻密,木料極其貴重!」陳軍說,當時專家給他說,要好好保護,因為專家跑遍了河南的山山嶺嶺,這是他見過的一棵最大的柘樹。
就像這棵被忽然發現的柘樹一樣,外來的人流激活了廟荒的司空見慣和習以為常。
老皂角樹如果有記憶的話
老皂角樹如果有記憶的話,它應該記得:春節後每天清晨,當白雲還在太行山腰纏繞、露珠還在樹葉上滾動、旭日還藏在東方地平線下的時候,就有一個年輕人匆匆地從它的身邊跑過,沿著新修的山路跑步進山了,而且幾乎是天天如此。
這個跑步的年輕孩兒叫劉國棟,21歲,是鄭州黃河科技學院的在校生,廟荒村人。
在當下半夜不睡、天明不起、拿個手機耍半天的網絡時代,幾乎很難找到像劉國棟這樣黎明即起、跑步進山的年輕人了!
「是的,我已經堅持很久了!雖然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我不能到校,但鍛鍊身體、提高身體素質是必須的!」
為啥?
「我要當兵!」
聽說劉國棟要當兵,最興奮的就是行伍出身的陳軍了;一有機會陳軍就打聽消息,並且一直在尋找第二個入伍方案:如果從學校走不了,能否從村裡直接入伍。
陳軍給劉國棟說:「你一定要當兵,你爹給你起的名字就是要讓你成為國之棟梁呢!」
村裡比劉國棟大了整整70歲的老人張秋榮,還能經常出門到街上走走轉轉,她來到廟荒村也有70年了,多半生都在為一家人的吃喝操心,唯有這幾年出來家門滿眼都是稀罕。
在老太太的眼中,不要說紅男綠女了,門外擺放的垃圾桶一個個都是「好樣子」。
鬱林英說,91歲的老太太張秋榮在廟荒村有個很特殊的故事呢!
有一年春節,張老太太的後輩幾代人幾十口子都回到廟荒村過年了,老太太整日高興得兩隻眼睛都成了一條縫。
天氣晴好的那天,全家人要拍全家福,張秋榮老太太頭排中間坐定後,忽然她抬起胳膊緊急叫停了攝影師。
她的孫子們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麼大事,當他們圍住奶奶細問端詳的時候,老太太伸開了一直握著的拳頭,手心裡是她在門外街上撿到的幾個菸頭,還沒顧得上投入垃圾箱。
歷史上的中國鄉村,曾經被一些城裡人認為是「愚昧、貧窮、魯莽」的代名詞,而在經常帶孩子來廟荒寫生的安陽美道美術培訓機構的老師孟雪看來,中國鄉村有無限的文化深度。
「說個簡單的例子吧,青紅皂白這個成語,在城市裡給孩子們講半天,也很難讓孩子對『皂』這種顏色有確切到位的理解;如果在老皂角樹下來講『皂』那就簡單了,撿起被風吹落的老皂角,只需讓孩子們傳看一遍就什麼都有了。」孟雪說。
▶▶尾聲
如今的廟荒村充滿了閒適。
谷亞非說:城裡人都是每周五天工作制,現在我們村裡人基本上都是每周兩天工作制,每星期也就是忙周六周日這兩天;其餘的時間基本上是按自己的心意打發!
劉林豔也就是劉二妞依舊嘴甜、腿快,客人要在村裡吃住,她能連著帶你看好多家,直到滿意為止。
廟荒村那棵千年老皂角樹還在努力地生長、結果,還在注視著、呵護著嶄新的廟荒村。
中國改革開放幾十年,物資匱乏早已經成為歷史。決戰脫貧攻堅,又從根本上解決了貧困家庭的吃、穿、住房、子女教育、基本醫療保障等關鍵問題,物質富足時代之後,隨之而來的是精神幸福時代,精神幸福那就是人人有志、人人有智、人人有愛心、人人有行動!
廟荒的名字依舊叫廟荒,但這是一個已經進入精神幸福時代的太行山村、中國鄉村。